听到伸冤两个字，君青蓝的心尖习惯性颤了一颤，她自己也说不清那一丝轻颤是因为什么。
是许久安逸后的悸动，还是……对未知危险的抵触。总之，那种感觉并不叫人愉悦。何况……
君青蓝飞快打量一眼那正襟危坐侃侃而谈的贵妇。
她是陈侯夫人的母亲，也不过比她大了十多岁。说起来算不上多大的年岁，却穿了身暗赭色绣松鹤延年的补服。瞧上去是端庄富贵，却实在有些……老气横秋。
加上她始终沉着一张脸，眼角唇角都向下垂着，叫人瞧着莫名就觉疏离，半分感受不到亲近。
如这般的人一本正经的叫她为民伸冤，实在有些……忐忑。
“前些日子我那幼子被无辜卷入一桩失踪案，这事情君大人应该有所听闻。”英国公夫人语声不疾不徐，句句尾音下垂，叫人听的心头慌乱，惴惴不安。
君青蓝抿了抿唇。方一听说英国公府拜访便已觉出此事大有文章，记忆中迅速浮起那跋扈男子的行径，只觉头疼。
如今英国公夫人这一番话基本上已经可以让她断定，她们来此就是为了郑九！
但是……
她微微侧首，清眸飞快向右侧那几人瞧了去。怎么好死不死的，非要同永义伯府的人一起来？
这不是……成心叫所有人都不痛快么？真是太刺激了！
“呵。”英国公夫人话音才落，便听夏氏一声讥笑：“是否无辜这话说的可有点太不走心了。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多少人瞧见的事情，也能红口白牙抵赖了去？”
英国公夫人狠狠颦了眉，陈侯夫人才要开口相讥，却听母亲已经开了口：“长辈说话，哪里有你这小辈开口的道理？永义伯府当真欺人太甚！”
夏氏面色些微发白，心知自己有些理亏。无论如何，英国公夫人无论在年龄还是身份上都比她要尊贵的多，她身为晚辈，去将前辈给抢白了一番，的确有些不合礼数。
但她眸色却坚定的很，并不肯服输，俨然也并未真的将英国公夫人给放在心里尊敬。
“永义伯夫人。”英国公夫人侧目瞧向右侧首位那将嘴巴闭的蚌壳一般严实的女子说道：“你们永义伯府若一再如此无礼，就别怪我不客气。明日一早定然就此事向皇上递一道折子去，请我家公爷好好问一问伯爷，你们伯府上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家教。这般目无尊长，不分尊卑，还不知背地里要做出多少阴私勾当！”
这话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君青蓝听得眉峰一挑，若被英国公真按这事来参一本，那么世子夫人丁氏的失踪就有些不大好说了。毕竟，在一个家风不正，家教不严的门户里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大约与旁人就没有多大干系了！
她不由深深看了英国公夫人几眼。从郑九和陈侯夫人的言行来看，她以为英国公府上都是些跋扈不堪的人，如今这位当家主母却着实叫她有些意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几乎便要将永义伯府的指控给尽数推翻了。
永义伯夫人也是大户出身，哪里能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眼看着眸色一沉，便瞪了夏氏一眼：“好端端的，做什么打断人家说话？”
陈侯夫人瞧的畅快，慢悠悠闭上了嘴，含笑等着看好戏。
夏氏先后被两人训斥，面色就有些绷不住，眼底渐渐生出几分尴尬。
“夏姐姐你也是太心急。”与夏丛珊坐在一处的妇人，手中端着盏茶，先揭了盖子浅浅吹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继续说道：“总要叫人将话说全了不是？天下间的事情，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不是叫人三言两语就能给随意歪曲了去。佛祖说了，妄言是要下勾舌地狱去的，且轮不到咱们着急呢。”
言罢，她万分优雅的浅浅抿了一口茶。
君青蓝大奇，这又是哪一号人物？表面上是在谴责夏丛珊，实际上却将英国公府给骂了个痛快。
“那是丁阁老府上的嫡长孙媳妇，方氏，清河方家的女儿。”李雪忆凑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说道。
君青蓝表示理解了。
清河方家是书香门第，清流贵族。方家历代出过三个丞相，两个阁老，一个状元。门下子弟各个皆有功名，是当今读书人的楷模。
也难怪英国公夫人憋了一肚子气却并未训斥方氏，连嚣张的陈侯夫人都自动选择了咽下这口气，原来，是对丁方两家的联姻也存了忌惮。
杠上一个永义伯府也就罢了，若再将文贵清流的丁家和方家一起得罪了，英国公府怕是真就捅了马蜂窝了。说什么递折子参奏，人家方家才是言官的鼻祖！
谁敢惹？
思及此君青蓝不由替英国公府捏了一把汗，不想与他们为敌真的能如愿么？没瞧见方氏已经稳稳坐在了永义伯府那一侧，英国公府这一次怕是难以脱身了！
“君大人。”英国公夫人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瞧向君青蓝继续说道：“当着明人我便也不说暗话。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整个燕京城如今都传的沸沸扬扬，说永义伯府的世子夫人丁氏是被我家九郎给掳走的，这事情，实在有些冤枉。”
英国公夫人略顿了一顿说道：“九郎年少，性子是有些毛躁，但心眼却不坏。抢男霸女那种恶事如何做得出？刑部与大理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问也不问便将九郎给抓去关了起来。我求告无门，听闻君大人断案如神，这才厚着脸皮上门。请求您务必要将这案子查的清清楚楚，万万不能叫好人受了冤屈呐。”
“可不是呢。”陈侯夫人皱了眉，眼中瞬间生出深深的愁绪出来：“我看着九弟长大，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是些小孩子心性。往日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去做出那种恶事出来？偏刑部什么话都不肯听，只一味要关着九弟。我眼瞧着父母一日日消瘦，天天以泪洗面，简直……。”
她声音哽了哽，竟真在眼角挤出泪水出来。忙不迭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简直心如刀割。”
君青蓝听得瞠目结舌。当日郑九当街打骂的英姿至今还印在她脑海里，那叫……小孩子心性？
如今的小孩子都这么吓人么？
“是啊，是啊。”左侧余下那些女眷，听闻这母女二人的言论，也都纷纷垂泪附和。
右侧的永义伯夫人气的面色铁青。偏她素日木讷不善言辞，唯有攥紧了拳头，将牙关紧咬。夏氏倒是有心开口，但想到方才的训斥，便给生生忍了下来，憋的一张面孔通红，唯有拿眼睛去瞄着身侧的方氏。
方氏这才将手中的茶盏给搁在了桌子上，叮一声的脆响让君青蓝听得心头颤了一颤。实在有些担心那瓷器能不能禁得住她的力道。
“冤不冤枉，无不无辜这种事情不是国公夫人说了就能算的。自然……。”她半抬了眼眸，眼风清明锋锐：“自然也不是永义伯府能说了算的事情。我大妹妹遍寻不获是事实，自然要寻求官家的帮助。这案子最终会如何，总会有个定论，案情未明之前，所有人都该静观其变就是。”
“你说的轻巧。”陈侯夫人怒道：“感情不是你们府上的人被抓走了么？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忽然就不见了？她身边跟着那么多丫鬟婆子，会全不知情？这么下死力的找也找不到，还不是她自己躲了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跟着什么人跑了，却要往我九弟身上泼脏水！”
“君大人。”陈侯夫人骤然转头，直直定向上头的君青蓝：“你办了案子那么多了，与人私奔失踪的人是不是大有人在？”
君青蓝正看戏，冷不丁被人点了名，心中便是一凛。陈侯夫人这问题可有些尖锐了，霎时便引来所有人的注目。永义伯府众人眼中藏着愤怒，同样盯着她目不转睛。
火……怎么就烧到她身上来了？这要一个回答不好，就能将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管她什么事！
李雪忆心下焦急，不由瞧向君青蓝暗含询问。
君青蓝朝她不着痕迹点了点头，这才沉吟着开了口：“陈年卷宗都在刑部库房中锁着，事关机密，实在不能随便透漏。”
永义伯府女眷微勾了唇角，眼底分明带着讥讽。英国公府则全然不同，被君青蓝这么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刺了一下，实在叫人不能愉悦。
陈侯夫人冷哼着开了口：“听你这意思，分明是向着永义伯府喽？听坊间传闻，我还当你是多么一个叫人惊艳的奇女子，却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那日你不也在普宁寺外头瞧着的么？九郎不与他们争论，已经带了人先行离开了，与那丁氏连照面都没有打过，你怎么就不敢说句公道话？我们还真是瞎了眼，居然能求到你这么一个软骨头的门上来，你……。”
她越说越激昂，渐渐有些口不择言。凌云堂里静悄悄的，众人显然被陈侯夫人给惊着了，一个个呆呆瞧着她中气充沛的骂人。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冷不丁却听见啪一声脆响，一只雨过天青的茶盏重重跌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迅速渗入到绵软的地毯中，顷刻间吸了个干干净净，只余袅袅烟气，一波波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