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石甄发现长久跟她不如之前那般亲昵的时候，长久已经一点一点的长大，甚至开始跟别人打架。她不再是那个因为吃了别人做的饭菜过敏之后，跟着她在厨房绕圈圈的小姑娘。
长久吃完石甄夹给她的鱼肉之后，石甄放下筷子，刚刚咽下鱼肉的长久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祖母的脸色像是准备跟她说什么。
石甄确实准备跟长久好好聊一聊的，不管她把石府的家业做的多大，都是要交到长久手中的，如果长久跟她的关系越来越淡漠，那她现在努力做的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刚才的鱼肉，好吃吗？”
“嗯。”
“那道菜是祖母亲手做的。”
“嗯。”
长久知道这一桌子的菜，都是祖母亲手做的。
“下午腌鱼时候用的酒，我不小心取了书房里的酒。”
石甄说话时观察着长久的表情，当她提到她下午用的酒是书房里的酒的时候，长久瞳孔紧缩了一下。
祖母书房里的酒？
石甄书房里的酒，意味着什么，长久很清楚。
是毒酒，无解的那种。
长久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发麻。
那个是长久还小，被祖母这么一吓，腿都软了。心里慌张又委屈，刚才她确实没有看到祖母自己吃鱼，她不过就是打了一架，祖母为什么要用毒酒？
祖母就她这一个孙女了，如果自己死了，这石府可就祖母一个人了。
祖母一个人不会孤单吗？
长久不知道，她的祖母就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孤单，所以才跟她说了这样的话。
如果现在有些事情不跟长久直接说清楚之后，她跟长久的关系越来越远，等长久长大以后，等他老了，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书房里有一瓶女儿红，是祖母出生的时候，祖母的阿娘亲手酿的，埋在桃树下面，说是等祖母娶正夫的时候要拿出来喝，后来祖母娶了正夫，女儿红也从土里面挖出来了，可祖母的阿娘没有喝。”
祖母的阿娘，长久没有见过，也很少听祖母说起。祖母最常跟她说的就是她的阿爹和阿娘了，说她阿娘在战场上如何威风凛凛，说她阿爹如何博学多才，很少会说她自己的阿娘。
长久还沉浸在祖母用自己书房里的酒来做这条鱼，而祖母书房里的酒都是毒酒这件事情里，现在突然听昨天说起祖母的阿娘，长久的脑袋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祖母阿娘酿的女儿红？
所以是没有毒的？
祖母说的祖母得阿娘最后没有喝女儿红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的长久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是很明白。她读书练功，样样都在其他比她年龄还大的小朋友的前面，可是她却常常被那些比她大的小朋友们欺负，就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没有阿爹和阿娘。
“祖母跟祖母的阿娘，也就是我们久儿的太祖母说只娶这一个夫侍，久儿的太祖母很生气，直接就分了家。那个时候祖母也是年轻，一心只装了久儿的祖父，做事决绝，说话不留后路，直接伤了久儿太祖母的心。这女儿红，久儿的太祖母没有喝。祖母原本在久儿阿娘出生的时候，也想给久儿的阿娘酿一坛女儿红的，但是怕久儿的阿娘会做跟祖母一样的事情，会让祖母像久儿太祖母那样伤心，怕就算酿了女儿红，祖母最后也喝不到，所以就没有酿。”
“女儿红没有酿，最后还是发生了她不想看到的情况。我们久儿的阿娘也是痴情的人儿，这辈子也只娶了久儿阿爹一个夫侍。只是可惜两个人没能白头偕老，头还没白已经葬在了黄土里面。”
“久儿阿娘要去久儿阿爹的时候，就说这辈子只会娶久儿阿爹一个人。祖母那个时候在久儿阿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也感受到当初你太祖母的无奈和痛苦。”
“祖母体会过那种此生只爱一个人，就想跟他一个人一辈子的感觉。你阿娘爱你阿爹，祖母没有办法阻拦，也没有办法把别人强塞给你阿娘。”
“后来一直到你阿爹怀孕，我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大夫说你阿爹怀孕的时候，你阿娘才刚去战场不久。原本想着等你阿爹怀孕的时候，让你阿娘给你亲手酿一坛女儿红的，可是你阿娘去战场了，酿女儿红的事情就由祖母完成了。”
“当时你阿爹怀孕了，祖母也没有多想是男孩还是女孩。满心欢喜就直接去酿了一坛女儿红，女儿红埋在桃树下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好像还不知道你阿爹肚子里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你阿爹怀孕的时候时常发呆，有的时候给你阿娘写信，最后攒了厚厚一摞的信，我让人送到战场上。后来送信的人没有回来，你阿娘也没有回来，那些信也不知道你阿娘有没有看到。那些信里写了什么，只有你你阿爹知道了。可是你阿爹在生你的时候，也离开了。”
“你还不会说话的那会儿，祖母看着你睡觉，祖母有的时候都在想你阿爹写了那么多信，里面有没有提到你的成长，有没有提到希望以后你是怎么样一个人，有没有听到希望？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以后的脾气性格如何。”
“可不管信里写了什么，世上再没有人知道。我们长久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阿爹和阿娘的陪伴，可是我们长久有祖母的陪伴呀，长久想要什么东西，祖母都会给长久的。”
“只要我们长久不要像阿娘，还有祖母这样，一生只娶一个夫侍，只生一个孩子。我们长久以后是要娶很多个夫侍，要生很多孩子的。可是如果我们长久要是也只想娶一个夫侍，祖母也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等我们长久娶正夫的那天，要记得跟祖母把祖母当初酿的女儿红喝掉。长久也要记得，长久是祖母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长久以后的人生还长，多多少少还会遇到其他的人，虽然我们长久跟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有的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最后也胜似亲人。”
“……”
石甄告诉长久，她是她的祖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给长久讲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希望她好，如果外面有人欺负了她，她可以回来告诉祖母，祖母帮她欺负回去，只要她不让自己受伤，做什么都好。
石甄当着长久的面拿起筷子，夹了桌子上的鱼肉，放进自己的嘴巴里。
她说自己做鱼用的书房里的酒，长久也不该怀疑她的，长久可以怀疑任何人给她下毒，任何人伤害她，唯独不能怀疑她。她是这世上有长久最亲近的人，在长久长大之前，再没有其他人能比长久与她更加亲密。长久该信任她的，长久可以怀疑她没有把鱼肉里的鱼刺挑干净，但是不该怀疑肉里有毒。
当时的长久还小，祖母的话她听得一知半解，并没有很明白，但是祖母说的话她都记在心上，后来一日一日的长大，祖母的话她也慢慢明白过来。
这世上确实没有人比祖母能让她更加信任。比如方润的出卖，梦阮和梦符的欺瞒。
她以为她跟她们几个人相识的日子足够久，也有足于彼此信任的友谊，可是后来她们还是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倒是说不上伤心，但也有些难受。长久同样没有对她们抱以十足的信任，也没有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袒露给她们。
因为她已经不是那个小时候的长久，她已经上过战场，自己一步一步的把农庄做起来，世间的人情世故，多多少少她都见过。
小时候经过祖母与她的那次谈话，她开始慢慢依赖祖母，有什么事情也会跟祖母说一下，祖母也放下了一部分的产业，回来亲自教她功课。
后来一直到石甄把长久送出去学功夫，长久才开始变回了跟石甄有几分疏远的样子。其实也说不上疏远，只是因为长久在外面学功夫，许久不回家的缘故，很长时间都不相见，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能说的话题。而且长久开始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在外面待的时间越来越久。
再往后阴差阳错，长久入了朝廷，上了战场，当了将军。
在府宅里待的时间一年比一年少，有的时候甚至一整年都没有回来。石甄也一日比一日的后悔，她当初不该送长久学功夫，那个时候长久的功课学得那么好，她完全可以把长久带在身边，教她看账本，一点一点的把家业都交给她，也不用她在家里整日提心吊胆。
现在跟长久说没事的方润，让长久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的自己因为对祖母不够信任，因为祖母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所以她对祖母没有依赖。
她是方润的妻主，方润是他的正夫，方润是该信任她的，她是该给方润安全感的，方润该对她有所依赖的，现在明明有在想什么，却对自己说没事。
当初祖母用一道鱼，来教她信任和依赖。现如今，她该怎么教方润依赖她？
长久握住方润的手，方润的手心有薄薄的一层汗。
“嗯？真没想什么？”
长久用自己的下巴抵着方润的额头，如果长久客客气气的跟他说话，他还能装作自己没有想什么。可现在长久与他这般亲昵，方润怎么也说不出刚才什么都没想的话。
“怎么了？”
战场上的雷厉风行因为种地的缘故，慢慢磨的平和，但温柔和耐心在长久的身上，还是少见。现在的长久一脸的温柔，语气里透露着耐心。
“……刚才景暮大师说吃猫肉……”
方润在长久的注视下，小声的开口说道。
“哈哈哈……”
“原来水水在想这件事情啊！”
长久揉了揉方润的小脑袋，原来是在想这件事情啊。
“水水觉得猫肉不能吃？”
长久亲了亲方润的小耳朵，方润之前怕是不知道猫肉能吃的事情，今天第一次从景暮大师那里听到吃猫肉的事情，所以有些吃惊吧。
刚才她想事情没注意到方润的不对劲，现在握在手里的方润的手都是凉的，看来是对吃猫肉的事情很介意了。
“……也不是觉得猫肉不能吃……”
方润急忙解释着。他也说不上来别扭在哪里，他并没有觉得猫肉不能吃，可是又觉得吃猫肉很奇怪。
他还不知道在长久的心里，对吃猫肉这件事情是什么看法。
“水水不觉得小猫很可爱吗？水水是不是觉得那些吃猫肉的人怎么忍心，就像家里你养的兔子一样，如果有人吃兔肉的话，水水看到也会不开心吧。”
长久声音放的很低，他说话时又凑到了方润的耳边，声音不需要太多的空气介质就传到方润的耳朵里，方润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长久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气息，吹拂着自己耳朵上的绒毛。
有些痒痒的，麻麻的，从后颈泛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但很舒服。
“有……有一点。”
方润觉得如果长久吃猫肉的话，他坐在一边肯定是不会吃的。他没有办法想象到把猫咪做成饭菜之后，他还伸手去把它送进嘴里的感觉。
他能想象到一点猫咪被做成饭菜时候的场景，虽然他也见过血肉淋淋的人的伤口，他还亲手包扎过那些血肉淋淋的伤口。
可那感觉还是不同的，总觉得前者更残忍一些，毕竟后者是在救死扶伤，前者却在结束一个生命。
“纵央国这边但我们国家不同，她们这边是专门有养的猫，专门用来吃的。咱们国家里没有，所以可能水水没有听过见过，现在第一次听到有些震惊。”
“那些猫其实就跟猪牛羊一样，都是被人们养着用来吃的，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水水不喜欢看猫被人吃掉，我们不看就是了，就像景暮大师刚才讲的那样，我们没有办法决定车人的喜好，只能决定自己的。”
长久现在说话的语气有些接近刚才景暮大师说话的语气，方润听在耳里，万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