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红尘滚滚是劫缘 > 第十章 家长的威严
    威尚一终于对女儿威欣发脾气了,事情发生在那天吃晚饭前一家人汇拢在一起的时候。

    当时,威尚一、威刘氏已在餐桌上落座,威悦、桂姑、威欣各自坐个小竹椅在旁边等候,哑姨正在上菜。桂姑和威欣头碰头的在说悄悄话。整个膳房里只有威欣“嗡嗡嗡”的声音。

    威尚一开始的语气还是比较温和的,说:“威欣啊,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还整天随随便便嘻嘻哈哈的样子,怎么不注意你的形象呢?”

    威尚一的话让威欣先是一愣,接着她眼睛一亮,笑道:“嘻嘻,爹这几天不搭理我,原来是这事啊!”

    威欣想起来了,这是几天来父亲第一次跟她说话,她的思绪开始闪电似的回放。

    那天,她放假回来了,一家人在门口迎接,父亲是她第一个打招呼的,当时他满脸笑容的回应了一声:“嗯,欣儿回来啦!”然后他问她是怎么回来的,放多少天假,她都一一回答了,他说你路途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她说:“是是是,父亲大人。”几天来她同父亲就这么一次对话。

    可是,在她回来的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莫名其妙的对她冷漠起来。她问:“爹,喝酒么?”她知道父亲每天晚餐有喝两杯酒的习惯。父亲似乎没听见,她又问:“爹,喝点酒吧?”父亲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嗯。”她把酒壶放到父亲面前,可他一脸的冷若冰霜,连看都没看一眼。她以女人特有的细心觉察到了:她哪儿对不住父亲了,或者哪儿让父亲看不顺眼了。

    几天来父亲一直像没有她的存在似的,她想不出其中的原由,现在经父亲这么一责怪,她豁然开朗了。

    威欣做了个鬼脸:“嘻嘻,爹,我这样不好么?”

    听威欣这么说,威尚一顿时上了火,声音大起来:“你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嘻嘻哈哈的,疯疯癫癫的,不男不女的,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威刘氏对威尚一的话表示反感,说:“哎,老头子,谁惹你了?怎么这样子的说话?”

    威尚一骂道:“婆娘你懂个屁!”

    威刘氏笑道:“好吧,我不懂,那你说大家闺秀该是什么样子?你说说,让闺女好好听听。”

    威尚一将右手的拳头在桌面用力一磕,停顿了片刻说:“哼,在我威尚一的词典里,女人应该是温顺、娴淑、持重,不这样子的话,心就野了,不守规矩了,就惹事生非,就哪来的三从四德?哪来的家宅平安?不伤风化才怪!”

    威尚一的措词,给夏天闷热的空气添加了一把火,膳房里顿生让人无处躲藏的烦躁。

    威欣向前欠了一下身子,正要开口说话,桂姑伸手在她的腿上轻轻地按了一下,示意她不要作声。

    坐在一边的威悦,一直没说话,间或咳嗽两声。

    威刘氏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老头子啊,还说哩,你整天黑青着脸,好像哪个欠你钱似的!要是全家人都跟你一样,死气沉沉的,就连狗都不会上威家的门。”

    威尚一回敬一句:“哼,威家好端端的,就被你们几个搞得鸡飞狗跳的!”

    威欣嘀咕了一句:“没那么严重吧。”威欣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身边的桂姑听得见。

    威刘氏不屑一顾地说:“懒得跟你较劲了,都一大把年纪了……”

    见哑姨将饭菜上好了,威刘氏转过话题,说:“吃饭吧,吃饭吧,看谁饭菜还堵不住嘴。”

    全家人开始吃饭。

    拿威刘氏的话说,饭菜还是没有堵住威尚一的嘴。威尚一还在倾吐他的心中不快,不过从语气判断,他的气已消了大半,只是现在没人理他了,像自言自语。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话:

    “要早知这样,就不该把你送到女校去,……原想是让你认得几个字,晓得些礼节,就行了,这女校怎么这样子培养人的呢?……是那个栗子轲害了啊!她把女儿送去了,硬拉着我说,女校好,女校好……他把女儿送去就送去呗,还劝我也把威欣送过去……”

    威欣知道威尚一是说给她听的,她只顾吃她的饭。桂姑见威欣至始至终老成持重的样子,打心眼里佩服她。桂姑心想要是自己遇到爹这样的谴责,早就掉下眼泪来了。

    当天晚上,桂姑问到女校的事,威欣说:当初我去县城女校读书,确实是受到栗子轲保长的影响。一次栗子轲来如意堂,见威欣活泼好动,又不怕人,觉得是块念书的料,就劝威尚一把她送到女校去培养。栗子轲也把自己女儿栗丽送到女校去了。威尚一本来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认为女人只要认得一点字就行了,不必和男子一样读那么多的书,但经不住栗子轲的再三劝说,就把威欣送到女校学习了。当时是在渡冲坐船去县城的,沿渡河到长江顺流而下,坐了一整天才到县城。女儿去这么远的地方去读书,让威刘氏掉了几次泪。栗丽同威欣恰好分在一个班。

    一天的午饭后,桂姑觉得没什么事,就随威悦到玉琢斋来了。

    窗外的天空飘来白绵羊般的云朵,夏日的太阳像泄了火似的温和起来。一阵阵微风吹进玉琢斋来,渐渐地冲散了满屋的燥热不安。麻雀们欢快地从窗前飞过。如意堂大门前桂花树上的那只知了也打起精神来了:“爽快呀——!爽快呀——!”桂姑感觉神清气爽。

    刚刚午休起来的威欣,一个人觉得无聊,她徘徊在天井边,想去玉琢斋又怕打扰上课,但最终还是禁不住向玉琢斋走去。

    威欣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走到隔墙的门边驻足向玉琢斋里观望。她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后排的桂姑。威悦在指导学生们描红。她看到的是他们的后背。微风送来浓郁的书墨香气。她被东张西望的威成首先看到。威成向她做个鬼脸,很夸张的一声尖叫:“哇——!”

    于是,像平静的水面投进石头子一样,玉琢斋骚动起来。

    看到威欣来了引起课堂骚乱,威悦不但没有责怪威欣,反而冲她笑笑,他拿起戒尺在桌上使劲一拍,“啪!”他大声说:“安静!”

    打乱了正常上课秩序,威欣觉得不好意思,转身就要走,被威悦叫住:“哎哎,城里来的秀才,请留步。”

    见威欣站住了,威悦又说:“城里来的秀才,请到前面来。”

    威欣不明白威悦究竟要干什么,一时呆在那儿身子没动,桂姑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引她走到威悦身边。

    威悦指着威欣对学生们说:“这是城里来的秀才……”

    威悦刚一开口介绍,威成就叫起来:“威欣!”

    威欣向学生们亲切地笑笑。

    威悦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是城里来的女秀才,叫威欣,很有学问的,请她来给大家讲课,好不好?”

    学生们回答:“好!”

    威欣被威悦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尴尬起来,说:“这个……没准备,讲什么呢?讲……哥呀,你怎么突然赶鸭子上架呢?”

    威悦对威欣笑道:“小云雀满脑子装着学问,一张嘴又灵巧,不假思索的就能讲出一溜烟来;我正考虑请你来给他们开开眼界哩,你正好来了,就别客气啦!讲什么都行,他们都觉得新鲜。”

    “这个……”

    见威欣支吾着,桂姑突然想起那天教唱歌的事,说:要不就先教大家唱歌吧,就是那首叫《夕歌》的。

    受桂姑的提醒,威欣有了主意,说:“嗯嗯,我就教大家唱首歌吧。”

    听威欣这么说了,桂姑和威悦走到后排的座位坐下。

    威欣面对学生,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说:“同学们,我今天教大家唱首歌,很好听的,歌名叫《夕歌》,这是一首校园歌曲……”

    为使大家对《夕歌》的全面理解,威欣介绍了这首歌的来龙去脉,讲解了这首歌所蕴涵的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远大志向。她突然觉得这是展示自己和感化他人的机会,她要抓住这个机会,把这首歌教好,教到大家的骨髓里去: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儿课毕放学归。

    我们仔细想一回,今天功课明白未?

    老师的话可曾有违背?

    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

    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

    大家努力吧,同学们明天再会。

    桂姑认真地听专注地学,她越来越理解这首歌所包含的道理了,她觉得歌声洗涤了五脏六腑,浑身畅快淋漓。

    放学的时候,学生们都陆续回家了。他们三个饶有兴趣地谈论着这次唱歌教学的收获。

    威欣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大规模的教人唱歌哩。”

    威悦笑道:“看来你这“小云雀”又要多个称呼了,再叫个“百灵鸟”怎么样?”

    桂姑嗔道:“威悦你就老是不正经的,乱给威欣取绰号。”

    哑姨走进玉琢斋来,后面跟一个身着白底兰花的开襟短衫和黑色长裤的姑娘。

    这姑娘刚一进门,威欣看到就惊叫起来:“栗丽!”

    接着都是熟人相见,彼此之间寒暄,哑姨走开了。

    栗丽汗湿衣襟,气喘吁吁,一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样子。威欣问:“栗丽啊,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栗丽支支吾吾的,威欣明白她的心意,说:“我哥我嫂子不是外人,没关系的,你说吧。”

    栗丽说彭荣先老师被保安团抓走了。

    威欣惊愕地睁大眼睛,又似乎不敢相信,问:“彭老师被抓了?”

    “嗯,昨天上午,彭老师在女校尊师公寓被抓走的,当时没有别的同志在。”栗丽说。

    桂姑威悦两人都不明就里,只看得出事态严重,但又不好插嘴问个究竟,就只好屏声息气地听着。

    “威欣同志,组织里有人叛变了,组织上叫我们赶快回城,要安排新的任务,设法营救彭老师。”栗丽说。

    “好的。”威欣又转而对威悦和桂姑说:“哥,嫂,事情非常紧急,我必须马上走了;这放假期间,本来想跟你们谈谈我们的组织,你们会支持的,也争取你们加入,可是现在来不及了,回头再说了。”

    桂姑说:“那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呗。”

    “嗯嗯,等你回来。”威悦应和道。

    威欣对桂姑说:“嫂子,我怕惊动了爹娘就脱不开身,请你快去我房间里,帮我拿些洗换衣和洗漱用品来。”

    栗丽说:“不用了,船早就在渡冲里等着了。”

    威欣拉着桂姑的手,看看桂姑又看看威悦,说:“哥,嫂,再见啦,你们千万不要把我们的事告诉爹娘,免得他们放心不下,要是爹娘没看见我,问到去哪儿了,你们就给我搪塞一下。”

    将威欣她们送出玉琢斋,送出如意堂,站在桂花树下,看着她们渐渐地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晚霞里的渡河边上,桂姑恋恋不舍,转而茫然若失。威悦理解她的心意,伸手从身后轻挽她的腰,轻言细语地说:“小云雀飞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没看到威欣,威刘氏问道:“丫头呢?”桂姑说:“到栗丽家去玩了。”栗丽下午来找威欣,刚进如意堂大门就看到了威刘氏和哑姨,上前打招呼。问明情况后,威刘氏叫哑姨带栗丽到玉琢斋去。当时这过程恰好被在正堂前的威尚一看到,他坐在摇椅上,摇着蒲扇纳凉。所以,说威欣去栗丽那儿了,威尚一和威刘氏都没有怀疑。

    威刘氏吃了一口饭,还是忍不住说:“这丫头,也不留栗丽吃个晚饭,就这么跑了。”

    威尚一骨碌碌吞下一杯酒,讳莫如深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