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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内有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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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们,因为工作的原因,小璃已经向编辑提出请假一段时间,编辑也同意啦~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支持,希望以后还能再续前缘~~为表歉意,小璃会发将近万字的稿子出来,那是最先写的《如解意》的开头,其实这个故事我想了好久,开头写过好几个,这一个是从尚容还是王妃的时候开的篇,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

    从东宫宴饮归来,已近巳时三刻。

    她微醺,枕着马车轱辘声昏昏欲睡。

    康王府的门房在檐下守着,见着主子回来,麻利地搬了脚踏过来伺候。她搭着婢女下车,眼前发晕,几次险些踩空。

    “王妃仔细些。”苏音自小伺候她,说话不同旁人,微微带了责备。

    她莞尔一笑,并不生气。

    门房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刚进府没多久,这还是头一次与主子站得近。又见她容易亲近,当下讨好:“王妃可算回来了,今日王爷从江州回来,见王妃不在府里,问了好一会儿话呢。”

    她神色一顿,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康王府在处僻静,门前花树葱郁,白日里隔绝所有喧嚣。反倒是入了夜,虫鸣声不绝于耳,密密麻麻地落在耳膜上,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门房冷汗涔涔,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在苏音心善,挑开话道:“王妃,饮酒之后吹风要头痛的,咱们进去吧。”

    薛尚容淡淡“嗯”了声,偏过头,慢慢往里走。

    院落幽深,十数步开外便挂着一盏灯笼,烛火昏黄黯淡,还不如天上的月亮来得明亮。

    她身上的酒气被夜风吹散了些,脸上却热得出奇。索性驻足,吩咐下人将灯笼尽数吹灭。苏音觉出她不对劲,拐弯抹角劝道:“太子妃那明日还有宴呢,王妃需早些歇息。”

    “不碍的,”薛尚容笑了笑,“你们先下去吧,我去瞧瞧策儿。”

    她虽云淡风轻,但素日里的手段摆着,谁也不敢多话。偌大的庭院,转眼便剩了她一个人。

    她立了立,顺着小径往前走。

    今日应允了策儿,本该早回的。可姐姐病了三四月,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太子诸位都在兴头上,不觉中便耽搁到这个时辰。

    到策儿房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外间里乳娘杵着下巴靠在桌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被她惊醒,慌乱地起身一福,小声道:“世子睡下了……”

    “辛苦你了。”不等乳娘回话,她借着月色挑起帘子,径直走到床边。

    神情却在对上那一大一小两个人时怔住。

    没想到萧衡会在这儿。

    他们父子睡姿如出一辙——平平板板地仰面躺着,手脚规矩,不乱动乱挥,最让人省心。

    策儿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抿着,圆滚滚的小脸皱成了个包子样。反观萧衡,眉眼不动,连梦里都找不到破绽。

    他去江州半月,原以为还有一段时日,谁知今日就回来了。风餐露宿,瞧着又瘦了些,好在神态平和,看不出疲惫。

    她的呼吸有瞬间停滞,不过就这么一瞬,他睫毛一颤,睁开了眼。

    连那双眼睛都是一样的,黑黑的,又仿佛湛着光。迷梦初醒,连半点朦胧都寻不到,直接地,清晰地,落在她身上。

    薛尚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眉心蹙起。她立时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朝他行礼。

    萧衡动作不大,起身下床穿鞋,没有碰到孩子半点。

    她尚在怔忡,手腕发紧,已是被他牵出了屋子。

    “怎么这么晚?”走出一截他便定住步子,回身看她。嗅到浓郁酒气,眼底的黑更沉:“喝了多少?”

    她笑笑,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别的,两颊浮上些胭脂色,衬得神情生动了不少:“姐姐大好,一时高兴,就贪杯了。”

    他面色稍霁,手从她腕子往下落,想握住她的手,却握了个空。薛尚容仿佛不曾觉察,自然地将鬓边发丝归置耳后,笑道:“信上不是说还有半月么,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挑眉:“你不高兴?”

    她眼里是月亮撒下来的细碎的光,粼粼的,又有些像湖面上的涟漪。没有回答他的话,似是难耐,微微偏过头,再转回脸来,已是平静无波:“我乏了。”

    他并不发难,点点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差了半步都不到。她垂着头,只盯着自己脚尖看,但他身影就斜在脚边。她渐渐出了神,手指尖动了动,最终忍住了。

    回房梳洗,慢腾腾磨到下人都退出去,她方将烛火吹灭,到他身边睡下。

    他长臂一伸,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到了里侧。一只手在她肩下,一只手从胸前揽过。原本仰睡的姿势变成了侧躺,下巴就抵在她发顶,呼吸声又沉又缓,吹得她发痒。

    贴得近,身上热哄哄的,一阵阵冒汗。她嘴里泛干,酒劲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脑袋晕乎乎。

    原以为一夜难熬,谁知睡到天色大亮才醒来。

    父子俩从外头回来,俱是满身大汗,下人忙着端热水、准备干净衣裳。

    她在梳妆台前坐着,苏音替她绾发。萧衡先处理好了儿子才忙自己,萧策脚一沾地,立即得意洋洋地捧着新得的宝贝冲到薛尚容面前炫耀:“娘,这是爹送给我的!”

    那是一把木匕首,倒也适合孩子把玩。

    薛尚容笑着点点头,策儿眼睛一转,忽地呀一声:“这是爹送给娘的么?”

    她顺着视线望去,这才发现铜镜侧边放着一个雕花盒子。目光从镜子里与苏音对上,苏音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策儿急得不行,自己爬到她膝上,努力伸长了身子把盒子扒拉过来。双手捧着,眼巴巴地盯着薛尚容:“娘,快开开……”

    她从善如流地接过打开,里头卧着一支白玉簪子。样子朴实无华,胜在玉好,触手温凉。

    “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么?”萧衡走过来,把孩子提走放在地上,带了几分笑意:“在江州见到,想着你会喜欢。”

    她弯了弯唇:“嗯,很漂亮。”

    苏音察言观色,正欲将簪子取过来替她簪上,谁知薛尚容一转手,将盒子放回原处。末了对镜自照,见妆容无误,侧首对策儿柔声道:“娘今日要去瞧姨母,待会儿你好好跟着先生念书,好不好?”

    策儿小脸皱起:“昨日不是已经去过了么?”

    她抬头对上萧衡面无表情的脸,笑着解释:“昨儿人太多,我们姐妹也没能说几句话,所以约了今日再聚。”

    他没说话,她顿了顿,笑道:“还是,你要同我一道去?”

    他凝目看向她,那双眼睛里黑不见底。嘴角抿着,英气勃发的一张脸,隐怒的时候,除了她,满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萧策年纪小,却也极有眼力,乖乖点头:“孩儿会听从孙先生教导的,娘亲替我向姨母问好。”

    她颔首,起身要走,被萧衡一把握住手臂。她蹙眉,他更是横眉冷目。屋里一时落针可闻,他双目在她面上探寻,非要找出蛛丝马迹似的。她不避不让,甚至微微扬起下颌,与他直视。

    幸好有人来救命:“奴才宗奇给主子请安。”

    萧衡并不理会。

    宗奇虽在外间,已然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意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禀王爷,婉轻姑娘已经到了,但没见到您,她不肯进府……”

    婉轻姑娘?

    直到人在太子妃下首坐下,薛尚容依旧想着这四个字。

    这个婉轻姑娘一出现,萧衡倒是立时放开她,顾自走了。可婉轻姑娘是谁?

    “容儿?”太子妃点了点她额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薛尚容敛神,笑道:“想着姐姐大好,父亲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薛尚青自小身子不好,即便调养多年,仍是病怏怏的样子。才在亭下坐了半刻钟,面上已有少许倦意,“父亲闲云野鹤惯了,便是晓得我大好,想来也不会到长安探望。只能盼着年关,到那时,咱们一家人才能聚上一聚。”

    薛尚容“嗯”了声,两姐妹一时都有些惆怅。

    礼部尚书的夫人姓张,脑子肖似夫君活泛,当下引开道:“听闻这次太子与康王在江州立了大功,今上大喜,想来赏赐不少,要恭喜太子妃、康王妃了。”

    其余众人皆应是,唯有宋家三妹立在薛尚青身后,闻言一笑:“康王戍边多年,为朝廷立下功劳无数,如今天下太平,想必今上也有意将康王召回长安。”睨向薛尚容,“今后二姐与二姐夫夫妻团聚,可不比什么赏赐要来的好。”

    薛尚绮与薛尚容、薛尚青并非一母所生,只因薛尚青嫁入东宫之后,家主薛定向今上请辞,携老母家仆回老家庆城安置。彼时薛尚绮尚且年幼,因与体弱多病的大姐亲厚,央求留在了长安,养在东宫照拂。

    薛尚容眉眼极黑,听她所说,也不过略略弯了弯嘴角,并不接话。她们姐妹二人不大对付,其他夫人都是知晓的,但毕竟是薛家家务事,谁也不想沾一身腥。

    薛尚青正暗自头疼,那厢安如盛领着几名婢子踏桥而来。安公公自恃伺候太子多年,往常在太子妃面前颇为倨傲,今次却是殷勤得很,不仅对薛尚青,便是对薛尚容也行了大礼。

    “天儿热,殿下惦记着太子妃,特意命奴才备下酸梅汤,呈给众位夫人解暑。”边笑边让婢子将褐色汤汁呈上。

    薛尚容接在手里,瓷碗中化了冰,但不多,捧着不过微凉。她侧首瞧向薛尚青,姐姐唇瓣在碗沿一触尝味,转而饮尽。

    安如盛陪着说了些讨喜的话,哄得宾主尽欢。但见薛尚青露出疲态,便婉转送客。

    薛尚容陪着姐姐回房,等下人退下,这才露出一丝笑,轻声问道:“姐姐可是……大喜了?”

    薛尚青一怔,双眸圆睁,诧异道:“你怎么……”话说一半才想起旧俗,捂住嘴不再言语。

    薛尚容已是明了,笑道:“姐姐素来不爱吃酸的,今日却喝了一大碗酸梅汤,又见安公公小心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话音一顿,只觉眼眶发热,“恭喜姐姐了,实是大喜。”

    薛尚青亦是红了眼眶,捏着帕子在眼角轻拭,轻声道:“当年你我一同出嫁,薛家一日间出了一位太子妃、一位康王妃,大烨上下谁不传为佳话。”语声哽咽,“如今策儿都三岁了,太子……他是有情意的人,多年膝下无子,朝中谁不劝他,幸是他心念坚定,不至于叫我伤心。好在天可怜见,终于盼来消息,母后特意嘱咐,三月不满,不敢宣扬。”

    “姐姐放心,我懂分寸。”薛尚容宽慰一番,“姐姐只管好生将养,子嗣福泽还在后头呢。”

    她是妹妹,从小却是个姐姐样。哄着薛尚青喝药歇息,嘱咐侍奉的下人一番,这才从屋里退出来。

    抬头见薛尚绮站在石阶下,笑得莫名:“两位姐姐真是情深。”

    她蹙眉,苏音撑着纸伞上前为她遮阳,瞧也不瞧自家三小姐一眼:“王妃,马车已备好,咱们现下回府么?”

    薛尚绮脸上的笑淡下来,闲闲开口:“听闻二姐夫已回长安,怎地没与二姐一道来?”

    苏音转头瞪她一眼,反倒是薛尚容轻笑出声:“三妹妹今年多大了?”

    薛尚绮愣住,苏音机灵答道:“回王妃,三小姐入秋便十六了。”

    薛尚容点点头,缓声笑道:“十六不小了,瞧三妹妹这副架势,应当是思嫁了。俗话长姐如母,我当与大姐好好商量,必定要为三妹妹寻一门好亲事,才对得起父亲、姨娘。”她说得平淡,然而惹得薛尚绮咬牙,狠一跺脚,越过她往里去寻薛尚青。

    苏音嗤笑:“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在王妃面前招摇。”瞥见薛尚容一脸淡色,即刻噤声。

    回到康王府时天色尚早,萧衡与策儿都不在府里。寻了下人来问,说是父子俩骑马去了。

    策儿出生至今,萧衡在长安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一年,她难以顾全,难免养得孩子性子怯懦。若真如薛尚绮所言,他就此留下,倒是好事。

    坐在窗边暗自出神,苏音进屋道:“王妃,宗奇来了。”

    “叫他进来。”

    “是。”

    知道主子有话要问,苏音将人领进门,默默带着其它下人退下。宗奇请安后垂首立直,许久薛尚容隔着珠帘开口:“随王爷奔波劳累,辛苦你了。”

    “照顾王爷是奴才本分,不敢言苦。”他盯着自己脚尖。

    “你今日说的婉轻姑娘,是王爷在江州所得?”王妃说的平淡,猜测不出情绪。

    “奴才不知。”

    “她前来长安,是擅自做主,还是王爷的意思?”

    “奴才不知。”

    “好奴才,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她不怒反笑,惊得宗奇一个激灵,扑通跪下。

    “回王妃,奴才确实不知婉轻姑娘个中缘由,只知王爷命奴才在府外等候,安置婉轻姑娘在府中住下,其它……再无其他。”

    他对萧衡忠心耿耿,说的话不能尽信,却也不至于有胆子诓她,只怕半虚半实。

    “现下人呢?”她定了定神,淡声问。

    宗奇老实道:“人在清风斋,离得远,以免扰了王妃清静。”

    “你倒有心,”她意味不明,“既然王爷让你安置,清风斋便由你做主,若无大事,不必说与我听。”

    康王府大小事务一向是握在她手里,吃穿用度,人情往来,无一不过她手。这番话倒像是不管清风斋那位姑娘如何了,萧衡要把人如何,也都由得他去。

    宗奇只觉说不出的难受,闷闷应下:“是。”

    退出去,苏音磕着瓜子笑他:“被训了?”

    宗奇抹一把脸,正要说话,远远一个小厮跑来,喘着气道:“宗侍卫,婉轻姑娘寻您呢。”他无法,默默收下苏音的白眼,先与小厮去了。

    苏音让小厨房熬一盅凉茶,端去给王妃降火。薛尚容倚在榻上出神,喝了几口,突然起身,往小佛堂去。

    萧衡常年在外,这地反她没少来,驾轻就熟地跪下,焚香磕头。香烟袅袅,木鱼声铿然,她却静不下心。隐隐地,仿佛有什么在躁动。

    一直跪到日暮,力尽疲乏,才没心思乱想。

    放下佛珠,一迭声的“娘”传来,小小人儿莽撞冲进来,眼见要撞进她怀里,却硬生生半道止住,仰着红扑扑的脸蛋,规规矩矩请安:“娘亲!”

    薛尚容不由笑着招手:“过来。”掏出帕子擦他额上的汗,“难为你了,玩这么疯还记着规矩。”

    他喜滋滋道:“爹带策儿去凉山骑马,说等策儿学会了,要送策儿一匹汗血宝马!”

    她笑容温婉:“那你可要用心学。”

    “是!孩儿知道!”

    光影一闪,她才发现萧衡走了进来。劲装疾服,显得宽肩窄腰,英武不凡。此刻凝眉看着龛中佛像,烟雾缭绕在他眉间,眸子黑亮出奇。

    “你信这些个?”

    他老人家两耳不闻家务事,小佛堂已建了数年,若不是今日来寻她,竟不知这处所。

    她胸口又开始发闷,“嗯”了声,又道:“闲极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言罢不再理会他,在策儿脑袋上摸了摸,轻声问:“饿了么?娘让人准备吃的。”

    萧策兴奋道:“我与爹在外头买了好多吃食,就等着娘一起呢!”

    一家人难得一起用膳,可她今天有多憋屈却只有自己知道。尽量克制住,柔声道:“爹爹有客人呢,怕是不能和咱们一道了。”

    他侧过脸,目光如炬,几乎立时在她身上凿出两口窟窿。薛尚容努力不去看他,忽视那股迫人的气势。

    萧策疑惑:“家里有客人?”

    薛尚容正想着该怎样委婉表达婉轻姑娘的“身份”,萧衡轻轻一笑,眼里却殊无笑意:“策儿,你先和苏音姑姑回房。”

    “我……”策儿想追问,但对父亲权威的惧怕,还是叫他委屈地一瘪嘴,“是。”乖乖转头拉上苏音的手。

    苏音担忧地望了望自家主子,跟随萧衡而来的宗奇见状扯一扯她袖子,使了个眼色。苏音气得瞪一眼他,不甘不愿地牵着小主子往外走。

    薛尚容垂着头,视线落在经书上,耳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原就寂静的庭院深处,唯有两人呼吸可闻。

    他走到她身边,黑影从上笼罩而下,几乎将她完全盖住。他身上的热气隔着距离传来,汗味夹杂着郊外青草的腥气,并不难闻。

    其实她也曾同他学过骑术。

    那时候刚成亲不久,知道他喜欢纵马恣情,所以央他教她。

    他耐心很好,带着她在凉山住了半个月,她仅能勒马慢走,他还夸她孺子可教。她也不同于今日,有时候骑得累了就耍赖,他也能纵她,将人圈在自己身前,两个人慢悠悠地共乘一骑,在山上转去半日时光。

    后来战事起,他奉旨去了南边,一年才能见上一两次,再没了那样的闲情逸致。

    “你还要气多久?”他问。

    他生气起来就是这样,越生气反而越平静,语声淡淡的,不了解的人,可能还会以为他此刻心情不错。

    可是她知道。

    点的香快烧完了,气味反而越发浓郁,从鼻子直钻进去,熏得她脑仁疼。

    还要气多久?

    她生来性子就不大好,但娘亲去世得早,哥哥心野,姐姐常年卧病在床,父亲又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大家子,半副担子压在她身上。所以喜怒不形于色学了不少,再大的怒气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隔一天便当忘记了。

    唯有他,想想都觉不可思议。

    “尚容。”他叫她的名字,低低的,带点沙哑,显得那两个字又浓又稠,像蜜一样。她怔怔的样子可能吓着他了,态度柔和不少,蹲下身要看她的眼睛,手掌落在她头发上,像她安抚策儿那样安抚她:“尚容……”

    他难道不是装傻也装了三年么?怎地这个时候,反倒要与她抛心剖腹,诉衷肠?她觉得可笑,索性侧过脸,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她弯唇,笑问他:“现在呢?”

    他一愣,她往前凑近一些,鼻尖几乎与他相触:“现在呢?”

    连今上都夸他聪明,不过他的脑子或许没放在儿女情事上,不然当初娶的怎么会是她呢?他应当不记得了,这一句“现在呢”,问的是三年前问过他的事。

    既然不记得,那便算了。

    她乏得不行,微微往后拉开距离,搭着桌案起身。他还在那杵着,不知在想什么,她抿一抿嘴角,不再看他。

    佛堂外,苏音仍等着。策儿被宗奇抱在怀里,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薛尚容将孩子接在怀里,踏着月光回去。苏音要跟上,却被宗奇扯住手。她羞恼地跺脚,“你松开!”

    宗奇涎着脸:“你别恼,好苏音,我有话要同你说。”

    苏音脸上瞬时热得不行,但还是静下来,微垂着脸,小声问:“什么话?”

    宗奇左右瞧瞧,将她拉到僻静处,弯腰扫了扫石阶,这才拉着她坐下。苏音颇有些扭捏,手指捏着裙摆,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自己沉不住气:“到底什么话?”

    宗奇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劲,开口道:“好苏音,你告诉我,王妃到底在别扭什么?我是粗人,都这么久了,还是没看明白。今日婉轻姑娘入府,要换了三年前,保准王妃就让人将她打出去了,可今天只是问了问,还吩咐我好生照顾。”

    他苦恼:“我是下人,瞧不懂主子是应当的。但王爷不好女色,府里从来只有王妃一人,只怕他也不明白,平白闹了这几年的气。”转头握住苏音的手,求道:“好苏音,你发发善心,若是能撮合两位主子和好,咱们可是功德无量了。”

    说完才发现苏音已然黑了脸,挣开他的手就要走。宗奇习武多年,力气不容小觑,轻轻一扯,她又跌坐回来。

    “宗奇!”她气得不行,“你再动手动脚,我就禀了王妃,叫王妃给我做主!”

    “好苏音,求你了!”宗奇实在受不了,这么些年他旁观着,王爷好不容易回一趟长安,女主子也是冷眉冷眼,让人心里堵得慌。

    从前多好,王妃心善,王爷也开心,你侬我侬,长安城谁不说康王夫妻伉俪情深。

    如今呢?

    苏音被他缠得不行,别过脸深深吸了几口气,冷眼道:“你松开。”

    他到底不敢造次,摸摸鼻子,弱弱道:“是我莽撞,你别生气。”

    “你真想知道?”苏音一顿,脸上反而挂起了笑,似讥似讽。她因主子待人好,自个儿也养得娇惯,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了多少。这么一眯眼,倒颇有几分慑人。

    宗奇自然不是吃素的,定定点头:“你就告诉我吧。”

    苏音轻嗤一声,扭头看着天上月亮,又圆又大,像个白玉盘子。她摊手,任由月光落在手心上,那光柔柔的,仿佛被自己抓住了,可是一握紧,又是空空的。

    这事该怎么说呢?

    她喉咙涩涩的,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记得世子出生前么?王妃找了你去问话的那次?”

    这事记得,王妃待人可亲,他宗奇也是个循规蹈矩的,从来没犯过大错。王妃待王爷也是,照顾衣食起居,却不会逾矩、事事都要插手。所以那日苏音来寻他,单独带他去见王妃,他是有几分诧异。

    “记得。”他老实回答。

    苏音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又是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家大小姐自出生便体弱,汤药不断,最让人操心。”

    怎么突然扯到太子妃身上了?

    他要插话,可苏音说得入神,只好默默咽下。

    “记得是乾元二十五年,大少爷外出游学,惦记着大妹病中,特意寻了许多玩意儿来逗人开心。”苏音缓了缓,“那时大少爷年纪也小,远比不得现下仔细,回府之后让下人捧着东西,一股脑全送到大小姐院里。”

    “大小姐是七窍玲珑心,怕我家小姐知道了会不高兴,从一堆东西中寻了两件精巧的,转头让人送来。里头有一只白玉雕的兔子,最是活泼可爱,我家小姐欢喜得不行,天天把玩。”

    她声音低缓,说起故事来很是引人入胜,可这与他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原都好好的,可有一日,大少爷到小姐房中,无意间瞧见摆在妆台上的玉兔,说了一句‘咦,这不是我送给青儿的么?怎地在容儿你这里?’”苏音轻叹,“大少爷一时疑惑,然而说过便也忘了。”

    话到这里才说了一半,可苏音却是一副故事讲完的样子,整了整裙摆,似是想走。宗奇一把拉住她,急急道:“怎么不说了?”

    苏音怨他榆木脑袋,默了默,才道:“我现在都还能记得那玉兔的模样,小巧可爱,摆在掌心里,和真的似的。小姐很少喜欢什么东西,那次想着是大哥送的,真是爱不释手。可大少爷说了那句话的当日,小姐将玉兔放在床头瞧了半夜,忽地叫醒我,让寻了个盒子装好,放在箱底里,再没拿出来过。”

    她转过眼,一双眼睛幽幽的:“你既记得王妃寻过你问话,你还记得王妃问了你什么么?”

    宗奇沉默下来,自己也说不明白,只觉得似乎找到了一些缘由,可那缘由太模糊,猜也猜不透。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小声道:“记得。”

    那时候王妃怀着身孕,偏生太子妃发病,王妃急得寝食难安。于是王爷也不得安生,每日里让人去东宫探询,按时回禀。

    那日他从王爷书房出来,就见苏音一路跑过来,满头大汗:“王妃寻你问话。”

    东宫的情况都有人按时上报,王妃不必特意找他。他当下奇怪,但苏音也不肯说,只能先去见薛尚容。可到了门前,苏音驻足催促,让他一人进去。

    进门后就见王妃坐在美人榻上发怔,一身梨花白的裙子娉娉婷婷,裙摆落在脚踏上,边上的纹路繁复细致。她肚子已经很大,整个人柔和温润。微微垂着脸,鬓边碎发散落,随着呼吸偶一晃动,越发衬得面色如玉皎洁。

    他请安,她却失了魂似的,一直没有应声。

    他不敢催促,低着头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她的声音。短短一句话,平静如常,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冷得厉害。

    “求娶薛氏女,”她有片刻停滞,像是说不下去。可薛尚容是什么样的人,多难堪的话,她终归还是说了出来,“求的是哪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