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暗淡,平原广阔,长时间的骑行,已经让在马背上骑行的人们对空间失去了概念。若不是胯下马匹的步幅时快时慢,人们根本无从感觉地势的缓慢起伏。
从小莽山下茂密的森林中来到辽阔无际的扶木原,一路上,甲卓航和身边的弟兄紧紧追寻着乌鸦的踪迹,而乌鸦们则追逐着死亡的脚步。这片曾经富庶的土地,如今处处战火,和普通的旅人不一样,甲卓航一行要了解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黄昏已近,空气中依然充满火烧火燎的热力,甲卓航看了看骑在身边的几个弟兄,除了伍平一直保持着亢奋和愤怒的姿态,其他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也难怪,从他们和扬觉动、豪麻等在平明古道分开,一天的时光过去了,这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马背上奔驰,迎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震惊、错愕和难以置信。
昔日商旅繁茂的平明古道如今死气沉沉,大片过了季的稻子倒伏在水中,已经开始腐烂,青青的麦苗则无人照看,和杂草一起疯长,已经不能结穗。昔日星散在扶木原上的村落消失了,只剩下一座座灰烬的空壳,几乎每前进数里,他们就会遇到新的尸体,他们更多不是死于刀兵,而是死于饥饿和疫病。
想到一个月前在平明古道上穿行的惬意与自在,甲卓航只觉得恍如隔世。
“妈了个巴子!”伍平又是一声怒吼,“老子弄死你们!”
孙百里哈哈大笑,尚山谷则没有任何反应,一路上他都在心疼这几匹马,战马最要好的草料调养,从鹧鸪谷中穿出小莽山,山涧水和稀奇古怪的杂草让马儿们都掉了膘。
甲卓航则哭笑不得,伍平虽是神箭,但却无法射中蚊子。这样酷热干瘪的天气,一近黄昏,草丛中的蚊子便嗡嗡而起,体型硕大,毒性特强,几人中,只有性子急躁的伍平耐不住闷热,此刻脱了甲胄,赤膊骑在他那匹瘦马上,偏偏他又特别的招蚊子,身上被叮出了密密麻麻的红斑,不多时,便会鼓出一层晶亮的水泡。开始甲卓航劝他不要脱甲,他还要发脾气,现在水泡被他一个个弄破,浑身瘙痒难耐,沾到布料皮毛都**辣地疼痛,这甲胄他已经是想穿也穿不上了。
“大人,您要不试试七里香?”白旭手下的这名方脸斥候也姓方,叫做方细哥。他只有十**岁年纪,生的皮肤白净细腻,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军人,他是毛民镇乡下豆腐坊老板的儿子,说话总是轻声软语的,带着点羞涩。
“什么东西?!”伍平正在抓狂,忽然听到有某样东西能够解决他的瘙痒之苦,一把抓住了方细哥的胳膊,叫道,“小白脸,快点拿出来!”
“大、大人,你先把手放开!”方细哥被伍平扯得失去平衡,几乎掉下马来,“七里香啊,就是路旁这一丛一丛的小花!”
他话音未落,伍平已经蹿下马来,伸手将路旁一丛小花齐根拔起,道,“这东西怎么用,哎呀,痒死我了!”
“花瓣捣烂,敷在身上,可避……”他一句话没说完,伍平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那一把花儿薅下,全部塞入嘴里,大嚼起来。“呸!又甜又涩!”他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却把嚼成糊糊的花儿横竖在自己身上抹了几道,只消片刻,他的神色就大为舒爽,大叫,“这个好!这个好!”转瞬间,他就把周围的七里香薅了个干净。
平明古道旁的这小花不多,他就往路旁七里香茂盛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喊道,“甲哥儿,你们过来看看。”
甲卓航等人不明就里,纷纷打马上前,却发现就在平明古道的转弯处,远远一片山坡的近侧,遮天蔽日都是呱噪的乌鸦,那里有一辆坏掉的运粮军车和满地尸体。
死亡的气息是黑色的,贴着盛夏的地表蔓延开来,马儿们受了惊,长嘶人立,尚山谷和孙百里拔刀环顾,甲卓航却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乌鸦已经开始进餐,证明尸体已经腐烂,至少一段时间之内,没有活物在此出现。如果说还会有什么威胁,起码也不是制造眼前这一幕惨剧的人。
“我们到了什么地方?”甲卓航问方细哥,他是毛民人,对扶木原的地形十分熟悉,他们从小莽山的林中穿出,为了尽快赶路,并非都在平明古道上奔驰。
甲卓航看着这个面孔白净的年轻士兵,他虽然显得苍白文静,但显然已经适应这样血腥的战场,他咬着嘴唇,道,“我们在林口附近,”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尸体,顿了顿,道,“南渚最大的粮仓。”
方细哥和另一名老兵,原是张盛柏的斥候小队成员,负责扬一依一行的敌情侦查,他们这一组斥候当日负责平明古道南线,这一地区是野熊兵和赤铁军厮杀的前线,两人便走得格外仔细,然而却意外被白安乱兵封住了归路。只能在小莽山盘桓了几天,这才遇到了刚刚绕出百鸟关的扬觉动一行。
这两名斥候将扬觉动的担心一一坐实。当两名斥候结结巴巴地对众人说明这些天的情况时,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滋味。他们只是低等的小兵,并不知道多少内情,但众人从他们的口中起码了解到扬一依已经奔赴南渚履约,而吴宁边三镇的兵力都已集结柴城,开始向商地进军,至于大安城和观平的战况,他们却不甚了了,只知道风旅河失守,整个吴宁边都陷入了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