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系船忽然意识到自己捏着她肩膀的手太用力了,他使出全身的气力把女孩向他觉得安全的地方奋力推出去,他那只发红的眼睛看到了一条血红的路,那瘦小的身影仓皇地消失在草丛中,他也瘫坐在地上。
战场很快就被肃清,越系船终于发现,这些赤铁军的人数也并不多,大概只有不到二百人的规模,由于他们甲胄精良,战马健壮,兵士凶悍,所以,驱赶着三四百的饥民就像驱赶一群山羊。
云朵在天上被疾风吹动,迅速地变换着形状,影子让平原阴晴不定。
“死了,都死了……”刚才为了粮食拼命挣扎的饥民,除了极少部分从野熊兵一侧逃走,绝大部分现在都躺倒在这铺满了白的黄的稻米的土地上。
“来年这里的草会长的格外茂盛。”辛望校阴沉着脸,他在混乱中失去了越系船的身影,一度担心他已经死掉了,在越系船一拐一拐地回到野熊兵中时,他照例用那染了血的厚背刀敲了越系船的脑袋。
女人们被绳索连在了一起,圈在粮车旁边,她们大多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即使这样,越系船看见,还是有人趁机往口中塞着生米,哪怕她们被赤铁军打得嘴唇破裂,吐出带血的牙齿。
除了女人们,还有二三十个幸存的青年男子,他们正在推正倾倒的粮车,并把散落在地上的粮食都聚在一起。
“带血的也要!”赤铁军的那个高个子军官喊着,像是这一队人马的头头,他拾起一把染血的稻子,磨盘样粗糙的双手用力搓上几下,稻壳纷纷飘落,他便把那手中的米放在口里大嚼起来。看着那军官吃得香甜,越系船的牙缝中泛起一股腥咸,他分不出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他感到一阵恶心。
辛望校已经和那高个子军官会了面,对方交还了扣押下的两名探路的野熊兵斥候,扣押他们,是避免野熊兵破坏他们的诱敌计划。
这个大个子军官叫范包茅,他的异母哥哥是阳宪镇守范戟,刚刚在上月的白安之变中被白安野熊们砍了脑袋。他们兄弟同在军中,范戟是正室嫡子,虽然多少有些文弱,但却一路晋升,仕途平坦,成为一地赤铁的头领,他这个庶出弟弟由于相貌丑陋,个性凶残,只能一直在赤铁军底层辛苦混生活。直到在陈兴波的大力赏识下,成为一名下级军官。
范包茅下颌宽大,有一口破碎又歪七扭八的黄牙,笑起来丑陋不堪。范包茅作战堪称勇猛,很合陈兴波的胃口,人们都叫他裂齿。虽然野熊兵的称号中带着一个“熊”字,但是裂齿看起来比任何一个野熊兵的士兵都更像一头熊。
此刻,裂齿就对着辛望校爆发出了恐怖的笑声,张开了那一口烂牙,“辛大人,我就是个杀人的,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要借粮食,去和我们的陈大人说好了!”
“这圈套有什么意义?!他们不过是些平民百姓,十个也打不过你们一个!”
“百姓?他们是蝗虫!不断啃食我们的庄稼!”裂齿说起话来有些含混不清,眼睛里闪耀着野兽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现在遍地都是号召蝗虫们起来反抗的黑衣僧,今天他们有了粮食,明天他们就会拿起武器!扶木原有他妈的二十几万人,现在加上箭炉,我们的兵力也不到一万,如果掐着他们脖子的手稍微松开一点儿,他们就会把我们生吞活剥啦!”
“他们怎么会饿成这样?这里是南渚粮仓!”
“想不明白的事想来做什么?我也想给他们粮食,但是,他们不会领我的情,只会有了气力之后去投奔卫曜,回来再把我们碎尸万段。”裂齿嘿嘿笑着,“我他妈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明天,但我知道今天又有几个娘们可以给我暖床了。”
“陈兴波在哪里?我要尽快见到他!”
“喏,他来了。”裂齿向着他们身后努嘴。
远远地,一支骑兵队伍从黄昏的影子中走来,他们的刀仍未回壳,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刀锋流下来。
越系船的心猛地抽紧了,他们来的方向,正是他把小姑娘推去的方向。
“野熊们。”为首那个矮小瘦削的男子遥遥喊着,“你们放跑了太多的蝗虫。”
这是一支绕到后方,封上合围口子的队伍。
“他们只不过是些饥饿的百姓!”辛望校的声音夹着怒火,和晚霞一样在熊熊燃烧。
“不,”那个声音还是冷冰冰的、硬硬的,像一把发光的匕首,割开了粘滞的空气,“他们是吞噬粮食的蝗虫、是海神的亡灵和火神的乌鸦,他们还是卑鄙的小偷和无耻的劫匪!”
“我把你们的东西拿回来了,”他伸手一弹,一枚染血的银币在夕阳中翻滚着,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落在了野熊兵脚前的尘埃中。
越系船跪倒在那银币面前,双手深深抠进了泥土里。银币上,张口怒吼的熊头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