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街头,这个少年是打架的霸王,但是当越系船一次次被辛望校的木刀敲得七荤八素,找不到北的时候,终于承认,自己这参军的要求也许并不明智——辛望校每次把他踩在脚底下,都会说,“你又死了一次。”
“他妈的,我还没上战场,就已经死了几十次。”越系船对自己很失望,他不是战场上的英雄,他依旧是个孩子。
越系船三步并做两步,迈过营地中横七竖八的尖桩和木杆,躲过躁动不安的战马故意的踢打,跑到了火灶旁。掌灶的赵瘸子已经把将领们的早餐准备好,一条条条蒸过的干牛肉,一屉硕大的黄米馒头、一些带着盐渍的苦苣菜和若干袋淡酒。
雨后的奔流河畔很难找到适于燃烧的木柴,赵瘸子下面的小兵只好砍下林子中的油松,松脂易燃,可以不受潮湿的天气影响,但坏处是赵瘸子和他的帮厨们都被油松的黑烟熏成了大花脸。
“黄鱼,棕熊的早餐!”赵瘸子被烟呛得咳嗽,一只皮粗肉厚的手直接伸入竹蒸笼中,把那些被松烟熏出黑色条纹的牛肉一条条甩到竹箪里面。
“这个样子他们能吃么!”牛肉条和黄米馒头的香气弄得越系船几乎要流口水,但是这牛肉条的卖相就太差了些。
“怎么不能吃!”赵瘸子从腰上拔出匕首,在他油渍麻花的皮围裙上蹭了蹭,拎起牛肉草草刮了一过,又丢到了竹箪中,嚷道,“快点拿去,棕熊早上饿了,会发脾气。”
越系船没有办法,硬着头皮端起竹箪,向中军大帐走去。和兵士们的简易军帐不同,将官们居住的帐篷由坚韧的粗布缝制,在紧要的部位用熊皮加固,远远看去,那些修修补补、横七竖八的补丁让人觉得十分寒酸。越系船走过去的时候,大帐前后的布帘都已经卷起,它变成了一个明亮通透的棚子,此刻,这支野熊兵的统帅,万夫长吴业伟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巨石上,和身旁下属在研究桌上的地图。
越系船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棕熊大人。是的,辛望校问他想不想给棕熊做侍卫的时候,他首先做的,是确定棕熊是个人,而不是一头熊。
辛望校从青沼畔溜回灞桥是有原因的,西境逐渐安稳,他年近四十的人了,也该找个女人过几天安生日子了。但倒霉的是,他卷入了阳坊街上的厮杀,被自己的老上司李秀奇发现。李秀奇对他说,“回来吧,野熊兵的老弟兄越来越少了。”他只好乖乖回到平武野熊兵的序列之内,跟李秀奇他没有条件可讲,连自己的这条命都是李秀奇给的。二十年前,李秀奇还是野熊兵的一名百夫长的时候,从浮玉蛮子的手上,救出了他这个大腿上中了一箭,几乎饿毙在树林中的新兵。
如今的李秀奇已经封侯,从一个赤脚草鞋的猎户到南渚的平武候,他只用了二十二年,辛望校从来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这个小小的边兵。回到军队,辛望校使出浑身解数,挤进了被称为“棕熊”的吴业伟的部队,吴业伟这个万夫长只统帅着不到五千人,但却是青沼畔野熊兵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棕熊”统御部下极为严格,同时行军作战又出名的勇猛。
他这个人的无畏是出了名的,在他初升为野熊兵万夫长的时候,他组织的对赤叶城的突袭,让他一夜声名大躁,这一役,他率领三百壮汉冲散了对方一千人的前锋卫队,并使得身后的主力和侧翼的兵力顺利合围,打得浮玉公爵季无民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胜利是有代价的,棕熊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还丢了半只耳朵,但他获得整个队伍的衷心爱戴,他冲锋在前,并且散掉了李秀奇的所有的封赏。棕熊一贯对他的部下关怀备至,他的慷慨使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私人财产,包括老婆。他和绝大多数目不识丁的野熊兵不同的还有,他热衷于读书。
辛望校如愿以偿,他从青沼旁的屯垦地跑回灞桥,本来很难再回到野熊兵中,但是幸好李秀奇还记得这个性子火爆的下属,也幸好他在野熊兵服役的日子里,是一个著名的能打硬仗的百夫长。
“可以,”辛望校带着越系船来见自己将军的那天,棕熊看着越系船不伦不类的甲胄,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把这个孩子弄成了一个将军!”棕熊拍了拍越系船的肩膀,道,“跟着我,越怕死死得越快,记住了么?”
越系船感到了那手掌的重量,他结结巴巴地说,“大人,我不怕死!”
“很好!”棕熊很爽快地答应了辛望校,让越系船作为他的随侍亲兵,“但他同时也要在最普通的军营中生活,在战场上厮杀。”棕熊补充。
一会他手中的牛肉条就会凉下来,士兵们开饭后,赵瘸子绝对不会再给他热。看着棕熊宽阔的背影,越系船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手中的竹箪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