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耀眼。一整夜，越系船睡得并不安稳，他隐隐约约知道辛望校来到了身前，却只想再多躺一会，因此依旧闭着眼睛。直到辛望校用他的厚背砍山刀当地一声敲在他的头盔上，越系船被震得眼冒金星，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睡得跟死猪一样，将来上了战场，你这样的最先死！”辛望校又踢了越系船一脚。
越系船揉揉惺忪的睡眼，挣扎着从湿漉漉的草垫上爬起。虽然有帐篷，但最近灞桥和原乡大雨滂沱，奔流河的水量扩大了三四倍，河面也变得格外宽阔，这使得士兵们的帐篷里潮气很重，在一团模糊的湿热里，越系船每天都难以入睡，而醒来就更为困难。
越系船手脚并用爬出帐篷，这次募集的新兵绝大多数都像他一样睡眼惺忪，而那些野熊兵中的老兵已经披挂齐整，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在油石上把自己的战刀磨得闪闪发亮。
辛望校要求越系船睡觉不得脱甲，这让他浑身酸痛，但好处是此刻他只需正正自己的头盔。托了乌桕银子的福，他是这一支部队中为数不多的拥有齐整甲胄的新兵。几日前在灞桥，乌桕的出现引来了有钱的上等人，最终，乌桕从辛二姑的手中带走了越传箭，还给了越系船留下了将近十两余银。
那个家伙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留！当越系船质疑他拿什么来喂饱他的小妹的时候，乌桕没好气的说，反正不是变质的蛤蜊。算了，乌桕是上等人，反正再纠结下去，传箭和自己八成都要饿死。陈二先生说，每个人的命运之路在出生时就被海神画好了，越系船对此大为不满，曾经质问陈二，你说海神提笔的时候对每个人都很认真，那为啥有些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些人就要在烂泥中讨生活？陈二喝的五迷三道，对他说，海神也有喝醉的时候。
在那天，陈二的胡说八道多少给了越系船一些安慰，如果命运早已注定，传箭喜欢乌毛头，乌毛头又对传箭这么好，那就让小妹随他去吧。如果说在灞桥他还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只能是这个朋友了。特别是乌桕表示，那天阳坊街的少女也将和他们同行之后，他就不再质疑乌桕的决定了，那个凶悍的姑娘喜欢越传箭，从她看传箭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越系船并不知道扬归梦的身份，但凭着直觉，他知道她是上等人中的上等人。
离别的时候，越系船紧紧抱住乌桕，他感觉出了乌桕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在紧紧抱着他，越传箭则在一旁抹着眼泪。越系船也想哭，但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他是一名野熊兵，相比流泪、他更应该流血。于是他更用力地抱紧乌桕，直到把乌桕勒得喘不过气，直到乌桕被迫松开抱着自己的胳膊，他才哈哈笑着松手。这是他和乌毛头之间的一个小把戏，乌桕的气力没有他大，他是在鸿蒙海的风浪中成长起来的，铁锚、缆索、风帆和船桨给了他雄壮的体魄。
“好兄弟！”他在乌桕耳边大声喊，这是他和乌桕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把传箭还给你的，我有两个馒头，我会和传箭一人一个，只有一个的时候，我会把它都给传箭！”乌毛头真是不行，他憋不住，这家伙红了眼圈，丢人地哭了，是的，不出声的哭也是哭，他流眼泪了。
乌桕拉着传箭消失在阳坊街尽头后，辛望校没有给他忧伤的时间，野熊兵已经开拔，他们必须尽快做好一切准备。
辛望校建议他用剩下的银子把盔甲再做一次升级，“盔甲和武器，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小伙伴儿！”辛望校帮他从锋凌炼坊后面的甲库中挑了一套旧的软皮甲，去掉了外罩的披膊、腿裙、鹘尾，只保留了兜鍪、颈护、胸背的圆护和吊腿。这样的一身甲胄显得怪里怪气的，但是辛望校说，怪不怪不重要，士兵不能用将军的甲制，但是没说不能用将军甲的零件来拼出士兵的铠甲。
辛望校和锋凌炼坊的老浮认识了许多年，因此老浮破例容许他们在堆积如山的旧甲中钻来钻去，辛望校一边扒拉着那些残损的甲胄，一边评价，“将官铠甲里面的皮子是用鲸脂鞣制过的，格外贴人，最他妈舒服，很少在战斗中松脱！”他一路翻出还看得过去的铠甲，让越系船试穿，一面嘟嘟囔囔，“以前我们捆着牛皮上战场的时候，遇到敌方的死人，为了一套好甲，是要动刀子的！”
辛望校挑出七零八碎的旧铠碎片，请老浮的徒弟根据越系船的身材重新连缀，锋凌炼坊中的小伙计很有爱心，甚至还应越系船的要求，在他的兜鍪上打了一只四不像的梨子鱼，十多年来，越海潮靠着它们养活了兄妹俩。
当越系船穿上这身难看的铠甲时，终于体会到了辛望校对他说过话的，“再好的新甲，也没有穿熟了的旧甲舒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更好！”
越系船不到十五岁，已经有了接近成年人的体型，或许成年之后，他会变得更加高大。在他找到辛望校，表示要和他去打仗后，辛望校和他用木刀比划了一次。这一次他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辛望校终于认可了他的一身蛮力，“你比二十岁的浮玉蛮子还要好！”人们都知道浮玉泽的野人体格精瘦，身材矮小，但越系船把这当做是辛望校对他的褒奖。
在加入野熊兵的前几日，辛望校一直在对他讲解野熊兵是怎么回事，并和他在野非门外的野地里试刀，告诉他，街头打架和战场厮杀究竟有多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