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水浒衍生]玉楼人醉杏花天 > 第百二十七回
    十五年后阳谷县城。

    这一日小鸾起得早,在下房起身梳洗了,推了丈夫两把嗔道:“主子宽厚,你也好歹有个限度吧,快到年关了,这大忙忙的,你仗着自己是管家身份,就只顾着挺尸,儿子都比你起得早,这会子跟着小官人正在书房里温书呢。”

    她男人赵六官听了,在被窝里哼唧了两声,方才一掀被子坐起来笑道:“都是主子恩典,叫咱家大小子跟了小官人,如今满口里念些之乎者也的,听着就是贵气,明儿要是陪考中个榜眼探花的,咱们可不就是改换了门庭么。”

    小鸾听见这话,啐了一声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胭脂油蒙了心,只要做那些书虫禄蠹不成,前儿我在房里伺候,听见大奶奶说了,不叫小官人进学呢,就在家里温书,念些圣人之言,还要老爷捡些清贵的教他,千万莫要拿些黄金屋颜如玉的混账话挑唆他,移了心性儿不是玩的,偏生你会凑趣儿,说这样的话,老爷要是知道了,可仔细你的皮。”

    赵六官听了呵呵儿一乐说道:“瞧你说的这话,你跟着大奶奶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说我跟着爷做书童儿多少年了,当日我跟我那兄弟一块儿放了外任,他给人拿住了把柄下在大牢里判了斩立决,我原本也要受连累的,多亏了爷当机立断写了手信给我,叫我好生隐遁起来,方才不曾坏了事,老爷心里想什么,我比你清楚,不过凑趣儿说说,谁指望咱们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还能进学呢,只要他跟着主子平安过活也就罢了。”

    夫妻两个絮絮叨叨说了半日,赵六方起来梳洗了,换上管家服色,收拾整齐,下房里自有小丫头子服侍着,吃了饭,往门外头听差去了。小鸾如今是管家奶奶,原不用进内宅服侍的,怎奈她知道玉楼的脾气,总是喜欢旧人,如今虽然在阳谷县中依旧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也买了几个丫头小厮儿的,还是习惯叫小鸾一处伴着。

    正要往上房屋中去,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大说大笑着走进来,听见声音,扑哧儿一乐,就知道是她红药姐姐带了闺女芍药儿过来串门子。小鸾心中欢喜,连忙迎了上去笑道:“哟,我们老爷向来规矩大,我还以为是哪个没调理的,敢在这里喧哗取笑,原来大姐姐来了。”

    红药见小鸾打趣儿自己,伸手就往她腮上一拧笑道:“几日没见,你这蹄子越发反了。”小鸾连忙躲过了,却绕道红药身后,一把拉住了芍药儿,端详了一回笑道:“哟,姐儿生得越发出息了,一段时日没见,倒好个模样儿啊,瞧你,家里的女孩儿都这般大了,自己还跟小蹄子似的玩笑,也不知道害臊,想是跟着二爷来的?”

    那芍药儿倒不似母亲这般放肆,脸软得很,想是得了那杨宗保的真传,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对着小鸾福了一福,就跑过去躲在母亲身后,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红药一面挽住了自家女孩儿一面笑道:“可不是,他在前头陪老爷说话儿呢,大奶奶这会子只怕知道我们来了,咱们往内宅去寻她,我给你们说个笑话儿罢。”

    小鸾听了连忙点头,娘们儿几个说说笑笑的就往孟玉楼房中而来。到了门首处,都是熟门熟路的,也不要人通禀,兀自进去,但见玉楼竟然春睡未醒,外头虽然春寒料峭,屋里埋过地龙,倒是和煦明媚,想来玉楼睡得热了,只将锦被拉在腋下,凌乱的小衣底下露出一弯雪白的膀子。

    小鸾久在家中服侍,知道只怕是昨晚自家爷又多番勒掯了大奶奶,只因今日不年不节的,玉楼也就不肯理会,贪睡了一阵,不由得脸上一红,推推搡搡低声说道:“奶奶还没起呢,你且出去,她脸软得很,要是给你瞧见了,只怕又要怪我了。”

    红药强忍住笑意,一把将小鸾推在一旁,低低的声音说道:“你别管,这里有我呢。”说着,蹑手蹑脚的上前去,伸手就往玉楼的被窝里一探,正探出一个牡丹花香球来,扑哧儿一乐道:“哟,大奶奶这是生蛋了不是……”

    玉楼兀自好睡,只听得身边有人说笑,听见这般奚落她,唬了一跳,睁眼一看,倒是红药坐在床边上,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不由臊得满面飞红,拉高了锦被掩在胸前,啐了一声道:“自己家里女孩儿都是说亲年纪的人了,做什么只管闹。”

    红药听了这话倒没什么,谁知外间芍药儿听见了,捂了脸就往院子里跑,后头小鸾一面挽住了一面笑道:“大奶奶可别攀扯了好人,芍药姑娘在这里呢。”玉楼听见有晚辈在这儿,连忙叫红药替自己穿了衣裳起来。

    一时间梳洗已毕,娘们儿几个就坐在玉楼房里吃茶,小鸾原本要服侍,玉楼因说姐儿几个难得相聚,叫她不用立规矩,只管坐着。

    小鸾想起方才红药说的话,连忙推她道:“大姐姐,方才你不说街面儿上有新闻要给我们说么,这会子无事,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笑话儿吧。”

    红药听了,方才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缓一缓神儿方才笑道:“说也奇了,今儿走在街面儿上遇见一样怪事,听见街坊四邻都说,咱们住的这一带呀……”说到这里紧张兮兮地瞧了小鸾一眼。

    小鸾天生胆小,如今虽然为□□为人母了,还是不改昔日闺阁态度,给红药阴森森地瞧上一眼,浑身就是一个激灵,忍不住往玉楼身边凑了凑。

    红药见状忍不住扑哧儿一乐,玉楼倒是不甚害怕的,只是心中好奇,见她卖关子不肯说,连忙推她道:“到底是什么有趣儿的新闻,咱们这一带出了何等怪事,你倒是说出来大家听听。”

    红药听见旧主人这样问,方才继续说道:“听见街坊四邻说,咱们府上这一带闹了狐狸啦!”唬得小鸾嘤咛一声就缩进玉楼怀里,一面信以为真道:“只怕是呢,奶奶忘了原先咱们关在这里的时候,不是还有金兵杀人的事情么,莫不是元宵儿那蹄子……”说到此处已经是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孟玉楼只因早已听了吴神仙之言,知道自己与夫主乃是正神临凡,又知道红药那蹄子素来诙谐,并不肯将此事放在眼里,摇了摇头笑道:“定是你红药大姐姐瞎说,你这蹄子也是的,自小儿一处伴着,知道你小鸾妹妹年纪小,偏生这样唬她。”

    红药强忍住了笑意说道:“这一回奴婢再不扯谎的,不信只问你侄女儿便知端的。”说着含笑瞧了芍药儿一眼。芍药儿见母亲求援,只得点头说道:“奶奶这一回可是错怪我娘了,这事儿千真万确,连我也听见了,说是……”说到此处也是脸上一红,掩口而笑,却不言语了。

    这一下倒吊起玉楼的胃口,连带着小鸾也从她怀里钻了出来,起了兴致说道:“芍药儿从来不会说谎话的,你且说说,到底街坊四邻怎么说的,这一带一向都是好好的,又如何冒出什么鬼狐仙怪来了呢。”

    芍药儿听见两个问她,也少不得说道:“方才我与爹娘买了几样糕饼过来串门子,偏生爹走过一家旧书铺子就走不动步了,叫我们娘们儿先过来,他随后就到,我娘就领着我往这里来,快要走到门首处,偏生遇见个卖珠花儿的摊子,我贪看那些东西,娘也只得由着我,可巧旁边就有几家街坊,姑嫂伴着来买珠花儿,原不认得我们娘们儿,就议论起来……”

    玉楼听了意犹未尽,连忙催她道:“姐儿快说说,都说些什么了?”芍药儿只管把头低了掩口笑而不语。还是红药忍不住笑道:“那姑嫂两个就问那货郎说道:‘这一家的大奶奶房里用的胭脂水粉,是不是从你这里买的?’我听了这话险险笑出来,奶奶房里用的东西,自然是爷派了买办出去,往苏杭等地买的上等货,怎么就扯出在门口挑货郎手里买东西来了。”

    玉楼闻言脸上一红摇头说道:“劝了他多少次了,只是不肯听。也不知外头的胭脂水粉怎的就那么金贵,我最不耐烦这些花儿粉儿的,买来了也是白放着可惜了……”

    红药母女两个闻言都笑道:“这正是奶奶的福分了……”那红药又接着说道:“谁知那挑货郎倒是个会做生意的,连忙应声道:‘可不就是用了小人的胭脂水粉么,这一带的太太奶奶们,哪个不是央着买办拿出钱来照顾小人的生意,两位要是想要青春永驻,就认准了小人的招牌准没错儿!’

    谁知那瞧着年长几岁,嫂子模样的小娘子啐了一声道:‘可见这话是扯谎的,小奴家自从嫁到你们这里来,少说也有三五年了,这府上的大奶奶倒也见过几回的,生得天上仙女儿一样的模样儿,这些年来容颜未改,怎么我也常常照顾你家的生意,都是用的一样的货,我这张老脸就一天一天黄瘦了下去呢?’

    那小货郎听了正不知道如何应对,又听得那小姑子说道:‘嫂子不知道,如今这附近的媳妇儿妯娌们都议论开了,这府上的大娘子十几年前就是那样的模样儿,当日我还小呢,遇见她与她家夫主上街一回,活脱脱儿一对儿金童玉女一般,当时就看傻了,后来我娘还给我叫了半夜的魂儿,才缓过神儿来,这附近的老街旧邻们都说,只怕这位大娘子竟是个狐狸精也未可知!’”说到此处掩面娇笑起来。

    玉楼听了脸上一红,啐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这蹄子嘴里没有好话,这是变着法儿的骂人,还说什么市井新闻呢。”又对着芍药儿笑道:“你这丫头原先瞧着倒好,斯斯文文的,还没说话就红了脸,正是我辈闺阁态度,怎么跟着你娘这几年,倒越发学的刁钻古怪起来,明儿别在你家,来我房里,我认你做女儿吧。”

    那芍药儿听了,果然红了脸,低垂粉颈摇了摇头,玉楼见状不解其意道:“怎么,难道我还比不上你娘,不配做你干娘么?”芍药儿听了连忙摇头说道:“大奶奶将天比地,原不是婢子的意思,只是……”说到此处又红了脸不肯说。

    红药略微知道她家女孩儿的意思,连忙打圆场笑道:“奶奶生得这般青春貌美,你们两个站在一处,好似姐妹花儿一般,怎么好认作母女呢。”玉楼听了这话,心中暗想当日那吴神仙所言,自己倒也不肯全信,只是自从仙骨归位之后,十几年间自己的容貌不再变化,想来只怕真与仙班有些瓜葛也未可知。

    娘们儿几个说笑了一回,忽听得外头有个小厮儿的声音道:“回事。”小鸾认得是自家孩儿平哥儿,连忙招呼道:“有什么事?”平哥儿听见母亲在这里,连忙说道:“少爷方才出去逛逛,在角店里遇见上好的蜜豆,想着上回大奶奶说爱吃,就包了一包赶着叫小人送来了。”小鸾听了,打帘子出去,接过蜜豆子笑道:“小官人费心了。”

    又对平哥儿笑道:“你芍药儿妹妹在这里,你们小人儿家许久不见了,带她一处玩耍一回,等晌午送回来吃饭,也带她去见见小官人吧。”平哥儿听了大喜,连忙点头笑道:“那敢情好,要是小官人知道芍药姑娘来了,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小鸾复又进去,将蜜豆子装碟呈上,放在玉楼跟前儿,孟玉楼素喜甜腻之物,如今听见是自家孩儿龙哥儿孝敬的,在众人面前得了脸面,更加欢喜,一面又叫大家尝尝,又对芍药儿说:“既然你哥哥叫你去,你就过去与龙哥儿说话儿吧,等吃饭的时候派人去叫你们。”

    原来这芍药儿自小常来杨府上玩耍,与杨戬和孟玉楼的儿子龙哥儿乃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天长日久,心里竟存了一个荒唐心事,到了豆蔻年华,便常常推三阻四的不肯与母亲常来串门子,如今听见要与龙哥儿一处玩耍,心虚脸红,低着头呐呐说道:

    “如今一年小二年大了,不好还像小时候一样与男孩子一处疯跑的,外头看着也不像,我又不念书,与他们一处做什么呢。”

    那红药却是个爽快人,又素来颇知女儿心事,如今见有机会与龙哥儿相处,就笑道:“你们都还小呢,又是一处长起来的交情,原不用像外头一样装神弄鬼儿的,你去吧,你爹爹要是问起来有我呢。”

    芍药儿听见母亲这样说,也无法,只得半推半就的往外去,到了院中,见平哥儿满面殷切等在那里,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来笑道:“几月没见,妹妹越发出息了。”这芍药儿与平哥儿倒没什么,听了这话啐了一声道:“你这小厮儿好一张油嘴,不怕下了拔舌头的地狱,满嘴里胡吣。”说着,跟了他往龙哥儿的书房里去,一路上那平哥儿插科打诨的哄着芍药儿开心,芍药儿一心却惦记着龙哥儿,爱理不理的。

    到了书房外头,就听见那龙哥儿的声音徐徐念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至少人行。”

    言语之中大有怅然之意,芍药儿听了这词脸上一红,原来那杨宗保是个书呆子品性,教导女儿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肯教女孩儿家念个四书五经,只将古往今来诗词歌赋好生教养着,为的不过是陶冶心性儿罢了,芍药儿又天生聪慧,这些诸子百家的玩意儿向来记在心里,如今听见龙哥儿所念,就是本朝徽宗官家与那名妓李师师的一段风流冤孽,不禁红了脸,低垂粉颈,心中暗道:“这龙少爷怎么这般情况,当着女孩子的面念些诲淫诲盗的东西……”手上绞住了衣带便不肯上前。

    平哥儿是杨府上的家生子儿,父亲原先是杨戬的伴读,就不爱念几本书在腹内,后来托了主子的关系放了外任,偏生又是个武职,更加把这些抛开了不曾理会的,母亲原是使女出身,大字也不认得几个,这平哥儿自幼顽劣,不爱念书,又是家中独子,父母最疼,也就顺着他不曾逼迫了,如今听见少爷念这几句之乎者也的,自己也听不大懂,见芍药儿红了脸,因好奇问道:

    “好妹妹,小官人念的什么书啊?怎么你一听见脸就红了呢?”芍药儿原本怀着鬼胎,乍然给平哥儿一问,唬了一跳,啐了一声道:“自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念他的书罢了,与我什么相干,我自然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混账话。”

    作者有话要说:都有了崽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