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身体状况怎么样？”
“还好吧。”
“在这里还习惯吗？”
“还行。”
“那好，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想起来的话就回答，想不起来就算了。”
“好的。”
“请问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嗯。我叫卢文洁。”虽说是素颜，但她窄窄的瓜子脸上，五官十分精致，而且称得上完美。
“很好。”章友光点了点头，“那我想问问你，你认识张佳佳吗？”
“认识。”卢文洁点了点头。
“你们从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是我十九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卢文洁语气比较平静。
“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你们应该是在一次选美大赛上认识的吧？为期三个多月的全国巡回比赛，最后你得了亚军，她得了第三名，是这样吗？”
“嗯，是的。”卢文洁点点头。
“你还记得最后和她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是……”卢文洁努力回忆着什么，“是……我的记忆好像很模糊……不太记得了。”
医生先前就嘱咐过刑警，卢文洁出现了选择性失忆，对她的提问一定要尽量小心，不要刺激到她的某些记忆。
当事人对某些惨痛的经历，选择主观性逃避，大脑往往就会选择性失忆，这也是人体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功能。选择性失忆大多发生在当事人经历过某种大难不死之后。
章友光采取了循序渐进的方式。
“那徐天至这个人你认识吗？”
卢文洁点了点头，但她的表情有一丝改变，眼神中也出现了一丝惶恐。
“你还记得她对你做过什么吗？”
她点了点头，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
“他把我的腿用锁链锁起来，把我关在一间屋子里……”卢文洁说话的声音越发颤抖，“他还强迫和我发生关系，很多次，还把我带到厕所里逼我用冷水洗澡……”
站在一旁的医生立即走了过来，用手抚摸着卢文洁的肩膀，不停地安抚她，情绪缓缓地恢复了正常。
“他有打过你吗？”
“那倒没有。”
“那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把你关到那间屋子里的呢？”章友光继续提问。
“我想想……想不起来了……”卢文洁摸着头，表情有些痛苦。
这样的询问已经是是第三次了，每次的开场白都一样，重复有利于加深病人印象，而每次询问都会遇到一些问题被迫中断。
有前两次的深刻教训，章友光这次没有硬来。
第一次询问卢文洁的时候，是她刚来到康复中心的时候，谈话的地点也是在这间独立病房中。
这间病房挺宽敞，能够放下六张一米八宽的大床。带独立卫生间和生活阳台，粉红色的墙面看起来特别温馨。
章友光当时也是坐在现在这把白色靠椅上，卢文洁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病床上，把头靠在酥软的床头板上。她的主治医生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进门左转的地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最后一次见张佳佳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
“你再想想，你离婚以后跟她有没有再见……”
“你说什么？我离婚？我怎么不记得了？”张佳佳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怎么会离婚的，对了，我老公呢，他怎么没有来看我，医生，你不是说他要来看我吗？”
“啊！不可能！”卢文洁情绪很激动，歇斯底里抓狂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没有离婚，我老公一直很爱我！”
第一次询问就这样中断。章友光和医生都在各自的本子上记录下了“刺激源”。
“你再仔细想想，那天我们把你救出来以后，张佳佳死在了沙发上，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请问佳佳是怎么死的？”
“我们稍后会告诉你，现在还在调查中不方便透露。”
卢文洁点了点头。第二次询问时，间隔第一次有差不多一周时间，这次看来她的情绪更加稳定了。
“徐天至记得吗？”
“记得。”
“他也死了，那天救你出来的时候，你记得吗，他也死在了那间屋里。”
“我好像有点印象。”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是……”卢文洁努力回忆着，“是……冷水，好冷，我不想洗澡，我怕冷！”
“他逼迫你用冷水洗澡吗？是寒冬吗？”
卢文洁全身颤抖着，点了点头。
“他强迫你发生了关系吗？”
“他简直不是人……”卢文洁一脸恐惧，蜷缩成一团，身体直哆嗦。
“张佳佳是不是也在场？”
“佳佳……佳佳……我叫她救我，佳佳救我……佳佳救我……”
第二次谈话被迫终止。
同徐天九离婚不记得了，最后一次见张佳佳想不起来了，徐天至如何绑架她也不记得了。这些记忆空白的交叉，都跟她被绑架期间的痛苦遭遇有关。
经过前两次询问，仅仅得出这样一个推论。
她主观不愿记住这些痛苦记忆，医生将这些称作记忆的“刺激源”。
“看来她遭了很多罪！”医生也颇为同情地说。
卢文洁被解救出来以后，在医院做了全方位的检查。她的右脚脚腕上有淤青，应该是被铁链锁住脚腕造成。
在她被救出来之前，遭受过严重的性侵。连肛门也有破裂的伤口，从上面提取了皮下组织纤维中的dna，证实了属于徐天至。
根据卢文洁两次的谈话内容，以及张佳佳下体内的分泌物中有徐天至的dna，刑警推断张佳佳与徐天至先前也发生过关系，卢文洁遭到侵犯时，张佳佳很可能在场。卢文洁如果向她求救的话，那么张佳佳应该是目睹了整个过程。
这点或许就是让卢文洁身心俱受摧残的根源。
刑警还推断徐天至死前不久，用冷水强迫给卢文洁洗干净了身体，然后才强行与她发生了关系。依据是卢文洁被解救出来时，虽然衣物很脏，但是头发却是刚洗过不久。
经过医生的短暂安抚，卢文洁第三次接受询问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那我们换个问题吧——”章友光趁机提问，“对了，你的精神状态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
“好——”章友光这次拿出手机，手机上是一张男人的照片，“你认得他吗？”
“是他！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他。”卢文洁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
“邢志国。”
志气的志，国家的国。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我在夜店上班——”卢文洁突然间微微低下头，感觉有些自卑和羞愧，“我当时在做陪酒女，他有一天来夜店喝酒，我们就认识了。”
“之后呢？你跟他是不是在交往？”
“是。”卢文洁点了点头，脸上泛起点点忧伤。
看来先前徐天九查到的情况属实，卢文洁和邢志国之间有感情羁绊。
“你们一直都有联络吗？”章友光觉得时机正好，“最近有没有联系过？”
“联络……我被绑架以后就没有联络……不对，好像被绑架之前就没有联络了，我脑子里很乱。”
长时间被关押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那间房的窗户也被窗帘遮挡了，人在当中日夜颠倒黑白不分，导致记忆混乱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为什么不联络了？”章友光似乎不太理会她的感受，有些咄咄逼人。
“是……是——佳佳，我想起来了，是佳佳，她不高兴我再和他联系，然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不，我记得我联系过他，但他叫我以后别再和他联系了！对，是这样的！”卢文洁情绪有些微弱的变化，情绪有些激动，但并不像前两次“犯病”前那种信号。
“再后来呢？”章友光乘机逼进。
“再后来……后来……我想起来了……是佳佳——是她把我带到了一栋山上的房子里，然后徐天至就出现了，后来我晕倒了……醒来就被锁住了！”卢文洁的身体又出现了哆嗦。
“这么说，是张佳佳和徐天至合谋绑架了你，为什么？你知道原因吗？”
“为什么？他们合谋绑架我，为什么……我记得我们当时都走投无路……我和佳佳相依为命……对了，我们有个计划，好像要报复……哎呀……不行……我头好痛！”
“你也参与了报复计划吗？”章友光语气犀利，不容卢文洁退缩。
“是……我跟她走投无路了，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要报复……”
“报复谁？”
“谁？我不记得……”卢文洁摇晃着大脑，出现了“刺激源”信号。
“是要报复徐万豪，对不对？”章友光争分夺秒，以雷霆之势逼近。
“是……好像是他……不对，我们怎么会报复我老公的爸爸……不会的……我们怎么会……”卢文洁的情绪再次到了临界点，站在一旁的医生也赶紧走了过去。
“因为徐天九当时跟你离了婚，你为了报复他，所以跟张佳佳一起……”
章友光使出最后一击，话还没说完，卢文洁已经进入选择性失忆的状态。
“不，不是这样的，没有离婚，我老公很爱我，他很爱我，我为他放弃了事业，他很爱我……他很爱我……你骗我……”
逃避。选择性失忆的人往往就是逃避某些痛苦的真实记忆。这也是医生确诊的根据。医生赶紧示意章友光回避，目光极为不满，然后替卢文洁打了镇静剂。
这次总算有些收获，虽然都是些只言片语，不过比先前有了大进展。
章友光离开了康复中心住院大楼，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辆，拉开了副驾座的车门。
“光哥，这次时间比前两次要长，是不是有所收获？”刘勇见他上车立就迫不及待地说。
“我们的推测，方向看来是正确的！”章友光淡淡地说。
“卢文洁真的也参与了犯罪？”
“她刚才亲口承认了，跟张佳佳一起参与了某个复仇计划！”
“好家伙！”刘勇有些兴奋，“我就说嘛，她跟张佳佳走那么近，而且我们调查到徐天至之前那么爱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被绑架，当中一定有蹊跷！”
专案组还有个大胆假设：最早的“幕后黑手”犯罪集团，不排除一男两女的可能。
卢文洁跟张佳佳既然相依为命，那她应该也参与了某种程度的犯案，不能排除她身上的嫌疑。至于犯罪集团内部什么时候出现了什么矛盾，导致“自相残杀”，包括卢文洁被禁闭，以及徐天至和张佳佳最后离奇死亡，真相暂时不得而知。
唯一线索却在卢文洁身上。
“你说她是不是为了隐瞒什么，故意装疯卖傻？”刘勇说。
“看不出什么破绽，如果她有意隐瞒自己的事，应该不会承认自己也参与了复仇计划！”
“什么选择性失忆，我看都是那些为了脱罪的疑犯编造出来的理由，为了减缓罪责，装疯卖傻的案例实在太多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既然卢文洁的情况日益好转，而且她也承认了曾经参与其中，想脱罪没那么容易，只不过要看她到底参与到哪种程度！”
“这倒也是！”
卢文洁究竟参与了何种程度的犯罪？
这方面警方也有推论。
她去年六月份失踪，那么之前的命案她究竟参与了多少？至少谢俊唐和那具无名女尸，从时间节点上看，卢文洁极有可能知道内情，同时也不排除她涉案的可能。
“说实话，这女的也真够可怜！”刘勇接着说，“遭了那么多的罪，如果她肯配合调查，即便先前参与了犯案，估计吃罪也不会太重！”
“你倒是替检察院操心了，还是做好分内事吧！”
“是啊——”刘勇叹了口气，“唉！真想快点结案，这案子实在太累了，最后关头竟然也不让人省心。”
两名疑犯的死亡真相是什么？那具无名女尸是谁？还有三十五年前那场船难中，徐万豪与仇人到底结下什么仇恨？
谜团还没有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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