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 赵子璇的眉就拧得越紧，双眸则截然相反地逐渐瞪大。
这……确定是程云珂自己整理的？！
分明才喝了茶润唇，此时赵子璇却觉嗓子骤干，还有些难以抑制的咳意。
忍了几秒, 不等嗓子里的痒意淡去, 赵子璇坐直严阵, 神情凝肃。只是这份专注原本是要找程云珂文件里的错处, 给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空降兵”一个下马威，现在却是极认真地赏阅这份文件。
没错。
是阅读，更是欣赏。
和她想象中的通篇百度完全不一样。这份文件无论格式还是用词都很是老练，不看署名, 说是秘书部老资历员工出手她也信！
非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就是最后那个引用。似乎是没在先前翻看的文件中找到合适的参照对象, 程云珂的格式和用词略显生涩，透着种稚嫩学生范儿。
但……
事实上, 这看似“微瑕”的存在反而是整个文件中最令人惊艳的部分。
除非涉密或关键项目, 过去他们秘书部这种整理文件的“体力”工作都是新人来。有成百上千份文件参考，直接往里对着套就行，难度低, 易上手，适合用作新入职过渡, 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当然，基于此, 整理好的文件也好不到哪儿去，顶多用词更简明或图做得更简单明晰。
——下限低, 上限也低。
然而，程云珂整理好的这份文件不仅做到他们寻常认知中的优秀, 更是极具新意地尝试将之与并未在她所划范围但也相关的文件作并列分析……切入角度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亦让看到文件的人顺着这个思路以更宏观的格局去总结和反思这些项目的得失。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个纯外行刚入职就能达到的水平。
眼角余光瞥到身旁那人的鞋面，赵子璇嘴唇紧抿，神色是掩不住的复杂。
果然，贺总不可能是凭自己喜好随意干扰公司正常运行的人。
是她低估了贺总。
更小瞧了程云珂。
见赵子璇半晌没说话，程云珂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愈发惴惴，眼睫扑眨扑眨，踌躇再三，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开了口：“对不起，我文件做得不太好……”
话甫一说出口，浓浓的尴尬之意便席卷而来，直憋得她耳垂通红发烫。
不成想还没说完便被赵子璇一口打断。
“不，你做得很好。”她毅然肯定。
鼠标滚轴上滑，目光落回文档最开始的目录页，赵子璇真正重新认识了程云珂这个人。
从极度厌恶到欣赏，只需一次证明自己的表现机会。
金不会永远被误认为沙。
“我本来只打算走个流程，但你的文件让我看到了另一个角度……它值得更多重视。”
视线缓缓从电脑屏移到程云珂面上，她道：“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入职第一天就让你加班，但思路是你的，我想等会开会由你陈述也更为合适。”
总算做完手头工作，袁涵妮双手交握背于身后，用力拉伸，伴随着骨头隐约的“喀啦”声，忙碌一下午的疲惫顿时缓解许多。扫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见还有半小时才下班，她眼珠“滴溜”转了下，将手机揣进口袋，准备去洗手间“带薪摸鱼”会儿。
也不知道微博有没有什么新的糊所非为爱豆“一夜爆红”……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一眼就看到站在赵子璇办公桌旁的程云珂，登时眼前一亮。
对哦！她都给忙忘了！还有瓜可以吃来着！
好奇心驱动下，袁涵妮脚下步伐明显加快，人未至，目光却早已牢牢凝在赵子璇身上。
见赵子璇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一旁的程云珂亦唇微抿，神色忐忑，她只恨自己没有千里耳，想直接凑到她们身旁将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这表情！这氛围！
程云珂肯定工作出大问题了！
她暗暗摇头。
所以说盲目自大不可取。这不？丢大人了吧，啧啧啧。
希望办公室没有人说出去，否则程云珂刚洗白就又多了实打实的新黑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些还没从反感情绪走出来的黑子反扑会多迅速。
虽然也挺活该的。
不清楚其他同行怎么想，反正她自从做这行就特别厌恶社会上对“秘书”工作的轻视和有色眼镜。代入思考一下，如果她只是看到有人在骂程云珂可能还会因为她家里的事，出于同情心帮忙说两句，而一旦得知事情原委，不和黑子们一起骂就是她最后的温柔，再别说帮站队。
这么想着，她不由撇撇嘴，注意力愈发集中到耳朵上，面上还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路人”样。
——上次她这么谨慎还是在办公室戴耳机追剧怕被发现！！！
袁涵妮快步往洗手间走去，只是在“路过”赵子璇工位时衣袖不知怎的“出了问题”，不得不停下来整理，也就“恰好”听到她们的对话，登时惊得顾不上掩饰，猛地抬头看向她们，一双眼瞪得老大。
程云珂居然入职第一天就可以在开会时发言？这不一向是项目负责人或领导才有资格的吗？！
而且，她怎么不知道今天有会要开？部门群没通知啊！还是说赵子璇要带程云珂参加的事跨部门重要会议？！
脑子反应了下，她当即愕然，更是满心不服。
凭什么啊！
赵子璇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态度突然变这么快？？？
别说袁涵妮这个话只听了一半的“路人”搞不懂了，就是程云珂这个当事人也很懵。
“啊？”她一怔，目光犹疑地落在仍显示着文件页面的电脑屏上，“我吗？”
听出程云珂语气里的不自信，赵子璇笑着点头：“对。”又将这份文件的优缺点一一点明。
该夸的夸，该指出问题的地方也直说，还直接从工作号推荐了几本工具书，完全是真正职场前辈带新人的负责，甚至可以说有明显的照顾之意。
这当然不是赵子璇性格乐于助人。她一向专注己身，非范围内工作很少额外费心，如此对程云珂不为其他，是隐晦道歉。
成年人很少会直来直往说“对不起”，觉得过于尴尬，更倾向于“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先前是她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对程云珂先入为主戴了有色眼镜，言行中也明显带了态度出来，现在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自然是在原本就应当的“老带新”工作基础上更尽心。
不知道程云珂会在公司工作多久，但只要在秘书部或者是她能力范围，赵子璇都会尽力帮忙。这一决定固然会使她在之后一段时间消耗许多精力，可赵子璇觉得十分应当，甚至心底十分庆幸和喜悦，眼眸晶亮，唇角也弧度分明。
是她狭隘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贺总怎么可能是罔顾公司规则乱给人走关系的人，肯定是在别有用意的同时也在这份工作上有自己的独特长处。
真好。
见程云珂在自己的分析中神情几变，从“恍然”到“大悟”，年纪还小的那种学生派精气神又回了来，赵子璇忍不住笑着挑眉，调侃道：“先前什么都没展现出来没时你尚且那么自信，现在交了份这么棒的文件，怎么反倒自我怀疑起来？”
语毕，又不无好奇地问：“你这一看就不是真的纯新人，之前是不是做过文件整理之类的工作或有类似习惯？”
听着赵子璇尤为专业的分析，程云珂总算对自己这次工作完成的质量有了一个正确评价，内心很想继续板正面庞地装严肃，一双明媚杏眸却不是很听话地悄摸弯出了个雀跃弧度。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赵子璇先前对自己的反感已经没了，听到问话，她迟疑几秒：“……算有吧？”
文件整理啥的她确实没做过这种工作，但单说归纳整理，她好像是有的。
多年老书虫，她时常会给文荒的姐妹推文。要是追的文都没更新，闲了没事还会根据最近所追的文分类整理成多个书单。而出于对其他追文姐妹信任的不负，推文不可能就是单纯说书名，书好看在哪，又哪儿可能是姐妹的雷点，包括人设、节奏、金手指设计等都要分析总结，估计是养成了线性分点和多角度思维方式。
看出程云珂的踌躇，赵子璇好奇心顿时起了来。
不就是之前有没有过整理文件的工作经验或习惯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有什么好迟疑的？
这么想着她就直接问了。
程云珂也直接回答了。
听完程云珂的解释，赵子璇沉默了。
追小说？推文？
她知道小说，但一直觉得这是浪费时间的东西，一点营养也没有，除非是必要情况和他人找话题，闲暇时间从不涉及，更多是看专业类工具书以提升自己。可现在听程云珂说自己的思维方式是平时交流推文培养起来的，她突然就觉得世界观有点崩塌。
看小说还能有这个效果吗？？？
但除了思维方式，她还对程云珂怎么如此快学会部门常用行文方式和格式很好奇。
“那些文件你真的看了三分之一？”她忍不住问，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引起不太友好的误会，又连忙找补，“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这个速度……嗯，光看就要全神贯注，何况还要记住，我觉得很厉害。”
这点程云珂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自己长期追文后可以一目十行找关键信息的能力说了。
“至于记住，这不难。我记忆力很好，基本看一遍就能记住。”
程云珂说得自然，仿佛“瞬记”这件事就和她说的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差点没把赵子璇凡尔赛到。所幸她平日接触到的都是精英，自己记忆里也一贯不错，只是默了瞬就坦然接受。
贺总特意破例的人，怎么可能没点特异之处？要真是泯然与众的普通女明星，她才真的无法接受。
“没想到看小说还有这个好处，果然是行行出状元，任何事做到极致都能让人优秀。”点头，她对程云珂的喜好给予肯定，又提醒，“不过上班时间不可以看小说，抓到会处分。”
程云珂“嗯嗯”应下，回到自己座位，根据方才赵子璇的建议进一步修改文件。
袁涵妮本打算装路过。按逻辑，她应该现在去洗手间，可抓心挠肺的好奇让她连来回两分钟的时间也等不了，猫到程云珂身边，问她：“我还是第一次看赵姐这么夸人呢。你文件能发我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