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和林家的这点儿小插曲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不想?仅仅半个月后,就有自称是林家后人的男子登门了。
    那会儿正是晌午,一家人刚吃完午饭,正刷锅呢,就听见有人叫门:
    “有人在家吗?我找时国安。”
    尹招娣正端了刷锅水要往外泼,听见外面的声?音纳闷道:
    “这谁啊,咋说话怪里怪气的。”
    大家都说家乡话,忽然来?了个说普通话的,尹招娣能习惯才怪。
    却是到底把锅放下来?,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去打开门,却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你谁呀,来?干啥的?”
    “时国安在家吗?我找他有事。”男子说着,还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依稀能瞧见里面正放了两桶麦乳精。
    “国平,国平,大哥呢?有人找他。”尹招娣拘谨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转头冲着屋里道。
    时国安这会儿正躺在床上闭眼?小憩呢,听到尹招娣的声?音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呢,在呢,这就来?。”
    出来?时才发现,却是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
    那男子也听到了脚步声?,旋即转过身来?,正好和时国安相?对,脸上随即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还大老远就朝着时国安伸出手来?:
    “你就是时国安同?志吧?你好,你好,鄙姓林,林文礼。在咱们?市里革委会工作。”
    时国安被动的和对方握了下手,随即抽出来?,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勉强——
    还别说,这个男人他倒是有印象,可不正是之前去赵洺岐那里时撞见过的那中年男子?
    “我们?不认识吧?你找我有啥事?”
    对方姓林,又是在赵洺岐那里撞见的,时国安直觉,对方怕是和陵园里那对祖孙有关?系。
    这么直白的语气明显让男子有些不习惯,神?情也有些不悦,转而想?起他这回过来?,可是有事,赶紧把手里提着的袋子往前送了送:
    “赵洺岐,时国安同?志认识吧?”
    时国安却是没有接袋子,只狐疑的瞧着林文礼:
    “认识。是他让你来?的?”
    “哈哈哈,认识就好,认识就好。”林文礼却是没有回答时国安的问题,反而自顾自的把袋子里的麦乳精掏出来?,“这麦乳精最有营养了,小孩老人吃了都好……”
    “我这次来?啊,就是想?找您帮个小忙……这不是洺岐跟我说,您这个玉米碴子还有那什么番茄酱不错,我正好有用,您看看,这两样?东西,能不能都匀给?我点儿?当然,我也不是白要的,绝不会亏待您,这麦乳精送给?您,就是那两样?东西,我也会按照国营商店的价格跟你们?买。”
    这么说着时,语气中明显有着极力隐藏的自傲——
    对于农村人来?说,麦乳精可是稀罕物。他拿这个来?,除了展现出诚意之外,还顺便彰显了实力。
    还想?着眼?前这个农村汉子肯定会激动不已,然后马上答应下来?,不想?时国安却是和没听见似的,既没有半点儿情绪波动,也没有多看他手里的麦乳精一眼?,而是直接硬邦邦撂下一句话:
    “不卖。”
    这反应咋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林文礼顿时有些傻眼?,却依旧不死心:
    “您要是嫌价钱低,想?往上涨也不是不能商量。”
    更是打定主意,真是时国安敢狮子大开口,转头他就去揭发这人乱搞资本?主义。
    “你这人咋回事啊?我都说了不卖不卖了,俺们?支书说了,不能学资本?主义那一套……”时国安说着就把人往外撵,“走吧,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一会儿我们?就该下地了,也没时间招待您不是。”
    一直到被扫地出门,林文礼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就凭他革委会人员的身份,走到哪里不被人高看一眼?,更别说今儿还做足了姿态。结果竟然被人直接给?赶了出来??
    偏偏这里不是他那一亩三分地,即便又气又急,却也暂时没能力对时国安做什么。
    好一会儿愤愤的一跺脚,嘴里还嘟哝着:
    “行,有你的,可别后悔!”
    骂骂咧咧要走时,又有些不甘心,到底拐了回来?,随便找了户农家敲门进去,再次表示了愿意高价买人家玉米碴子和番茄酱的意思?——
    会巴巴的跑来?时国安家重金买玉米碴子和番茄酱,实在是因为林明秀病情越来?越重了。
    已经?开始吐血不说,除了赵洺岐给?熬得玉米碴子和番茄酱外,根本?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本?来?老太太就不待见他们?这一支,眼?下更好,有一个林樾在旁边杵着不算,就是那个书呆子赵洺岐也跑来?争宠,明显是看着林明秀没有亲生?血脉,想?要趁这个机会多讨好讨好,好等?老太太死后,能从中分一杯羹。
    林文礼一旁看得心急,便也有样?学样?,巴巴的去国营商店买了玉米碴子后精心熬煮了给?送过去,不想?林明秀只喝了一口,就全都吐了。
    那会儿林文礼才知道,原来?不是赵洺岐手艺好,而是他的玉米碴子有问题。
    这段时间日日留心,终于弄明白,赵洺岐手中的玉米碴子从哪儿来?的。
    林文礼可不就巴巴的赶过来?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吃了个闭门羹,被一个农村汉子直接给?赶了出来?。
    会买其他人家的,则是因为林文礼忽然想?到,既然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分得粮食也肯定是同?样?地块里的,老太太既然喜欢喝时国安家的,那其他人家的,也肯定喜欢。
    好在这家人是识时务的,听说他愿意送一瓶麦乳精还用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家里的玉米碴子,欢天喜地的就答应了下来?。
    林文礼也松了一口气,唯恐对方反悔,赶紧背着高价买的这二三十斤玉米碴子走了。唯一遗憾的就是,这家人竟然没有番茄酱。
    不过就只有这玉米碴子,想?来?也能让老太太对他刮目相?看了。
    心情高兴之下,林文礼车子也是骑得飞快,下半晌时,终于赶到了县里——
    因为吐血的缘故,林明秀不得不暂时在县医院住下。
    听林樾的意思?,已经?联系了省城那边的医院,明天就会有救护车过来?,把人接走。
    去医院前,林文礼先?去了一趟县革委会,反映了一个重要情况——
    十里铺的一个叫时国安的社员,大搞资本?主义经?营,本?应该到田野里抛洒无限青春,结果那个时国安却是思?想?消极落后,集体的活不干,家里的活拼命干……
    又以上级领导的身份,要求县革委会务必从重从快从重对这件事进行处理。
    县革委会的人听到举报后也是大为震惊,当时就要派人去十里铺,却是还没行动呢就忽然觉出不对——
    要单是“十里铺”还有“时国安”这些字眼?就算了,等?合在一起候才发现,它真是不对劲啊。
    比方说这段时间他们?县最出名的人,就是十里铺的时国安了。不但县里,就是市里和省里都进行了表彰,说他们?县出了个种地的天才,还说时国安一家有想?法,不但“用手种地”,更用“脑子种地”,还把自家小院当成试验田,经?过半年的拼搏,终于实验成功……
    结果现在又突然冲出来?个自称革委会的人,想?让他们?把时国安给?拿下?
    要是换个人,又有上面的指示,他们?说不定早过去十里铺带人了,这回却是一点儿都没敢乱动——
    县领导有一个算一个,根本?是把十里铺时国安一家当成宝,这段时间到处跑着安装时家那个小娃发明的什么新型浇水工具呢,真是他们?过去把人给?抓了,不但不会立功,说不定还被当成破坏国家集体建设的坏分子。
    思?来?想?去,还是别先?轻举妄动,跟领导汇报一下吧。
    结果还真和他们?想?的一样?,不过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县长狠狠的批了一通,还警告他们?,谁敢去动时国安一家,那才是破坏集体生?产,是必须要被追究责任的。
    至于说那个想?要陷害时国安的人,极有可能是坏分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居心,才会这么肆意朝时国安家泼脏水。当即就给?市里去了电话,询问这个事。
    正好梁大成和姚林一起在县里开会,也很快知道了这个事。两人全都气得不行——
    这是哪个龟孙坏了良心,想?要破坏他们?公社的大好形势?
    要知道这段时间农闲,姚林可不正组织全公社的大队都学时家的新东西呢。真是时国安被带走了,还咋开展工作?
    他们?公社之后,还有县长市长安排的其他地方,到时候还不得一下全都停了?
    当天晚上,梁大成就去了时国安家,跟他说了这个事:
    “……这个林文礼是干啥的?你和他有过节?”
    时国安也好险没气笑了:
    “啥过节?我就见了他一面!”
    当下就把林文礼过来?要买玉米碴子的事儿给?说了:
    “……那东西是家里的口粮,随便他给?多少钱,我也不能卖啊……”
    实际上除了这个,时国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人的第一面,就觉得对这人很是反感。
    而且他一向谨慎。
    要是在外面遇见陌生?人,别说卖,说不定人家真是困难了,送一点儿都有可能。这个林文礼却不然,时国安瞧着他就觉得不舒服。更别说,这人还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直接跑到了家里。
    虽然打着赵洺岐的旗号,时国安依旧觉得这里面有蹊跷,毕竟以他对赵洺岐的看法,那人也算是个君子,断不会做出这样?随随便便让个陌生?人跑过来?强买东西的事儿。
    “得亏你没卖给?他,不然这回还不得坐实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事!”梁大成一阵后怕——
    影都没有的事儿,那人还会无中生?有。要是真让他抓住把柄,他这兄弟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个啥林文礼,真他娘不是东西!”梁大成直接就爆了粗口,“别让我碰见他小子,不然我非得给?他两耳巴子!”
    倒是时国安,想?得更多了些,嘱咐梁大成:
    “这样?,大成你啥时间再去县里开会时,有空了就往农场那边拐一下,赵洺岐就在那里改造,你问一下看他,看他知不知道到底咋回事……”
    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时国安总觉得,他和那林文礼之间怕是没完。既然对方时打着赵洺岐的旗号,他总得问个明白。
    “成,包在我身上了。”梁大成拍着胸脯道。
    原本?时国安想?着,要找赵洺岐问清楚这个事儿,怕是怎么也要过一段时间了。毕竟梁大成再是支书,去县里开会的次数也有限。不可能刚去过又去。
    谁知道当天晚上刚睡下,门就被再次敲响。却是梁大成匆匆过来?,说是小闺女忽然上吐下泻,还发起了高烧——
    两人求什么来?什么,这一胎还真生?了个闺女。
    小丫头这会儿也有半岁了,胖乎乎的瞧着不是一般的可爱。梁大成每次回家,倒要抱着女儿亲香半晌。
    结果这次到家却发现女儿小脸没一点儿血色。问了媳妇儿田麦才知道,小胖妞其实昨儿个就有些拉肚子,田麦还想?着是她自己?吃坏了啥,让小胖妞不舒服呢,赶紧减了喂奶的次数,转为中间加了两次喂面糊糊。
    不想?今天白天,小胖妞竟然拉得越发厉害了。到最后,连小便都没了,一直就是不停的拉。田麦赶紧去村医那儿包了药,结果小胖妞吃了后,却根本?没啥效果不说,等?梁大成到家那会儿,还发起了高烧。
    两人折腾了半夜,娃娃既没有退烧也没有止住拉肚子,还直接抽了过去。可不是把梁大成吓坏了,连夜跑过来?,让时国安和他一起过去医院。
    时国安听了也吓了一跳,赶紧穿起衣裳,跟着往外跑。
    到了门外,梁大成已经?抱着用小被子裹着的女儿在外面等?着了:
    “田麦她也发烧呢,我就没让她跟着去。”
    都这个点儿了,再去叫起来?饲养员,等?他穿好衣裳,把家什什么的收拾利索了,再把马车给?套上,又得耽误不少时间。这救人可是比救火都要紧,梁大成可不是跑过来?喊时国安了?
    以他们?两个大男人的脚力,真是跑起来?,说不好比马车还要快。
    “赶紧走。”时国安边扣扣子边道。两人一路替换着就往医院跑,平时得花两个小时,俩人愣是缩短了至少一半。
    到了医院那里,挂了急诊,医生?检查了后,也吓了一跳,说小孩子这明显是已经?脱水了,还烧得这么厉害,这也就是两人及时送了过来?,真是等?到天亮,不定会出啥事儿呢。他先?给?挂上水,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第二天医生?上班后,做了详细检查才能知道。
    两人听着也是后怕不已。
    守着小丫头,一夜都没敢合眼?。
    第二天天亮时,梁大成就催着时国安回去:
    “……这里不用操心,田麦说了,她一大早就会过来?……”
    “成。”时国安点头,“我去洗把脸,再给?你买点儿吃的,等?娃检验结果出来?,我就走。”
    让梁大成陪着小胖妞,他则去洗了把脸。又去了医院食堂。等?着打饭那会儿,肩膀被人拍了下:
    “时兄弟……”
    时国安回头,可不正是赵洺岐,正探手要拍他的肩。只是和前些日子见他那会儿相?比,赵洺岐瞧着无疑更加憔悴,不但胡子邋遢的,眼?下也是发青,无疑这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好。
    时国安淡淡的“嗯”了声?,不但没有回应赵洺岐,还拉开了些和两人的距离。赵洺岐的手就落了空,一时就有些尴尬——
    时兄弟这是咋了?总觉得看他的眼?神?陌生?了不少。
    时国安却不想?和赵洺岐有过多的交流——
    虽然不知道林文礼时用了啥法子,找到了他家,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和赵洺岐有关?。
    看出时国安的冷淡,赵洺岐也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
    “时兄弟你咋也过来?这里了,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嗯……侄女儿拉肚子呢……”时国安依旧是冷淡的模样?,赵洺岐一时越发无措。
    正愣神?间,又有脚步声?响起,却是时国安正神?情焦急的走来?:
    “国安啊,先?别打饭了,大娘来?了。”
    “我妈来?了?”时国安吓了一跳——
    这么早,妈过来?干啥?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大娘,是田麦。”梁大成就有些挫败,“田麦烧的厉害,根本?下不了床了,我家那小子就跑你们?家叫人了……”
    大娘说他一个大男人,招呼女人孩子没经?验,可不就跟着马车一起过来?了?
    “那成,咱先?过去看看吧。”时国安点头,就和梁大成匆匆离开。
    目送两人离开赵洺岐跟着追了几步,却又颓然站住脚——
    本?来?是想?问问时国安到底咋了的,可人家那边瞧着是有紧急状况,他这边林妈妈那里也是离不得人……
    想?起时国安刚刚走得急,也没有打饭。赵洺岐索性?把打好的饭送到病房后,又额外多打了一份儿,往急诊室那边儿去。
    进了急诊室,没瞧见时国安,倒是和匆匆走出来?的梁大成撞了个正着。
    “哎,同?志,”赵洺岐忙迎了上去。
    梁大成站住脚,发现是个一点儿不认识的人,也有些奇怪:
    “有事儿?”
    “也没啥事,就是您是和时国安兄弟一起的吧?我给?国安兄弟打了饭……”
    能听出来?对方来?了好几个,赵洺岐可不就买了一兜包子,还有满满一大搪瓷缸蛋花汤。
    “哎呦,是国安的朋友啊。”梁大成就有些不好意思?,“咋能麻烦您买这么多吃的?这东西我们?可不能要……要不然您等?会儿,他马上就能过来?。”
    “我还有事,就不在这儿等?他了,”赵洺岐把手里提着的吃的放下,又看了一眼?时老太太,“伯母您好,您还记得我不?我是赵洺岐,待会儿等?国安回来?,您和他……”
    话音还没落呢,就被人揪住衣领子:
    “你说啥?赵洺岐,你就是赵洺岐?”
    梁大成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叫林文礼的龟孙,可不就是通过赵洺岐找到时家,临走时还差点儿把他兄弟给?摆了一道?
    气的提过来?包子和蛋花汤就塞到了赵洺岐怀里:
    “走走走,我兄弟没你这样?的朋友!”
    动作太大,蛋花汤直接洒到了赵洺岐衣襟上一部分。赵洺岐顿时狼狈不已,更是恍然明白,怕是真出了啥事儿,不然不会连时国安的朋友都对他这么不待见。
    看梁大成气冲冲往外走,忙追了过去:
    “这位兄弟,这位兄弟,你慢着些,是不是国安兄弟出啥事了?”
    “出啥事你还不知道吗?”本?来?时国安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质问赵洺岐的,可看他这么憔悴,明显是有病的样?子,就把到了嘴边的质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梁大成却是没有顾忌这么多——
    他可不像国安兄弟那么心软,即便卑鄙的人是那个林文礼,这件事赵洺岐依旧逃不了干系。
    当下直接道:
    “竟然还有脸问!你敢说那个叫林文礼的不是你朋友?”
    “林文礼?”赵洺岐越发茫然——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不就是林妈妈的堂侄吗。叫赵洺岐说,这一家人都是表演性?人格,可怎么瞧都有些不地道。林妈妈明显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和他们?亲近不起来?。
    “对,就是他!咋,你们?城里人就高贵,想?让我们?农村人干啥就干啥?凭啥你们?想?要玉米碴子就得给?你们?,不给?你们?就跑去革委会举报?这也就是国安兄弟这会儿没事,不然我连你和那个林文礼一块儿揍!”
    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赵洺岐顿时如遭雷轰。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忽然拔脚就往林明秀病房的方向去了——
    那回过来?后,林明秀就说想?在老家这里转转,也就暂时没有离开。其实早在过来?这里之前,林明秀已经?很少能吃得下东西了。很多东西甚至不但吃不下,闻见了还会呕吐。
    之前林樾一家也是想?尽法子寻来?各种吃的,林明秀却没有哪个能入口。赵洺岐熬玉米碴子时,林樾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不想?玉米碴子熬得过程中,还没熟呢,林明秀就被勾的有了饥饿感。等?赵洺岐把一碗香气四溢浓稠的玉米碴子端过去,老太太竟然足足吃了大半碗不说,还一点儿没吐。过后胃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等?到晚上,又就着时国安送去的番茄酱,吃了小半个馒头。这样?可喜的变化,让林樾和赵洺岐顿时开心不已。
    索性?把玉米碴子和番茄酱全都存起来?,留给?林明秀吃。
    可玉米碴子番茄酱什么的,毕竟有限。赵洺岐焦心之下,不是没动过再去找时国安买点儿的心思?。
    林樾也是大为赞同?,还拿了不少粮票和钱给?赵洺岐,央着他无论如何都要弄过来?些。
    不想?两人说话时,却是被林明秀听见。
    老太太当时就坚决反对——
    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后又走南闯北,喝到第一口玉米碴子时,林明秀就意识到,这玉米碴子可不是俗物,比她小的时候,父亲花高价买来?的据说是从前宫里皇上吃的进贡的碧粳米都要好。
    至于那番茄酱,就更加珍贵了。
    这样?的好东西,人家能送过来?一些,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哪能在跑上门去索要呢——
    毕竟谁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谁不想?留给?自家人吃?真是跑过去,只有让人难做。
    她眼?下已是病入膏肓,再有这辈子的经?历,也把什么事都看开了,并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
    这临走前,还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已经?是老天待她不薄了,要是再索求无度,那可真是贪得无厌了。
    林明秀坚决反对的缘故,赵洺岐和林樾也只能放弃。却是再没有想?到,他们?的话竟然被林文礼听到,更甚至对方竟然还跑去革委会检举时国安。
    虽然时国安暂时没事儿,赵洺岐经?历过,却是比谁都清楚政治斗争的残酷。真是被坐实了,时国安怕不得被剥层皮。
    一时眼?前一黑,好险没晕过去。
    勉强撑着走回林明秀的病房,还没进门呢,就听见林文礼讨好的声?音响起:
    “这是刚熬好的玉米碴子,我看您爱吃,就跑到乡下买了些。今天一大早,胜利就在旁边守着,足足熬了个吧小时……姑姑您好歹吃一口,也让当侄子的安安心……”
    说道最后,还带上了哭音。
    赵洺岐脸色顿时更加惨白,耳边更是不停回响着林文礼“跑到乡下、跑到乡下”几个字,一时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林文礼他怎么能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来?。
    不是林妈妈还在病床上躺着呢,赵洺岐真是恨不得现在冲进去,给?林文礼一耳光。
    好一会儿才控制住情绪,推开门:
    “文礼你出来?一下。”
    林文礼正好已经?把碗交到了儿子林胜利手中。闻言站起身形:
    “姑姑您先?慢慢吃,我去看看洺岐有啥事儿。”
    看他出来?,赵洺岐也不说话,只管往前走。
    “到底有啥事儿啊?”林文礼就有些莫名其妙。
    不想?赵洺岐始终不做声?,一直到了医院里一个僻静的角落,才站住脚,瞧着林文礼的眼?睛,简直能喷出火来?:
    “林文礼,他妈的混账!”
    对于赵洺岐这样?的文人而言,这么骂出口,已经?是说粗话的极限了。甚至太过激动之下,赵洺岐眼?圈都红了:
    “谁让你跑去找时兄弟的?你还敢跑去革委会检举时兄弟……”
    林文礼被骂了正火冒三丈呢,骤然听到赵洺岐提到了时国安,脸色也有些不好,好一会儿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我不是人?是你不是人吧?明明有姑姑能吃下的东西,却是连开口求人都不肯,我姑姑这些年的好心,算是喂了狗了!”
    “而且你还有脸说是你朋友,既然是朋友的话,卖点儿东西给?我不是应该的?竟然还敢拿乔!我也是为他好,给?他点儿教训,长长记性?,让他明白,这世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也跟着学点儿人情世……”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洺岐已经?红着眼?睛抬手就给?了林文礼一个大耳巴子:
    “林文礼!”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是他坏了良心,还这么理直气壮。本?来?想?着林妈妈病情那么重,担心刺激到老太太,赵洺岐并不想?和林文礼动手,只让他去革委会说明情况替时国安洗刷冤屈,再过去跟时国安道个歉就成,没想?到这人执迷不悟不说,甚至根本?不认为他做的就是错的。
    气恼之下,竟连君子动口不动手也忘了。
    虽然赵洺岐身体弱,可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之下,依旧把林文礼抽得不轻,一时白白胖胖的脸上顿时留下几个指头印。
    “赵洺岐!”林文礼好险没气疯了。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挨过这样?的打?
    更别说还是他一向看不上,总觉得对方沾了林家不少便宜的赵洺岐:
    “敢打我!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吧!”
    朝着赵洺岐脸上就挠了过去。赵洺岐一偏头,狼狈的躲开,下一刻就被林文礼揪住衣领子。
    举起拳头正要揍回去,却被小跑着过来?的林樾给?拦住:
    “赵伯伯,林叔叔,你们?这是干啥呢?”
    嘴里这么说着,却明显更偏向赵洺岐,攥住林文礼的胳膊,就把他的手给?拉了下来?:
    “刚才医院那边过来?通知,说是省医院那边的医生?已经?出发了,再有个吧小时,就能过来?,奶奶让你们?过去收拾东西呢。”
    被年轻力壮的林樾这么一推,林文礼往后踉跄了好几步,顿时更加气恼——
    这他妈的全都是白眼?狼!
    林樾还顶了他们?林家的姓,结果竟然敢明晃晃的站到赵洺岐这个书呆子那边。
    真是林明秀不在了,他发誓,已经?让这群混蛋全都付出代?价。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林明秀那里,至于说赵洺岐,就暂且放他一马,早晚有他哭的时候。
    恨恨的跺了跺脚,匆匆往病房的方向而去。
    赵洺岐在脸上抹了一把,忙也追过去,虽然无比愤怒,考虑到林明秀不能受刺激,到底追上去:
    “林妈妈身体不好,今天的事先?到此为止,有账咱们?往后算”
    林文礼却是冷笑一声?——
    赵洺岐分明是担心林明秀知道。他怕什么呢?那糊涂老太太,早走了早好。
    而且挨打的是他,凭什么让他咽下这口气?
    看他不说话,赵洺岐还以为对方是默认了呢。
    不想?林文礼一脚踏进病房,就嚎了起来?:
    “姑姑,姑姑,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您老现在还在呢,他赵洺岐就敢和林樾联合起来?欺负人,这要是您……”
    说着刻意把头抬起来?,露出那张虽然没了指头印,隐隐露出点儿青紫的左半边脸:
    “姑姑,他们?这分明是欺负咱林家没人啊……”
    “你!”赵洺岐明显没想?到林文礼会用这一招,顿时又惊又怒,又是惶恐又是紧张的去看林文秀,“林妈妈,您千万别生?气……”
    林妈妈身体这么虚弱,已经?根本?禁不起一点儿刺激了。
    那边儿林胜利也站了起来?,捋着袖子就要冲过来?:
    “好啊你们?,敢打我爸……”
    林文礼吓了一跳——
    他会过来?哭诉,主要是博取林明秀的同?情,可没打算在老太太病床前上演全武行,怎么也没有想?到儿子这么二。
    慌得忙去阻拦,却被林胜利带的撞到了旁边的小柜子,之前林文礼巴巴过来?表功的玉米碴子糊可不是还在上面放着呢?
    林文秀尝了一口就吃不下去,这会儿“哗啦”一下就摔到了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林明秀明显没有想?到,林胜利竟然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一时脸色就有些发青。
    “姑姑。”林文礼越发惴惴不安,刚想?给?林胜利解释,就听林文秀道,“让他出去,以后都不用过来?了。”
    这话一出,林胜利也怒了——
    一个堂姑姑罢了,能有多少感情?不是他爷爷和父亲逼着,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每天围着个快死的老太太转悠着当孙子?
    而且让他说,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就凭他们?是林家正根的后人,等?林明秀没了,谁还能阻止他们?继承他们?林家的家业吗?
    他们?待在一边,就等?着人老死不成吗?至于每天低三下四成这样?!
    越想?越恼火之下,竟是甩开林文礼就走,出来?时还把病房门摔得山响。
    林文礼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惶恐的看向林明秀:
    “姑姑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胜利是个孝顺的孩子,应该是看我被人打……”
    话没说完就被林明秀打断:
    “你也,出去。”
    林文礼顿时噎了一下。也知道别看这个姑姑瞧着一阵风都能吹走,脾气却不是一般的大。
    眼?下这样?,摆明了已经?恼了,真是再敢待下去,不定要如何发作呢。没办法,只得磨磨蹭蹭的往外走:
    “那姑姑我先?出去,您一定要好好养病,等?您精神?好些了,我让胜利过来?给?您磕头……”
    小心的把门关?上,却是没看见林胜利的影子。踌躇了片刻,还是追了出去——
    林明秀这次明显气得不轻,他这几天还是少过去转悠,不然先?回市里,请自家老爹这个堂兄亲自出马……
    等?林文礼父子离开,赵洺岐却是“噗通”一声?跪下:
    “对不起,林妈妈,都是我的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洺岐不但是她资助的孩子,还曾经?跟着她过了七八年,也因此林明秀自认对他也算是了解,知道赵洺岐就是那等?典型的文人,不是气得狠了,根本?不会和林文礼动手。
    赵洺岐却是不想?林明秀烦心,支支吾吾道:
    “也没啥事儿,就是两句话没说到一起,一时没控制住……”
    “说。”
    知道瞒不下去了,赵洺岐抹了把脸:
    “……这不是前几日我和林樾说起您喜欢喝玉米碴子的事儿吗,当时想?着亲自去时兄弟家跑一趟,您不是不让吗,我就没去……”
    “谁知道让林文礼听了去……他不但去了十里铺,还跑去革委会,把时兄弟给?揭发了……”
    这么说着,赵洺岐眼?圈又红了:
    “要不是今儿早上正好在医院里碰见国安兄弟,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您说国安兄弟多好一个人,他林文礼这样?,不是害人吗……”
    别说赵洺岐,就是林明秀也明显没有想?到,林文礼竟然还有这么一番骚操作。
    一时脸色更加灰败,好一会儿吩咐赵洺岐:
    “你去打听一下那家人在哪个病房,我过去一趟。”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林文礼虽然不是她亲侄子,可毕竟顶着“林”这个姓呢。再者这件事也是因为她而起,于情于理,她都得过去一趟,亲自跟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