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有旁人在,人家是我一个朋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当下就把当初理发店偶遇的事给?说了,“……时兄弟是个厚道人,明明是他救了我的命,却还是送来这么多东西……说是感谢我当初给?了他们那么好的种子?……时兄弟,就是个至诚至性的真君子……”
    “林妈妈,我算是明白?了您当初说的话,这人呀,确实?是要日久才能见人心啊……”
    赵洺岐絮絮叨叨还要再说,却被默默听着的林明秀给打断:
    “你说刚才那个人,姓时?”
    “是啊。”赵洺岐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没见?过那位叫林牧城的叔叔,却也知道林妈妈心目里,对方的地位极重。甚至偶尔陪着外出时,瞧见?个相似的人影,都会?愣怔半晌。刚才会?失态,十?有八、九是国安兄弟哪点儿跟林叔叔有些像。
    沉默了会?儿到底又解释了句:
    “时兄弟叫时国安,我那回住院,也见?过他家里人,他父母都是极和蔼的老人……”
    林明秀一辈子?没有结婚,却是资助收养了不少孤儿。比方林樾的父亲,其实?是林明秀战友的儿子?,成为孤儿后,就被林明秀收养。
    还有他,当初也曾是林明秀资助的孩子?之一。
    第一次见?他时,林明秀还感慨,说他戴眼镜的样子?,和弟弟林牧城有些像呢。
    等时间久了,日益熟悉,赵洺岐也知道了林明秀和林牧城这对儿姐弟的事。也清楚,对于林明秀而言,她这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唯一对不起的那人,就是弟弟林牧城了。偏偏林牧城已经离开认识,林明秀这辈子?都没了补偿的机会?,不免也就更加难受。
    也因此,只要碰到和林牧城有关的事,一向冷静的林明秀就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不知道时国安具体那里触及了林明秀的情怀,现在想来,应该还是和林牧城有关。
    “原来,他是,有父母的吗?”林明秀眼神更加寂寥,神情也有些恍惚——
    是了,都说人有相似。现在想来,刚才那个男人明显就比洺岐小不了多少,而她的弟弟去世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时这样历经风霜的模样呢?
    或许真就和林樾说的那样,她只是太思念弟弟了,才会?把?随随便便一个路人,都当成牧城。
    “是。”虽然不忍心打破林明秀的美梦,赵洺岐也只能点头,“他们家就在十?里铺村,距离县城也就二十?多里,林妈妈您要是想去看看……”
    “不用了。”林明秀疲惫的闭上眼睛——
    曾经无数次希望,弟弟的离去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梦醒来,弟弟依旧在身边……
    到了现在,却已经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不管活着的人再如何痛彻心扉,也是唤不回来离去的人的。
    就她现在疾病缠身的样子?,和弟弟相见?相聚的日子?应该已经不远了。
    可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啊。毕竟,她弟弟那么好的一个人,如何就会?落得那样尸骨无存的下场,更甚者,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下……
    看她沉默,林樾和赵洺岐也不敢说话。
    林明秀躺了会?儿,就又疲惫的睡了过去。
    赵洺岐这才起身,小声对林樾道:
    “你先陪着奶奶……刚刚时兄弟送来的有玉米碴子?,我去熬点儿,说不定林妈妈能吃点儿……”
    当年参加革命时,太过艰苦的生活熬坏了林明秀的胃。一开始去医院检查,都说是胃溃疡,结果林明秀却是越来越严重,后来还时不时吐血,医院也终于确定了最终病情,那就是林明秀患上了胃癌。
    以现在的医疗手段,根本是治不好的。按照医生的说法,怕是也就顶多坚持个一年半载了……
    知道这个事后,林明秀倒是洒脱的很?,丝毫没有悲伤,坚决的办了出院手续,说人生也没剩几天了,还不如到处走走,见?见?想见?的人,做点儿想做的事……
    反而是她身边的人,难过的不行。
    可疾病面?前?,谁都没有法子?。从?得上这个病,到这会?儿,已经过去半年了,眼瞧着老太太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谁也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就会?永远离开……
    林樾默默点头,心情不是一般的低落。
    另一边时国安拉着时樱走了几步后,不自觉又站住脚,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又牵着时樱的手往外走了。
    快走到门口那儿时,正撞见?两个同样行色匆匆的男子?。左边年轻些的边走还边说:
    “爸,到底是发生啥事了,你这么火急火燎的……”
    走得太快,差点儿和时国安撞上,顿时就有些不耐烦。本想要叱责一句,等瞧清楚时国安高大结实?的身板,到底没说什么。
    那中年男子?的心思明显都在要去见?的人身上,看年轻人站住,不耐烦的催促道:
    “愣着干啥,快点儿!”
    等走了一段路,确定不会?被人听见?,才压低声音道:
    “当然是大事,你姑奶奶回来了。”
    “姑奶奶?”那年轻男子?明显也惊了一下,“不是说她得了重病,快不行了吗,咋会?突然过来这边?”
    那中年男子?吓了一跳,猛地站住,朝着年轻人就踹了一脚: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就是你爷爷不在,不然非得拿拐棍抽你!”
    这个堂姑年纪越大性格越古怪,放着他们这些正经娘家人不亲近,倒是拿没有林家血脉的养子?当一家人。
    真以为姓林就能继承林家的衣钵了?真是可笑。想起什么又叮嘱年轻人:
    “你可是正经的林家后人,待会?儿争点气?,可别让那个林樾比下去了……人越老越念旧,你爷爷经常说,你们兄弟几个里,你的眼睛和你堂叔最像,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
    “哎呦,这位同志,你这是要走了?”那边工作人员也瞧见?了牵着时樱的手出来的时国安,和刚过来那会?儿的防备和警惕不同,工作人员这会?儿那叫一个热情——
    刚刚时国安前?脚离开,工作人员后脚就禁不住诱惑,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番茄酱。
    之前?嗅见?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时,就觉得好吃,等打开尝了一口——
    老天爷,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觉得沾了人家大便宜之下,工作人员可不是把?时国安送出去老远?
    还跟他说,下次再来看赵洺岐,直接报他的名?字就成。
    父女俩从?县城回到家时,苗秀秀和尹招娣正好往外面?端饭呢。
    瞧见?两人顿时很?是开心:
    “哎呦,你们回来的可真巧。”
    赶紧又去厨房盛了饭出来。
    时国安三口两口扒完饭,就去了老太太房间里。
    过去时,时宗义正和老太太说话,瞧见?时国安过来,意?识到应该是要说林家那边的事,就想起身出来,却被老太太和时国安同时叫住:
    “爸,你坐下吧。”
    “就是,都老夫老妻了,你还避个啥嫌呢。”时老太太也是哭笑不得。
    拉着时宗义在旁边坐下,这才看向时国安:
    “咋了,有啥事啊?”
    “也没啥大事。”时国安倒了两杯水,给?二老一人一杯,“就是吧,我和樱樱去陵园的时候,碰见?了其他人,”
    “他们也是来祭奠……”到底说不出“父亲”这个词,而是含混了过去,“他的……”
    “他?”老太太不过稍一怔愣,等明白?过来,也是大吃一惊,“你没弄错?”
    他们这一脉,分明没啥人了。要说是林牧城堂兄家里的,那老太太就更不信了。毕竟堂兄哪一家全都是白?眼狼。但凡他们有一点儿良心,也会?善待他们孤儿寡母,而不是为了林家的家业,把?他们娘俩逼上死路。
    那家人良心早让狗吃了,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们也不可能过来祭奠林牧城——
    做了那样丧了良心的事,还敢到陵园去,他们就不怕林牧城从?地下爬出来,和他们一家算账吗。
    “没有,不是他们过去,我还找不到坟在哪儿呢,”时国安摇头,“我看那老太太还是挺难过的样子?,应该是关系和很?亲的。”
    “你的意?思是,过去烧纸的是个老太太?”时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道,“他确实?有个姐姐……”
    老太太也是大家出身,自然也是上过学的。甚至上学时,还和林牧城的姐姐林明秀见?过。
    只是她嫁进门时,林明秀已经离开家了。不过知道他们结婚,林明秀还是特意?辗转着托人送来贺礼,李慧茹还和林牧城一起给?林明秀写了道谢信——
    按照林牧城的说法,他就这么一个姐姐,爹娘不在了,姐姐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也是个把?人正式介绍给?姐姐的意?思。
    那之后老太太又和林明秀通过两封信,然后就再没有这个大姑子?的消息了。
    等林牧城出事时,老太太也曾奢望过,大姑子?会?不会?从?天而降,回来给?她主?持公道,却是始终没有等到人。甚至还有传言,说大姑子?参加了革命党,已经被枪毙了……
    “嗯。”不过时国安却是不能确定,对方和生父什么关系——
    除了提到“林牧城”这个名?字,其他的两人根本就没说什么。
    “你也算尽到心了,林家的事和咱们没关系,咱也管不着。”老太太豁达的一笑,却明显不愿意?再提林家——
    虽然都是姓林,可谁知道那张人皮下是人是鬼呢。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过当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老太太现在无比珍惜眼前?的幸福日子?——
    老伴知冷知热,儿子?儿媳孝顺,孙女们也都懂事,还有个虽然依旧不说话,却让她那么自豪的孙子?。
    “妈这辈子?,有你们陪着,已经知足了。”
    眼下他们过得挺好的,不管林家咋样,都和他们没关系。至于说林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见?到才好。
    “你这也跑了一上午了,下午不还得上工吗,赶紧去歇着吧。”
    等时国安离开,一直沉默的时宗义终于开口:
    “你要是想知道那老太太和国安他爹的关系,不然咱们就找人打听打听……”
    “国安他爹……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不就是他爹吗?”老太太怎么看不出来,老伴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国安心里只有一个爹,就是你……”
    被戳破了心思的时宗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多想……这不是想着,咱们儿子?多个亲人也好吗……”
    “你没听国安说,人家可是坐小汽车的,”老太太摇头,“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人家咋想的?咱以后就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外人的事和咱没关系。”
    听老太太把?林家彻底归入外人的行列,时宗义胡子?止不住就开始上翘,又担心老妻骂他小心意?,想要强忍住嘴角的笑意?。
    都是老夫老妻了,老太太咋不明白?时宗义咋想的?
    “想笑就笑吧,也就你把?我们娘俩当成眼珠子?似的……”
    就冲着老头子?这份珍重,她这辈子?也算值了。
    被点破了心思的时宗义虽然不好意?思,站起身就往外走:
    “你前?儿个不是说那个摇椅有些硌的慌吗,我去拾掇拾掇。”
    声音不是一般的宏亮,明显心情极好的样子?。
    时南时北正好从?外面?进来,瞧见?笑眯眯的时宗义,齐齐张开小手:
    “爷爷抱。”
    “哎,好,爷爷抱。”说着竟然俯身,把?两个孩子?一起抱了起来。
    慌得追出来的老太太忙阻止:
    “都多大的人了,咋还这么虎?小心闪到腰。”
    “咋会?呢。”时宗义边颠着两个孙女边笑呵呵道,“我劲儿大着呢。”
    他这会?儿浑身可是有使不完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