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不重要。”林辰歆说, “我先问你，这个孩子，你想要吗？”
“当然要啊！”凤妮下意识地捂了下肚子, “这是我跟向军的孩子，怎么能不要呢！”
“可是你要想清楚，带着这个孩子, 你以后只会更辛苦, 而且，向军他终究是要走的, 将来孩子没有了父亲, 你有信心一定能好好抚养他长大？”
“可、可是我觉得向军他已经越来越好了, 他今天能比昨天多走一步了呢, 林医生，向军这病真的不能治好吗？”
“我不想说什么好听的话哄你高兴，你是知道的, 现在我们只是在尽力延缓他恶化的进程而已, 该来的终究会来,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病房的门外传来一声闷响，林辰歆扭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
因为外面是医院的走廊, 人来人往的, 所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跟凤妮说话。
凤妮低着头沉思片刻,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充满了坚定：“我要这个孩子, 不管向军还能活多久，我都想让他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 将来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带好他的。”
林辰歆点点头：“好，那为了这个孩子的健康平安，你以后就不要那么操劳了，先好好休息吧！”
凤妮摸着自己的肚子：“我会好好护着他们的。”
这一瞬间，林辰歆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让她有点眼花了，她竟然觉得，凤妮的身上，似乎在发光。
“不好了，林医生，楼顶有人要跳楼！是，是莫向军！”
凤妮一听，立刻就把手上的输液针头用力一拔，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冲了出去。
在门口抓住来报信的那人：“在哪里，向军在哪里？”
那人有些被吓到的样子，抬起手往头顶上指：“在楼、楼顶上。”
凤妮立刻就往楼上冲了上去，林辰歆连忙跟上。
来到楼顶，就看见莫向军面朝外面坐在边缘的栏杆上，只要向前一倾身，立刻就能翻倒摔下去。
也不知道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究竟是怎么爬上来的。
旁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但怕刺激到他，都不敢靠太近。
这栋住院楼是今年刚新建起来的一座三层的楼房，说高也不算太高，但如果真的掉下去，就算不粉身碎骨，基本上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了。
凤妮凄厉地大喊一声：“向军！”就要冲过去。
莫向军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吓得后面的围观群众发出惊呼声，他慢慢地转过头：“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林辰歆走到凤妮的身边：“向军，你先别冲动，先下来，有话我们好好说，好吗？”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我的病明明已经治不好了，我这个没用的人，干嘛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拖累别人，就应该早点死了才好！”
林辰歆想起来了，刚才她在病房门口听到那一声异常的声响，原来并不是错觉，而是莫向军就在外面，他把她们所说的话全都听到了。
“谁说没用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柳医生说过了，只要好好治疗，你至少还可以活十年，十年以后医学进步，说不定到时候就能研究出能治疗你这种病的特效药了呢！”
特效药肯定是没有的，就连林辰歆生活过的几十年后的后世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她此刻用这种善意的谎言打消对方想要寻死的心思。
莫向军摇头：“就算能活十年，那也只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罢了，除了拖累别人，还有什么好处？我不想以后落得被人厌烦、怨憎的下场。”
“你就算不为凤妮，也要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想，那是你们俩的孩子，难道你想让孩子一生出来就没有爸爸吗？”
殊不知莫向军真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才更坚定了要寻思的心。
只有他死了，凤妮才能没有顾虑地打掉孩子，开始他的新生活。
他怎么能这么自私，用孩子把凤妮绑在自己的身边呢？
“孩子不能要！”莫向军说，“凤妮，你把孩子打了，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耽误了你这么些日子，是我对不住你了。”
凤妮忽然用力地甩开林辰歆扶着她的手，大步朝莫向军走了过去，惊得围观的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你不是想死吗？好，你跳下去啊，莫向军我告诉你，只要你敢跳，我保证也会跟着你一起跳下去，咱们一家三口一起死个干干净净，也省得谁说拖累了谁了。”
莫向军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凤妮已经走到了栏杆边上，她也不去拉莫向军，而是抬起腿开始往栏杆上爬。
莫向军惊慌起来：“凤妮，你别这样，快下去，这里危险。”
凤妮冷笑：“你死都不怕了，还怕我有什么危险吗？反正你也要丢下我们母子俩不管了，那你还管我干什么呢！”
“不！凤妮，你别动，我求你了，谁快点过来，拉住她啊！快来救人啊！”
凤妮平日里干惯了活的人，手脚也是很利索的，不一会儿就爬了上去，跟莫向军并排坐着，还朝他伸出了手：“来啊，咱们手拉手，一块儿往下跳！”
莫向军如果是个健康的人，现在肯定立刻就拽着她往回了，可他能爬上来，已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是根本都动不了了，他也不敢随便去碰凤妮，生怕真的一不小心两人就一起掉下去了。
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哀求：“凤妮，别这样，我不死了，咱们都一起好好活着，行不？”
“那你要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要听他喊你爸爸，还要陪着他一起长大，哪怕不能陪很久，也要让他知道，他也是有爸爸爱着的孩子。”
“好，我答应你，我再也不寻死了，我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好好地陪着他长大。”
凤妮牢牢握住莫向军的手，这才朝后边喊：“快来人啊，拉我们下来。”
几个男人立刻冲了过去，一人一个把他们直接从栏杆上拦腰抱了下来。
直到两人的双脚都触到实地，林辰歆的心也才跟着落了地。
让人把他们送回去，并且帮凤妮请了几天假，一来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二来也好好陪陪莫向军，夫妻两个好好聊一聊，彻底解开心结。
有些人一旦有过轻生的念头，是很容易反复的。
晚上沈焰回来以后，知道了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拉过林辰歆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我就怕你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救人，反而被人带着拉下去了。”在他看来，林辰歆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林辰歆却觉得他在杞人忧天：“怎么可能，我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不是就好，你要记住，你是医生，这双手是给人做手术救人的，宝贵得很，可千万不能出事了。”
沈焰怕林辰歆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特地给她举了一个例子说明。
他曾经有一个射击非常厉害的狙击手战友，曾经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救不慎掉下悬崖的战友，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拉住了他，但自己的手臂却被悬崖上锋利的石块给割伤了。
伤到了手筋。
治好以后，就落下了手抖的毛病，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法当一名狙击手了。
沈焰拉着林辰歆的手，语重心长：“你们外科医生，一双手的稳定非常重要，只有好好地爱护自己，将来才能救更多的人。”
林辰歆诚恳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好在也还是有值得高兴的事的。
罗耀明的脑脓肿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将留置的引流管取走，准备可以出院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上山下海无所不能了。
有一天还趁着罗水妹不在，自己跑到外面去溜达了一圈。
罗水妹回来找不到他差点没急死。
等找回了人，忍不住就是一顿输出：“你以为自己病好了就很了不得了是吧，这次要不是林医生，就你那自以为是的医术，还说什么脑梗呢，整个脑袋都长满了脓也没人知道。”
罗耀明有些讪讪的：“对对，你说的对，我到底不是科班出身，这医学知识跟正经的医生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所以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可不能像我一样只当个赤脚医生了。”
罗水妹惊喜：“爸，那您是答应我学医了？”
罗耀明板着脸：“谁说的，我说的是庆有，回头我就跟村支书说说，今年要是有推荐上医学院的大学生名额，一定得让他去。”
之前罗耀明一直不太愿意让他的小徒弟王庆有去上大学，其实就是怕他去上了大学之后就不回来了，自己没有了接班人，以后凤尾岛的群众没地儿看病。
至于自家闺女，但医生又脏又累，他是舍不得的。
罗水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庆有哥能去，我就不能？”
“上医学院要解剖尸体的，你姑娘家家的，不怕吗？”
“我才不怕呢！”罗水妹挺起了胸膛。
“要摸人骨头，也不怕？”
“不怕。林医生不也是女的吗？她都能成为这么优秀的医生，我怎么就不能呢！”
“林医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是多了两只胳膊呢，还是两条腿？”
罗耀明说不出来，支支吾吾了一阵，索性一瞪眼：“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只有一个，你好意思跟庆有抢？”
“哼，我不跟他抢，我自己考，林医生说了，将来上医学院不用推荐了，可以自己考的。”
“林医生说的？真有这样的事？”
“当然是真的，她可是认识京市的洛泽民教授的，知道一点内部消息很奇怪吗？”
“那你也考不上，你连高中就没念，怎么去考大学？”
罗水妹都快被他气哭了，就没见过这么不想自家闺女好的。
可说他不好吧，倒也不是，当初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可什么都惦记着她。
总之啊，就是死脑筋，老古板，看着不重男轻女吧，实际上骨子里还是瞧不起女孩子，觉得姑娘家就是不如男人能做出一番事业。
哼，她还偏就要厉害起来给他看。
罗耀明出院那天，林辰歆特地来送他：“罗医生，以后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知道啦，你就放心吧，我这身子骨，还能好好地活几十年呢！”罗耀明拍着胸口吹嘘。
“那我可等着几十年后我再去凤尾岛，你还能好好地招待我啊！对了，罗医生，你要膏药以后还做吗？”
“当然要做的。”
“那下次帮我留点儿，我公公风湿挺严重的，用了你的膏药说是效果挺好，下次我去凤尾岛再找您买一些给他寄回去。”
“林医生你说要的那肯定得有啊，也不用下次了，我家里还有，回头我就让水妹送出来给你。”林医生想要的东西，哪里能怠慢呢，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用，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去凤尾岛一趟，到时候再找您拿就可以了。”
她最近在医院里待得有些闷了，想出去透透气，正好下个月的义诊又要轮到他们科室了，本来以她今时今日在医院的名声和地位，已经不需要再出去义诊了，但她自己主动申请出去，蒋主任只能批了。
她好像一直以来都有这样一种习惯，某段时间郁闷的事情遇到得多了，心情不好，就喜欢到更艰苦的地方去跑一趟，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心情就能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