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春心欲燃 > 第111章 番外2
    情爱里的算计是把双刃剑, 伤人又伤己。
    大婚的日?子近在眼?前?,李赢却忍不住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久违的恐惧又来缠住他了。
    他处在这个位置,见到的几乎都是人性的恶,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 夫妻不睦,天家没有温情和柔软,剥开那层心照不宣的假面,袒露出来的全是血淋淋的厮杀。
    皇帝深谙其中规则。
    最初的争权夺利也没有什么?心怀天下?这种冠冕堂皇的虚词,无非就是不争就会被人踩在脚底,李赢绝不接受。
    他骨子里的强势自负让他奉行的处事规则是掠夺。想要权力自己去?争,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拿,为君之道恰恰与此相反, 李赢从坐上那个位置开始就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要和欲望对抗。
    唯独萧沁瓷是例外。
    因而她让李赢觉得害怕。
    萧府送回的答书还放在桌案上, 皇帝看了一会儿,忽地起身往外走。
    ……
    皇后册礼是件极其繁琐的事, 萧沁瓷要在萧府被迎进太极宫,请征纳吉问名同样一处也不能落下?。
    今日?是宫中的礼官来告期的日?子,萧沁瓷累了一日?, 入睡时也没有多少实?感, 诸事繁琐磨人, 萧府又是萧沁瓷当家, 处处都离不得她, 还未到正式册封,萧沁瓷就已经有些烦了。
    窗棂被扣响时萧沁瓷难得有了些困意, 被短促的声响一惊就从朦胧中清醒,披衣起身。
    这扇窗惯常是不会关的, 连窗纱都换成了轻薄透光的霞影纱。萧沁瓷已经习惯了皇帝来时敲窗的力道,他分明是漏夜悄然而至又不走正门,偏偏还要故作君子。
    不得萧沁瓷的允许就不会主动进来,平白让萧沁瓷腹诽他装模作样。
    他们连幽会这种事都能摸索出规律,萧沁瓷在亥时入睡,皇帝便不会在那之后来,以免吵醒她,今夜却是个例外。
    萧沁瓷还有些困,按着?额角到了窗前?,下?意识地就要去?开窗,皇帝却说不用。
    萧沁瓷便一怔。
    “怎么?不进来?”她立在窗前?,凉风和人都一道被窗纱隔绝,声音被送入后便柔软了声调。
    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皇帝今夜有些不同。
    “就这样说说话?也好。”皇帝站在窗下?,看萧沁瓷绰约的影隔着?窗纱晃动。底色是灰的,影是黑的,剪影是烛光里柔柔一笔。
    萧沁瓷看了一眼?更漏,诧异道:“你今日?来得有些晚。”
    况且都这个时辰了,礼官将告期之后的答书送入宫禁,皇帝今日?也该十?分忙碌才是。
    皇帝看见她按额角的动作,问:“朕吵醒你了吗?”
    “嗯,”萧沁瓷在软榻上坐下?,有点小小的埋怨,“好不容易才有点困意。”她靠在窗前?,指尖虚虚描着?皇帝轮廓,“今天好累。”
    皇帝心里一动。
    这语气?太耳熟,恰与他回想起来的萧沁瓷曾说过的一句相似的话?重合,话?里是隐约的亲近。
    那时这句话?不是对着?皇帝说的,却被他偷了去?,如?今这句话?却是完完全全对着?他说的。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实?话?实?说。
    “以后……或许也会很累。”他问,“你会害怕吗?”
    他没有哄骗萧沁瓷,或是选择安抚,帝后大婚尚且不需要萧沁瓷操劳,但日?后她为中宫皇后,要同皇帝一起临朝,共享天下?,身上要担的还有比权力更重的责任。
    天子要册后的事一出便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萧沁瓷的身份没有遮掩,便成了朝臣口诛笔伐的对象,雪花似的折子飞到御前?,皇帝日?夜不休地将其一一看过,抨击过萧沁瓷的都被他发落了,强行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朝臣看出天子的一意孤行,除了那一两个顽固不化的,倒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天子空置后宫一心求仙问道来得要好。
    算来也是一月之前?的事了,那时萧沁瓷还在两仪殿,空闲时便读一读那些抨击之言,末了还点评一二?。
    她言行如?常,皇帝却听不得那些话?。
    但这只是开始,可以想见,日?后还会有长达数十?年的争议,萧沁瓷的出身、过往、野心……大周的历任皇后似乎从来都是毁誉参半,能得善终的寥寥无几,
    到最后往往是人事全非,同最初设想的相去?甚远。
    李赢自顾自地说:“我?有点害怕。”
    怕人心异变,怕萧沁瓷有朝一日?会生怨。
    此刻他在这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对着?心上人诉说自己恐惧的普通人。
    其实?宫里宫外都没有什么?不同,能将人磨得面目全非的是人心险恶和世道艰险。
    皇帝在付出上非常吝啬,仔细计较得失,得不到回报的事不会做,但对自己在乎的人是例外。
    就像是他曾经为萧沁瓷做过的事,不会成为他用来获得感情的筹码。
    他不需要萧沁瓷温柔良善、母仪天下?,世人对皇后的约束不会成为她身上的枷锁,她可以只做她自己。
    但太极宫中从来没有轻松的位置,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妃,无论她们手中握着?权势还是夫君宠爱,那是世间最诡谲的地方,爱恨都极端浓烈,人心也易变。
    今日?笃定的事来日?或许就如?彩云易散,连天子之诺都做不得准,皇帝在虚无缥缈的事上从来心怀敬畏。
    “陛下?也会害怕吗?”萧沁瓷轻声问。
    怕,她也同样会有。对未知的恐惧是无穷无尽的,她即将踏入的是一个熟悉的地方,却是以全新的身份。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只享受片刻的欢愉,但帝后之间除了两心相许,也有天然的对立。
    至亲至疏夫妻,太极宫中尤其如?此。
    “朕也是人,”皇帝道,“偶尔也是会怕一怕的。”
    她看着?皇帝的影子映在窗纱上,指尖正好落在他被晕开的轮廓。萧沁瓷忍不住伸手慢慢描着?他的剪影,从他戴着?的冠珠到被模糊的侧脸,人心之间就像是隔着?这样一层朦胧的纱,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这样就足够了,两心相许太过难得,他一个人的情深不渝也是佳话?。
    “别怕,”萧沁瓷听懂了他的话?,道,“我?在这里。”
    皇帝看着?她的手指在窗上有了重影,忍不住伸手覆上去?。皇帝喜欢握她的手,能将其牢牢裹在掌心,如?今隔着?一层纱也是如?此,指尖相对的时候仿佛能触及另一个人的温度。
    还有真心。
    至亲至疏看似凉薄无奈至极,但有时候又能是分外简单的一件事。
    萧沁瓷手指微微颤抖,在这一瞬生出一股冲动。
    她把窗打开了。
    “快点进来,”她说,“我?困了。”
    皇帝仰头看她,目光疏淡。
    “那你——”
    萧沁瓷打断他的话?,语调悠悠:“今夜有点冷,我?要你抱着?我?睡。”
    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眼?底笑意流光溢彩,还有满满的倨傲。
    什么?旁的的心思都没了。
    皇帝慢慢挑眉:“要我?抱你睡?”他也淡笑,语调玩味,低低地,“想我?怎么?抱?”
    她在这种事上从来不落下?风,萧沁瓷退了一步,问:“你想怎么?抱?”
    于是皇帝从窗外进来,将人抱了个满怀。
    他来得太急,只好在窗前?,隔着?衣,软榻被挪动起来时没有大的声响,两个人都不在意,便也能自欺欺人说是安静无人。他抱她得紧,秋夜的凉被挤了个干净。
    囫囵吞枣和细嚼慢咽是窗里窗外的两面,皇帝在里头切换自如?。
    萧沁瓷同样克制着?,装作游刃有余。
    肃杀的风遇着?软水也只能被绞得败下?阵来,皇帝再无心去?纠结怕不怕的事,那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可做,闲下?来的胡思乱想。
    萧沁瓷最知道怎么?治。
    就是矫情。
    她深深地叹,握紧了榻上的软枕,在动静激烈时没捞住,任由它滚落在地,早秋的天还没有那么?凉,但榻上织锦早早换成了氍毹,萧沁瓷手指陷在细密的绒毛中,颇觉自己也不容易。
    白日?里操持家务也就罢了,晚上还要来操持未婚夫的细腻心事。倘若日?后进了宫,还不知道得如?何?操劳辛苦。
    念及此处便不由心慌慌。
    偏生他还要问:“还冷么??”
    萧沁瓷幽怨地看过去?,眉如?远山似蹙非蹙,云雾撩开之后见风月。
    她被裹得严实?,密不透风。
    “冷——是不冷,”萧沁瓷拖长了语调,故意将颤都藏进话?语里,嘴上却不肯服软,“这下?是热得很了。”
    ……
    前?夜里做得太狠,翌日?萧沁瓷起床时腿都是颤的,见了榻便发慌,见了窗也发慌。
    见着?萧瑜就更慌了。
    萧瑜堵在她面前?,半晌无言。
    临走时只能扔下?一句:“性?子别太软。”
    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徒留萧沁瓷红透了脸,还好萧瑜不曾耳聪目明到那地步,在男女?之事上也不甚了解,不知道性?子软不软和能不能占据主动完全是两回事。
    夜里的镇定烟消云散,羞耻慢慢涌上来。萧沁瓷第?不知道多少次告诫自己,多看圣人之言,清心寡欲也不是难事。
    至少成亲之前?不能再这样一撩拨就同他胡闹。女?人的不幸都是从心疼男人开始的。
    萧沁瓷打定了主意,果?然不肯再放皇帝进来。
    窗被她上了锁,敲击也得不到回应,萧沁瓷闲来无事时写了本《为夫十?则》,从缝隙里递过去?要皇帝全文背诵。
    她轻言细语地说:“有些规矩,还是该早早地立起来。”
    皇帝初时还左右推脱,就是不肯,萧沁瓷始终不松口,晾他几日?,他果?然便乖了,莫说是全文背诵,便是倒背如?流也是肯的。
    萧沁瓷把榻搬去?窗下?,听着?皇帝背书,声音疏冷,竟还有心思点评萧沁瓷文笔,还能主动同她说其中有可以增减之处。
    萧沁瓷便说让皇帝着?手改一改,署他的名字,著书立说,再广为传诵,日?后也能流芳千古。
    果?然,男人就是不能惯的。
    这下?子萧沁瓷便有底气?下?次在萧瑜面前?说她性?子可一点都不软。
    萧沁瓷对皇帝的紧张与害怕嗤之以鼻,但真随着?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自己竟也生了一点怕。分明是得偿所愿,临到头却也畏首畏尾起来。
    索性?皇帝规矩立得好,让她省了不少心力,就这样闹一通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就这样到了十?月,天子封后是盛事,从宫外迎皇后入宫,非是民?间的十?里红妆所能比拟。册后前?一日?宫中女?官便捧皇后的祎衣至萧府,这还是萧沁瓷第?一次看到皇后礼衣。华美精致自不用多说,萧沁瓷更看重的是它代表与天子并肩的资格、凌于众人之上的地位和至高无上的权柄。
    她从前?只能仰望九重阙,今日?过后便能登顶。
    民?间昏礼尚且礼仪繁多,遑论天家,正是因为辛苦,所以才能知道夫妻之间不仅结的是两姓之好,还有同心之情。
    萧沁瓷原以为自己当夜定会难眠,但竟也睡得很好。
    次日?一早宫中正副使便携仪仗队浩浩荡荡至萧府,若是按着?民?间风俗,今日?该由兄长引妹妹出阁,萧随瑛在中庭引了礼官进来,至风和院外恭奉册宝,萧沁瓷由女?官服侍着?往中庭听封,接受内官稽拜1。
    随后才拜别兄长,登上乘舆,车出大门一路浩荡往太极宫去?。
    丹凤门大开,舆车自正街长驱直入,这是只有帝后才能享有的殊荣。含元殿前?旌旗蔽日?,彩辂仪仗熠熠生辉,百官分立两旁。
    皇帝立在九重阙之上。
    这是萧沁瓷一生中至关重要的时刻,也是开始。
    太极宫庄严肃穆,层层重阶之上是她下?半生的归宿。萧沁瓷一步一步往上去?,尽头等着?的是她的夫君。
    皇帝朝她伸手。
    他们一同站在这里,受百官朝拜,琉璃瓦反着?天光,在萧沁瓷眼?底映出一片明灿。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萧沁瓷任皇帝牵着?自己的手,掌心一片温热。
    她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