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春心欲燃 > 第110章 番外1
    李赢自幼就知道自己会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没有第?二条路。
    他站在东宫的檐下,望的也是九重阙。
    穆宗皇帝皇帝有很多儿子,但最爱的还是皇后生的嫡长子, 惠安太子像他早逝的生母,因此?被养得骄纵。
    好色昏聩、懦弱平庸, 是李赢对自己父亲全部的评价。
    东宫的美人流水似的送进来,他母亲从?不在意。
    但李赢在乎。
    他第?一次下令溺毙太子正宠的姬妾时才七岁,那女子仗着得了两天宠便对太子妃不敬,李赢
    撞见后不动?声色地叫人把那女子拖了出?去,没叫他母亲看见。
    但后来太子妃还是知道了。
    李赢至今还记得他母亲的话?,说他心太硬。
    他没有反驳,只冷冷的的想,他不是心硬, 而是能叫他心软的人太少。
    太极宫是个绝对扭曲的地方, 尊崇和地位都来自于上位者的施舍。东宫不稳不是秘密,几位叔伯都对那位子虎视眈眈, 李赢需要比旁人做得更好,心也要更狠。
    李赢不会斥责或是不满母亲的无所作为?,也对她的指责不痛不痒, 温柔或者善良都无所谓, 她可以一直那样, 只要有这个儿子在。
    这是他爱一个人的方式, 免她万事烦忧。
    后来李赢遇到萧沁瓷, 也是这样去爱她的。
    从?他的目光第?一次忍不住落到萧沁瓷身上的时候,他心中?生出?的那种感觉是恐惧。
    不管是李赢还是皇帝都洞悉了自己?的悸动?, 因而觉得害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敢远远地审视着萧沁瓷, 也借此?来审视自己?的内心。
    萧沁瓷美貌、聪慧,同样也冷酷残忍狡诈,她是宫里最常见的那种女子,把喜怒哀乐都藏在温软的美人面下,一并藏起的还有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
    不知道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还是新帝登基之后要谨慎做人,萧沁瓷收敛起了所有锋芒,变得温顺平庸。
    同那个宫变当夜在他剑下临危不惧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惯会伪装自己?,又?能恰到好处地展露她的与众不同,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不同的应对方式,这无可厚非。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什么稀奇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皇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会忍不住去注视自己?喜欢的女子。
    尤其?是到后面他如愿登基、大?权在握,望过去的眼?神便再没有遮挡,那种诱惑难以抵御。
    他横剑在萧沁瓷颈上时看她,在宫宴高高的御座上看她,偶尔会抑制不住地走去文宜馆,在隐秘无人的时候看她。
    在惊雨时让人给她送过伞,看她不小心睡着时给她披过衣,一点一滴让他自己?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而萧沁瓷对此?一无所觉。
    甚而在后来萧沁瓷也同样会在梦中?出?现。
    萧沁瓷离得越来越近,神情也愈发生动?,可她从?不说话?,只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欲说还休。
    帝王不该耽于情爱,况且他只是从?前没历过,所以才会被一时蛊惑。
    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皇帝每日有大?量的政事要处理,农忙、水利、战事……他是个勤勉的帝王,仅剩的时间都留给了自我修行。
    一开始是有用的,克制和压抑是他做惯的事情,并不觉得如何难捱。直到御极后的第?一场宫宴。
    他难得饮酒,酒水沾唇后生了醉意,借着明灿的烛光,仗着没有人敢直视天子因此?肆无忌惮地看过自己?的心上人。
    燎火似的。
    他看到萧沁瓷轻轻蹙眉,似乎感觉到了落到身上的灼烫目光,不着痕迹地左右环顾,却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她是个敏感的姑娘。
    皇帝看着她坐立不安又?极力镇静,几度蹙眉却始终一无所获,只好下意识地便端起手边酒水往口中?送,双颊染上红,又?撑着额似乎是不胜酒力的模样,最后趁着歌舞喧嚣时不起眼?地偷偷溜出?去。
    他跟上去了。
    外头?月华如水,萧沁瓷透薄的影融进月光里,叫他跟出?去的时候就没看见人了。
    皇帝忽然觉得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可笑,又?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焦躁——他在干什么?
    让一个女子影响自己?到这种地步,甚至她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几句,宫变那夜在他眼?中?是绮丽颜色,于萧沁瓷只会是血色更多,怕是对他除了怕就再不会有其?他感受。
    “回?去吧。”皇帝驻足,像是在吩咐宫人,也像是在嘱咐自己?。
    得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失控意味着危险,初见萧沁瓷的恐惧未曾退散过,皇帝对自己?的想法还没有揣摩透彻。
    情爱他不屑一顾,女色也同样令人作呕,太过强烈的道德感和自我约束放在他身上着实令人诧异。
    皇帝原本是想回?西苑的,行至半路梁安突然开口:“陛下,那似乎是……玉真夫人?”
    他掀帘看过去,萧沁瓷枕靠在凉亭中?的栏杆上撑额小憩,衣裙簇着她纤长身影,像是从?栏杆上颤巍长出?的一茎花枝。
    皇帝心中?一动?,从?辇上下来。
    直到走近萧沁瓷也没醒,眉心隐约不耐,似乎有些不舒服。皇帝皱眉,没看到她身边有服侍的人:“怎么就她一个人?”
    “许是出?来散心无意到此?,”梁安紧张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夫人身边的宫人来。”
    皇帝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眼?仍旧紧紧盯着萧沁瓷。
    她肌肤皎洁,色泽似玉白得剔透,因此?面上那点嫣红就格外明显,吐息很浅,隐有酒香。
    瞧着像是不胜酒力。
    他应该随便指个宫人留下来守着她,或者送她回?去,不该这样看着,只看着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他根本不想就这样看着。
    皇帝抬手,又?在那一瞬之后克制地收回?,隔着寸许,从?始至终都没有碰到她。
    “天冷,送她回?去吧。”他移开目光,淡淡道。
    许是被那点声音吵闹到,萧沁瓷迷迷糊糊地睁眼?,只看见面前立着个高大?人影,下意识便说:“哥哥,我好累……我走不动?了。”
    皇帝僵住,正欲让宫人上前的梁安也不敢动?了。
    “哥哥?”因着没得到回?答,萧沁瓷抬头?,眼?里水色弥漫,雾蒙蒙的。
    她没有认清楚来人,只顺着记忆下意识地去勾着来人的衣袖。
    衣袖被她牵着轻轻晃了晃。
    皇帝一身广袖,轮廓被流水似的衣料裹得温软,凌厉锋芒都被遮挡住。他气?势太盛,轻易便能让人生了惧意,于御下不是好事,用道袍遮掩也成了手段。
    但此?刻也能叫人错认。
    萧沁瓷话?说得艰难,颠三倒四的,却还记着先道歉:“哥哥,别生气?了,我不该偷喝你?的酒。”
    萧沁瓷认错人了。
    皇帝意识到。他该不动?声色地拂袖而去,将人留给宫女照顾,而不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任萧沁瓷握着自己?的衣袖。
    她实则没用多少力,手指也细,蜷起的指尖在他袖上留下褶皱。
    “我只喝了一杯,真的。”萧沁瓷信誓旦旦地说,伸出?来的手指却是两根,“剩下的都是阿姐喝的,你?骂她,别骂我。”
    她条理还很清晰,眼?中?却漫着潮气?,显然并不清醒。讨饶和甩锅的言语也分外理直气?壮,不知道是这样做过多少回?。
    “你?认错人了。”皇帝低声道,欲把衣袖从?萧沁瓷手中?扯出?来。
    没扯动?,萧沁瓷攥得更紧。
    她细眉微蹙,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却没有落到实处,飘忽不定的。
    萧沁瓷像是没有辨认出?来,仍把他当作兄长,只以为?他是生气?了,便要期期艾艾地靠过来:“别骂我……”
    皇帝避开,手背恰到好处地格开她肩,并不相触。萧沁瓷不管不顾,皇帝却不能趁人之危。
    他又?重复了一遍:“萧娘子,你?认错人了。”
    萧沁瓷呆呆地立在原地,仰脸看他。
    皇帝猝不及防地和她目光一碰,便要仓促避开。
    她松了手,问:“我认错人了?”
    席上冷酒足够热烈,叫萧沁瓷饮过一盏便醉了。
    “你?不是……”萧沁瓷似醉非醉地看着他,眼?里一层水雾。
    她当然会认出?来皇帝不会是她兄长,兄长也不会对她冷淡至此?。
    “嗯。”他应道。
    “你?骗我。”萧沁瓷不信,手又?转而勾住他的玉带,眼?睫一颤,泪就滚了出?来。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她连哭都是静静的,被拒绝后就呆立在原地,也不再固执地想要贴上来,脸上是委屈情态,“我下次会听话?,你?别丢下我……”
    皇帝静静看她,终于叹口气?。
    “没骂你?,也不会丢下你?,”他哑声说,“你?喝醉了,该回?去休息了。”
    萧沁瓷脸上的委屈被一点点扫干净,她偏头?看了看天,夜已黑透,星子璀璨。
    “天黑了,是该回?去了。”她理所当然地说,“我累了,走不动?,你?背我。”
    得寸进尺。
    分明方才还是可怜兮兮的,现在一听出?皇帝话?里的松动?就开始颐指气?使。
    可以想见她从?前都是如何使唤别人的。
    “自己?走。”皇帝不肯顺她的意,看她还能站稳,便淡道。
    萧沁瓷眼?里的委屈顷刻间又?浮了上来,潮气?凝结成水雾:“我走不动?,腿麻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过她,有点疑惑,萧沁瓷稳稳站着,可没有半分腿麻不适的症状。
    见他不信,萧沁瓷急急说:“真的,”她故意软了软腿,轻轻踮脚,非要逼着他相信,“真的,腿麻。”
    萧沁瓷似乎站不住了,坐在了长椅上,她往下敲着膝盖,披帛委地,绿色团花盛开在她膝上。她揉了两下,见皇帝始终没来安慰她,动?作便也停了,只垂下头?去不言不语,仿佛在赌气?,如果皇帝不背她她就不肯走。
    “陛下……”梁安没忍住,轻声说,“还是奴婢去——”
    皇帝没应声,近了两步,俯身下去问:“哪条腿麻了?”
    没得到萧沁瓷的回?答。
    继而是肩上一重,萧沁瓷攀住了他颈,整个人都想要趴上来。
    “快点背我。”萧沁瓷任性地说。
    像是一片云柔软的落下来。
    小骗子。
    这距离太近,情态也过于亲密。皇帝先前克制的疏远都成了浮云,他能嗅到萧沁瓷身上清甜的冷香,被酒气?绵绵的勾出?来。
    皇帝无奈,顿了顿,道:“你?先下来。”
    萧沁瓷拒绝:“不要。”
    “这样我没办法背你?,”皇帝换了怀柔的策略,“你?先放开。”
    “我放开之后你?肯定就不会背我了。”萧沁瓷这时候倒聪明起来。
    “我会背你?的,你?先放开。”皇帝说话?时有种格外让人信服的沉稳。
    萧沁瓷不信,话?里有委屈,不知道是以前被这样骗过多少次:“你?骗我,我一放开你?肯定就走了,不会管我。”
    “不会不管你?。”皇帝道,“也不会走。你?放开我才能背你?。”
    他原本可以推开萧沁瓷的,凭他的身手和反应,在萧沁瓷意图靠上来的那一刻就能躲过。
    萧沁瓷犹豫地问:“真的?”
    皇帝笃定地答:“真的。”
    萧沁瓷犹犹豫豫地放开了他。
    皇帝果真依言在她面前蹲下去:“上来。”
    他轻轻松松地把萧沁瓷背了起来,踏着星辉与光影。
    皇帝肩背格外宽厚,背她时也很稳当。萧沁瓷看着两人的影在地上拉长、缠成一道,忽然说:“哥哥,你?今日真好。”
    皇帝没回?。
    萧沁瓷趴在他背上,数着皇帝冠上珠。隔着厚厚的衣,于是那些触碰都变得朦胧又?温柔。
    素日清冷寡言的人在醉酒之后似乎变得喜欢碎语,她贴在皇帝耳边说话?,幽冷的香气?浮动?。
    “哥哥,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萧沁瓷若有所思。
    他根本不是萧沁瓷的哥哥,当然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问。
    萧沁瓷想了想,说:“——你?今日格外好说话?。”
    “是吗。”皇帝淡淡道。背上多了一个人,皇帝倒不见吃力模样,话?语也轻松。
    萧沁瓷点点头?,终于找出?了格外不同的一点:“是啊,你?居然没有说我重。”
    又?是惊讶又?是不敢置信。
    “你?不重。”皇帝道。顺滑的衣料垂下来,萧沁瓷的披帛落了一半委地,皇帝还有余力捞起,挂在臂弯。
    团花罩着云纹,衣服叠在一处,皇帝偶然一瞥便生出?妄念。
    萧沁瓷不重,但背上的重量和热度也不容忽视。
    他心思杂乱,背上的萧沁瓷半点不知,还在絮语。
    皇帝才走出?去两步,萧沁瓷就在他背上抱怨:“好慢。”
    皇帝手握成拳,闻言紧了紧,颇有些无言。
    “怎么还没到。”萧沁瓷还在小声说。
    或许也知道自己?是在坐享其?成,抱怨的声音不大?,软软的透着心虚,又?有点任性。
    因为?今天“兄长”格外好说话?,她得寸进尺的本性便暴露无遗。
    此?刻的耐心叫皇帝自己?也惊讶,他道:“有点远。”
    凉亭离御辇有段距离,皇帝腿长,两步作一步,步子迈得却慢。
    不知道是想走快些还是走慢点。
    “是啊……”萧沁瓷含糊道,“太远了。”
    萧沁瓷温热的吐息扑到皇帝耳边,她轻声问:“有没有很辛苦?”
    皇帝一时没有回?答,直到上了辇放她下来,才说:“不辛苦。”喜欢萧沁瓷,也算不上辛苦。
    萧沁瓷已经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想睡了。
    “到了吗?”她沾着软榻便疲累,半点不警醒,丝毫没有清醒时拒人千里的模样。
    “嗯,到了。”
    皇帝把她放下来,嘱咐左右将她送回?清虚观。他看着御辇把人送走,身边只留了梁安一人。
    梁安见皇帝似乎没有一起回?去的意思,不由迟疑:“陛下,不回?西苑吗?”西苑离着清虚观也不远,顺道把萧沁瓷送回?去也不是不行,但皇帝让人把萧沁瓷送回?去,自己?却又?下来了,这就让人看不明白了。
    “今夜饮了酒,不适合回?西苑静修,”皇帝找好了理由,“还是去两仪殿吧。”
    皇帝可以随心所欲,他却谨慎地同萧沁瓷保持着距离。
    他们还未离开,后头?急匆匆地来了一个眼?熟的宫人,皇帝记得似乎在萧沁瓷身边见过。
    梁安把人叫住。
    “你?是玉真夫人身边的人?”皇帝问,“不在夫人身边伺候,在这里做什么?”
    皇帝的打扮着实不起眼?,且没有天子出?行的仪仗,宫人认不出?来是常事。
    兰心姑姑连忙跪下请安。
    “夫人的珍珠缨络先前断在路上了,奴婢在找。”她手里一捧被断线穿起的珍珠。
    萧沁瓷饮了酒,兰心就让她先去前面的凉亭歇一歇,谁知再过来时酒没看见人了。
    “朕方才看到玉真夫人一个人在此?,已经让人送她回?去了,”皇帝冷冷道,对萧沁瓷身边的人生出?不喜,因着一串断掉的璎珞便能将醉酒神思不清的主子扔下,“主子醉酒无状,宫人也有失职之责,自去殿中?省领罚,今日之事不要再犯。”
    他不再理会请罪的宫人,抬步回?了两仪殿,在路上时吩咐梁安重新从?殿中?省拨两个得力的宫人去清虚观。
    太后对萧沁瓷并不上心,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因此?便连近身伺候的宫人也能轻慢,萧沁瓷这么聪明,不会看不明白,但皇帝却一直没有看到她的动?作,这和她的性子不相符,叫人纳罕。
    同样是那一晚,他回?了两仪殿,太后遣苏善婉来送汤,他看见那张相似的脸,心头?生出?的是厌恶,对眼?前人的,对自己?的。
    两仪殿重归冷寂,微醺的酒意被冷风吹散了,他神思还清明,没有歇下,反而先去看起了奏折。
    皇帝看着黄纸上的字,忽地走神想起来另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她哥哥是谁?”
    萧沁瓷兄姐不少,都尽数被流放了。女眷照常理该没入掖庭,但萧府的人是例外。
    皇帝想起平宗对萧沁瓷古怪的态度,其?中?有许多值得探究的地方。捕风捉影的宫廷秘闻在长久的耳口相传中?失去本真,但抽丝剥茧也能勉强得出?真相。
    帝王在美色上的放纵是稀疏平常的事,强夺臣妻虽然为?人诟病,但被抨击的往往只会是那个女子,而男人却天然的隐匿其?中?。
    心中?起来的悸动?都被他强行压下去,他若顺心而为?对自己?来说不过是桩风流韵事,萧沁瓷却从?此?都要生活在口诛笔伐之中?。
    这对她不公?。
    何况现在不是好时机。
    如此?才有后来种种。
    庞仪对他说萧沁瓷骗了他,可他何尝又?没有骗过萧沁瓷?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没有给过萧沁瓷第?二个选择——除了来他身边。
    皇帝不可能让自己?独自沉沦,此?后的一切很难说清是萧沁瓷的步步为?营还是他的处心积虑,他不在乎过程,只要结局是如他的心意。
    他不会让萧沁瓷知道,皇帝的算计甚至早在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