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下大辅教授绝对没有他外在表现出来的那样狂怒。
将文件夹重重击打在金属试验台上，发出几声巨响后，他倾耳侧听，走廊上慌张的脚步声一顿，随即加速远去，然后是实验室大门闭合的低沉声音。
他呼出一口气，走到椅子上随手把衬衫捡起来穿上，又走到角落里将一台隐蔽的摄录机悄悄关掉，收回文件包里。
难得的点上一根烟，他在百叶窗前沉思了一会。
窗下，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的森林里。
掏出手机，教授拨打了一个号码，换上一副正经表情。
“喂，田川君，关于鹿马实验室那边我上次跟你提到的事……派遣实验室间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我说有证据证明他们那边先动手的话……当然，这需要考虑的时间，您可以向上汇报，但我提醒您，时间上……一旦损失，是我们双方共同承担的，为了彼此一致利益考量，还请尽快决定。”
放下电话，他在原地转了几圈，想到实验室竞争的压力，今晚行动奇诡的女实验生，还有本来被他寄予厚望的李桑。
丢东西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而且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撞见，这种奇怪的事情不是一句巧合就能掩饰的，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家伙的来历，是不是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清白，又或者是进入自己实验室之后发生的事……
无论如何，这些压力还无法打倒他，一个久经风浪，在研究行业内攀登到最接近顶峰的极少数精英。
此时，李橙将意识重新投入分身，灵鼠目光集中起来，恰好听到教授手机发出响声。
“您好，啊！想不到您的反应这么快，是田川君那边……是的，我确实很认真的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在必要的情况下也请您将之作为可能的竞争手段。”
教授在跟某人交谈着，腰挺得笔直，忽然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
“你也知道李桑嘛，没错，他确实在实验上帮了我一点小忙，但要说完全继承我的实验，在能力上还欠缺太多，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做那种事他还远远不够格。”
说着他瞥了一眼自己脚边的保险箱，脸上露出自信的神色。
“在学术上我并不惧怕任何人，除非对方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我想那种情况对于你们企业来说也是非常糟糕的吧，为此还请尽快采取措施。”
对方似乎保证了什么，教授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而李橙此时已经听得怒火中烧。
不久前森下大辅对万雪说的话被他回想起来，自己申请的校外奖学金和修士进修考试，两者都被教授拿来作为诱饵，此刻又听到对方贬低自己的能力，再联想到平时他对待自己又是另一幅嘴脸。
压榨是一回事，对自己的学生动手又是另一回事，这已经超过了他可以接受的限度，往日对教授身份的崇敬，学术贡献的向往都在瞬间转化为了极端相反的情绪。
李橙感到有一股恶焰在体内燃烧，但他的头脑却十分冷静。
一个邪恶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
也许很久之前他潜意识里就有类似的想法，只是今天这个契机让它正式浮出水面。
灵鼠移动到了高处，看着教授打完电话，丢掉燃尽的烟头，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重新恢复到工作状态中来。
接着他把绝密资料从保险箱里拿出来，将新的进度记录，比对预期，修改完善下一步实验计划。
换了任何一个人，能在遇到之前尴尬的撞破事件之后，还冷静下来工作两三个小时，都是值得钦佩的，但此刻在李橙眼中，只有一片冰冷。
一对猩红的小眼睛在桌面的文件上不断扫视，记忆，半点都不看那个忙碌的身影。
第二天，万雪的身影从实验室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安保人员换了新面孔，李橙实验过程中被挑了几个莫须有的错误，被教授毫不留情的骂了几句，赶下试验操作台。
远山裕二趁此机会更多的参与到实验工作中来，尽管他不够灵巧的双手导致预期进度滞后了一些，但傍晚时他还是趾高气扬的面对李橙。
“收拾你的东西，赶紧给我离开，接下来要做的部分不是你能够看懂的。”得到教授指示的他感到十分幸福。
“你是说样本亲和力与蛋白空间分析实验？提醒你在5%浓度下，非特异性反应程度很低，但不能忽略不计，必须保证样本一次性加工完成，并投入下一阶段实验步骤。还有缓冲液梯度稀释过程中，记得以15度倾斜角轻微晃动两次，才可以提高反应效率，得到最好的实验结果，否则教授不满意，你必须重新做一遍整个流程。”
李橙面无表情的说着，站在台阶上，本来高高在上一副教训人姿态的远山裕二，此时有些呆滞。
“一次性完成？15倾斜角？两次？之前是说多少浓度来着？等等，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橙刻意撒谎的可能性出现在他脑海中，但对方说完，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直接转身离开了。
“等等，喂，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橙装作离开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在附近一栋教学楼里找了一间通宵开放的自习室，如果返回住处的话，他担心距离和时间上来不及。
这两天，或多或少开始有些流言蜚语在实验室附近传播，毕竟校园算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
李橙背着包进入自习室，便感到有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荡，里面人不多，大概只有十个不到的学生，他走到后排坐下。
两个年轻的男学生走了过来。
“你是湖边那座实验室里的吗？”
“是那个华国旁听生吧？被森下大辅教授破例邀请进了实验室，参与正式研究工作。”
李橙抬起头，在这两个年轻人背后，其他人主动或被动的关注着这边的交谈，闪烁的眼神中都带着好奇，看状况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微微歪腰行礼，“是的，我叫李橙，请多多指教。”
“哇，果然是你。”
“听说你从那个老东西手里救下了自己的学妹？”
“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早前我就听学长们说起过了，别看平时和蔼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坏东西。”
没等李橙解释，大家已经开始各自发表自己的见解，毕竟这种劲爆的消息，在枯燥的学习生涯中是很少见的，哪个年轻人会没有一点热血呢。
“唉，不好意思，我要走了。”他看了看手表，拿起包从两个男生中间走过去。
“不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老师嘛，李桑，那样的人可不值得你尊敬。”
他身边看上去更加成熟的同伴打断了他的话，追上李橙，拍拍他的肩膀，伸出手，真诚道：“在下大林太郎，忝任校新闻社社长，我和我的同伴们对阁下的义举十分佩服，后续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请一定不要忍耐，相信包括我们在内，还有愿意帮助你的人存在。”
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李橙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了握，便转身离开，另外寻找一间清静的教室。
他相信世界上有好人，但校新闻社这种存在，在对抗一名学界知名教授时还说显得太过薄弱了。
自己的计划相比起来算不上更强力，但至少独狼作战，比较起来不会出岔子。
然而，这个陌生国度里，一群陌生人仗义的伸手帮助还是多少温暖了他的心。
摇摇头，把杂念排除，李橙将书本放好，做出不引人怀疑的姿势，趴在桌面上，意识投入到另一个身体里。
整个实验室都充斥着教授愤怒的呼喝。
“你这个蠢货，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难道我没告诉你要严格使用5%浓度的试液吗？按照实验要求去做有那么难吗？另外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在弹钢琴还是抽风？你要是敢把我培养六个月的原体细胞液打翻，我发誓一定会杀了你！”
远山裕二双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握住腕部，小心翼翼不去看教授的眼神，把玻璃皿放回桌上。
“可恶，李桑那个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样子，原来天天在做着这些艰难的工作吗？可恶，他能做到我一定也可以。”他暗自给自己加油，平复心情，重新开始实验步骤，不久前李橙告诫他的要点也都被一一回忆起来。
当然，由于双方实验水平的差距，他不可挽回的还是出了几次错误，看的一旁李橙连连摇头。
这样可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啊。
不再关注远山裕二，他控制小鼠身体重新监视起教授那边的行动，一行行关键数据在他摊开的实验资料上畅览无疑。
“果然是这样，下一步验证阳性组外周血T细胞PD-1表达水平与病毒载量统计关系……我们实验的最终目标，果然是对抗癌症的新型程序性死亡受体分子。”
即使心里有预感，李橙也难得的心中振奋。
癌症是人类医疗的终极难题，因为它本身并非外来病毒，而是人类自身细胞组织的畸变恶化，这点导致自身免疫系统往往无法发现它，更无力对抗它。
甚至于癌细胞能反过来，分泌特殊分子，抑制甚至杀死免疫细胞，这也是癌症病人通常免疫力低下，在癌症晚期多种并发症同时缠身，进一步导致身体加速崩溃的原因。
以前，人类通常选择以手术、化疗及以抗癌药物等方式打击癌细胞，这种外部施加的手段通常效果有限，而且副作用巨大，但PD-1的发现，却能够中和癌细胞对免疫细胞分泌的分子，从而使人体免疫系统可以识别癌细胞，自发的由内而外清除癌细胞。
这种从由外而内，到由内而外，思路上的巨大转变开启了人类抗癌新的曙光。
自千禧年以来，利用PD-1免疫抗癌法，从FDA首个批准的针对CD20的利妥昔单抗，到后来的针对HER2、CD52、EGFR和VGFR的单抗，每一个新品出现都是重磅炸弹，目前这一类药品市场规模在400亿美元以上。
而现下，一款新的PD-1分子很可能将要问世，那不仅意味着巨大的声誉，更是造福无数癌症病人的福祉，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利益。
确定自己手中握着的是怎样一颗重磅炸弹，李橙不由得重新审视整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