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吱吱呀呀如老鸦啼叫的开门声，老黄慢慢吞吞地走进旧书楼。宋鲤正在抄书，头也不抬。
「老黄，我说多少次了，饭放那里就可以了，我饿了自然会吃。」
老黄据说是犬妖，人如其名，名字叫老黄，脸色整天都是蜡黄色的。在彩云间其实就常住着阖闾、宋鲤和老黄他们三人。老黄算是彩云间的管家，每日负责阖闾与宋鲤的饮食。听外面人说，老黄已经活了一千多年，可能是太老了的缘故，走路慢，说话慢。只听他慢慢悠悠地说道：
「小家伙，主人有请。」
宋鲤搁下笔，揉揉酸麻的手腕，收拾好笔稿，然后让老黄前面带路。
这是他被关在旧书楼之后，第一次走出来，所以等他跨过那道门槛时，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旧书楼，然后有抬头看了看旧书楼外面的天空。站在那里良久，兴许是抄书太多忽然远望眼睛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幸好老黄走在前面没有瞧见宋鲤的变化。
老黄走的实在是太慢了，宋鲤三步两步超过他走在前面。老黄一直叫他慢些，然后自己使劲儿挪着脚步跟上宋鲤。宋鲤在走上那座连接两边的白色石拱桥时脚步终于放缓下来，他贪婪地欣赏着山崖之间飘来荡去的白云。他在书上看到，这里如果有彩云出现时，便会预示着下一任白帝已经降世。所以，这里才会被称之为彩云间。宋鲤曾经十分憧憬一道道彩云从山间浮现的画面，那应该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景色了吧。然后，他开始一个个拍打拱桥上的狮子雕，直到走到桥的那头。
老黄没来由地笑了，笑他和阖闾一样，这么些个年过去都没有忘记那个女子。
阖闾早已在圣堂等候多时，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但没有撤换，他见到宋鲤出现后，将茶盏往旁边推了推，这表示他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老黄歉意对阖闾一笑，然后合上屋门，只留阖闾与宋鲤两人。
阖闾直接开门见山。
「接到李寒山来信，你明天就可以离开白帝城。老黄会驾着牛车送你走出十万大山，之后是回北骊当一个闲散王爷，还是去寿春送死，都与我无关。」
宋鲤闻听此言，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抖动的袖子出卖了他。
阖闾从袖管里掏出一张地图，半摊开推到宋鲤身前。那张图上画好了，从十万大山通往北骊的路线图，或者说，李寒山要他宋鲤回北骊的路线图。
宋鲤展开来，不由得眉头一挑。
「让我从柔然绕道返回北骊？」
阖闾虽然听出来宋鲤口气中的质疑，但是并没有不满意，只是淡淡地说：
「李寒山去了寿春城。」
宋鲤明白了。
有李寒山在的北骊和没有李寒山在的北骊是两回事。
宋鲤强辩道：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李寒山想要让我死在外面，省的给现在蒸蒸日上的北骊捣乱。」
阖闾喝下那杯凉茶。
「李寒山真想让你死的话，你也不会出现在白帝城碍我的眼。」
宋鲤拍拍屁股，不屑地看了阖闾一眼，大摇大摆走出圣堂之前，身后有阖闾的声音传来。
「你可以从旧书楼里带走那两个小家伙和一本书。」
宋鲤头也不回，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圣堂里再次只余阖闾一人。
常人说：高处不胜寒。
很多时候，阖闾都是一个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什么是消磨不掉的。他曾经立志游历清平天下所有名胜之地，但年少的志向都在漫长岁月中被模糊的干净，直到青子衿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好不容易燃其对生命的激情，随着青子衿的出走再次熄灭。
他只好等着一个人等着她回来，心情不好时都会登上白帝城的外城墙，提上一壶酒就坐在那里，望着远处的十万大山。唯有思绪能穿过十万大山，然后停在青子衿身边守护着他。他幻想过等到她回来时，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去迎接她，是拥抱还是亲吻？可是，真正她回来那天，阖闾却是手足无措。他看到一个浑身血污带着一个幼小男童的她，他从没有想过，再次相遇竟是永别。青子衿把自己的生命给了自己的孩子，而自己魂消于天地之间。她献祭了自己，就如当年初代白帝一样，再没有来生。
那个孩子叫宋鲤，青子衿摆脱阖闾照顾好他。所以，阖闾对待宋鲤的态度一直很复杂。所有的这一切都让阖闾想起了初代白帝临死前留下的预言或者说是诅咒——
「后代白帝将在漫长的岁月中，享受着痛苦，然后不得善终。」
今日阖闾的心情比之前要好上许多，或者说轻松了许多，他一条腿搭在墙外，一条腿曲起，手上系着红绳，红绳那头是一壶上好的花雕。
他一边听风低语，一边小口小口的饮酒，听到脚步声后，侧转过头对来人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酒壶。
来人是一名身穿甲胄身披白色披风的女子，腰间挎着一柄黑鞘长剑，女子的声音冷硬。
「今日是我值守，不能饮酒。」
阖闾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在意。
女子道：
「那天圣堂议事厅的事情，我爹与我说了。」
她见阖闾没有回应，有些气恼，换做平常她一定会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但是今天不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生硬。
「什么时候？」
阖闾故作不知。
「什么什么时候？」
女子是春申歇的女儿名为春申不惑，妖族四姓每一姓氏都会在家族中挑选有年轻有为的妖族子弟担任统领守卫白帝城，春申不惑是唯一的一位女子统领，素来以脾气暴躁着称，而且在年轻一辈中修为又不俗，所以谁也不敢招惹她。这可就苦了春申歇，四处为女儿寻找婆家无果，白白被其他三姓笑话。
春申歇有些失落，如果有可能她想一脚把这个男人踹下去，在她眼里，阖闾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白帝，她仰慕他，爱着他，但又不能离他太近，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人了。就在那年那个女子来到白帝城前，她才明白。
「你还是选择了相信青子衿。」
阖闾无言以对。
春申歇道：
「若你一去不归，我....」
话到嘴边，她停住了，她想说我该去哪里去寻你。
阖闾道：
「若一去不归便一去不归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