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汉末英杰逸闻录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逐疫驱鬼
    “咚咚咚咚咚咚”

    鼓楼上的报时大鼓十分庞大,用上好的楠木做成的鼓身涂以朱漆,擦拭得十分干净,在阳光之下熠熠生光,鼓面乃是一整张老黄牛皮制成,韧性十足,每一下击打都会在鼓面上漾出一阵细密的波纹。

    虽是寒冬时节,但鼓手只是穿了件夹衫短绔,光着两条肌肉贲张的膀子,手持一双椴木鼓槌,鼓槌的尾端还系有红绸,随着鼓手的上下击扬,在空中带出道道红影,煞是好看。

    鼓声一阵比一阵疾,红影一道比一道快。

    随着一百零八通鼓点打完,鼓楼下的乐声响起。

    但围绕在鼓楼四周的百姓们听到这个乐声却发现有点懵圈,这和之前几年的乐声不太一样啊。

    中原传统的礼乐虽然乐器繁多,但总是脱不出“编钟、编磬、建鼓、排箫、笙、瑟、埙、篪”的藩篱。

    不过,今天开场的礼乐却很是特殊,乃是一阵“叮叮咚咚”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伴随着“呜呜嘤嘤”的羌笛声。

    要知道,逐除之礼乃是汉家大礼,怎可以胡乐琵琶和羌笛演奏。所以场上一些懂礼乐的书生和士族纷纷皱眉,但广大的吃瓜群众只觉得有些异样,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着胡乐响起,从鼓楼的门洞里涌出好多**上身的舞者。

    这些舞者虽然没有穿衣服,但浑身涂满了五颜六色的油彩,就连脸上也绘上了骇人的花纹。

    他们手持竹刀竹矛,高声尖叫着在人群面前欢蹦乱跳,这些扮作疫鬼的舞者有时候自相攻杀,有时候刀枪对外作势要往人群打去。

    有些站在前排的小孩甚至被突然凑近的大花脸给骇得哇哇大哭,倒是引得四周百姓善意的哄笑。

    疫鬼们在场地中间闹腾了一会后,只听楼上的大鼓声重新响起,而楼下的礼乐声霎地一变。

    从琵琶、羌笛的胡乐声切换成了正统的“钟磬箫笙,瑟埙篪琴”,堂堂华夏礼乐琳琅而出,令人精神一震。

    鼓楼的门洞中一阵步伐声响起,然后步出了一个百姓们既敬且畏的人物。

    步出之人生得极其高大雄壮,身着黑色的长裾,身披朱色的大裳,头上蒙着熊皮,面上覆着一张长着四只金色眼睛的面具,右手持戈,左手扬楯,正是驱疫避邪的神祇“方相”。

    按照往年惯例的逐除剧本,方相会率领十二瑞兽,也就是十二生肖来祛除疫鬼,同时还会选一百二十个年龄在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童子来作为伥子,都头戴赤帻身着皂服,手执大鼗,也就是大号拨浪鼓为方相和瑞兽们加油助威。

    但这次的剧情又没有按照以往的剧本走,跟随在方相之后的不是瑞兽也不是伥子,而是一队四十八名披甲执锐的勇士,勇士们踏着整齐步伐趋步前行,顿时给场上带来了一片肃杀之气。

    这些甲士并没有像军中通常的配置那般长短兵相结合,而是统一为一手执盾一手持刀,踏着鼓点,每走一步就把手中的环首刀往上高举,口中还喊着整齐的“呼喝”声。

    当方相率领着甲士走到场地中央时,先前那些“疫鬼”们仿佛都因为惧怕而躲避到了场地的边缘。

    但方相和甲士们并未放过他们,在方相的居中指挥之下,甲士们分进合击,使用着统一的兵器,做着统一的动作,与“疫鬼”们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疫鬼”们被逼迫到了绝地,也奋起反击,上蹿下跳极尽凶狠蛮横之能事。

    一时间,场上喊杀阵阵,刀光霍霍。

    但终究是方相率领的甲士更胜一筹,大盾抵御住了“疫鬼”们的进攻,钢刀砍断竹矛竹刀,将“疫鬼”们一一击毙。

    击败“疫鬼”的甲士们并未散去,而是在方相的指挥下重新列队,然后用刀背拍打着盾牌,发出“啪啪啪”地声响。

    此时,“疫鬼”尽除,礼乐已终,唯有建鼓之声仍然在应和甲士们的刀盾之声。

    生着“黄金四目”的方相环视四周人群,手中之铁戈遥指苍天,高喊道:“击破胡虏,保我河山。”

    甲士们一边拍打着刀盾,一边跟着高喊:“击破胡虏,保我河山。”

    “击破胡虏,保我河山。”

    “击破胡虏,保我河山。”

    仿佛是被甲士们的高呼声所共鸣,也仿佛是被甲士们先前的耀武扬威所激昂,围观看热闹的黔首百姓中,也有一些不乏血勇之气的汉子跟着喊出了这句响亮的口号。

    随之,呼号之人越来越多,呼号之声越来越响亮。

    最终,汇合成了如雷般的吼声。

    这吼声,不仅仅是场上甲士和场外百姓们的心声,更代表了幽州元元众生的民意,乃至于代表了整个华夏民族的意愿。

    因为,这吼声中饱含了华夏苍生对生他养他之苍天厚土的深情厚爱。

    这,便是光和元年最末一天,陶应想要带给这片大地的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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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达兄,这场逐除之礼竟如此震撼人心,孙宪佩服之至矣!”

    鼓楼下的另类跳大傩已经演毕,“击破胡虏,保我河山”的口号也已经随风散去,身处高楼之上的众人返回楼中稍歇。

    孙宪正举起一杯酒向卢敏祝贺,但此时已经毫无戏谑之意,满含敬佩之心。

    “都是凤声的奇思妙想,加之子车兄的选练配合,诸位鼓手、乐师、甲士的精诚合作,方得有此盛况。卢敏不过适逢其会,实在不敢居功。”

    卢敏虽然言辞谦逊,但面上的得意之色却难掩,大家自然也不会把他的话当真,纷纷上前敬酒祝贺。

    徐家的高楼虽然宏大,但顶楼的内室也并不会太宽阔,诸人也都是年轻人,就围坐成团团一圈,用着预先备好的酒食。

    在诸人身后侍坐着几个童子持着长柄的斗杓为诸人挹酒,陶应先头还以为这些童子是徐家的仆僮,但看这些童子俱都样貌清秀衣着精致,问过之后方才得知这些都是徐氏各支的子弟,被族中长辈派来随侍,顺便蹭着看看逐除之礼。

    徐氏不愧是蓟县屈指可数的士族,族中礼教做得不错,这几个童子虽然年齿尚幼,但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

    不过,陶应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坐在他对面的鲜于辅身后有个总角童子,年约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挹酒的时候也规规矩矩,但空闲下来的时候却拿了个耳杯也装了些酒,籍着鲜于辅宽大的身影遮挡下偷偷啜饮。

    这小童很是机警,都是趁着鲜于辅举杯饮酒时,在他宽大的袍服掩映下偷偷抿一口,若不是陶应对杯中物兴趣不大反而对观察座中人物兴趣更大,倒也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

    这年头的酒虽然度数低,酒味淡,但都是纯粮食酿造,也容易醉人。

    陶应以为这小童偷偷喝了酒后会醉酒失态,不过观察了一会后却有些失望,小童只是面色微红,但并未有其他异常举止,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偷酒惯犯。

    正在陶应暗暗盘算这偷酒童子什么时候会醉倒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走上来了个昂藏汉子,正是从令支典农“棚户区”被陶应忽悠来的扛鼎力士韦憨。

    韦憨依旧是一幅赤帻包头,穿着干净整洁的寻常絮袍,但从他的额头鬓角间隐约可见汗渍,显然是刚才剧烈运动过。

    看到韦憨走上楼后,陶应立刻站起身来,笑道:“哈哈哈!为我们‘逐疫驱鬼’的神祇来了,辛苦辛苦。”

    “韦憨只是按照陶郎君与鲜于从事的筹划施为,并不觉得辛苦。”

    楼上众人见陶应站了起来,便也跟着起身相迎。

    座中除了陶应、卢敏、鲜于辅等寥寥数人知道韦憨便是方才在鼓楼下方相的扮演者,其他人都并不知情。此刻听了陶应的话后,俱都面现讶异之色,尤其几个小童更是流露出了敬畏之色,只方才那个偷酒童子对场上的变化丝毫不以为意依然忘我地在偷酒喝。

    原来韦憨自从来到蓟县后,便在陶应的推举下,进入了中继营担任步战教习,吃起了官家饭,老母亲也妥善安顿了下来。

    韦憨身手出众,混久了轻侠圈子为人也有几分手段,分配给他的那些新兵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故而他所训练的这一部新兵算是风貌比较不错的。

    而在月前,受了陶应启发的卢敏前去寻找鲜于辅要求他出人手来演练。

    彼时鲜于辅也刚刚就任兵曹掾,手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靠谱人手,便一同去了中继营选人。

    卢敏与鲜于辅看到身材魁梧的韦憨在训练步卒时不怒自威的气势,便选定了他来当‘逐疫驱鬼’的方相,再精挑细选了几十名士卒作为驱鬼的兵卒,一并交给韦憨演练。

    韦憨原本只是想来混碗部队大锅饭吃,却阴差阳错踏入了演艺圈,还真是始料未及。

    在装神弄鬼结束后,韦憨本打算回家与老母亲团团聚聚过大年,却被陶应差人给叫了过来。

    到了徐氏的高楼上,陶应将其介绍给在座众人后,还特意在自己身侧加了个坐垫邀请韦憨一块儿入席,韦憨推拒不过只得应了。

    在座众人都是士族子弟,平日都鲜少与黔首百姓同席共饮,但看在陶应的面子上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好奇陶应为何要对这个粗鲁莽汉如此高看。

    陶应将座中之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也不多做解释,只是一应如常。

    韦憨落座后,饮宴间的气氛有些凝滞,不过好在没过多久,酒席间突然发出“咣啷噹”一声异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