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汉末英杰逸闻录 > 第六章 商队遇袭
    中原文明作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农耕文明,其立身之本就是脚下的田土。而想要田土有好的收成,水,是必不可少的资源。我们的先祖孕育于河水、洛水、渭水、淮水之间的丘陵之上,在涛涛洪水之中渐渐适应,并且最终战胜了水患,随后渐渐往四周之边地开枝散叶。

    幽州地域辽阔,可是西边多山,东边苦寒,真正可称得上膏腴之地的只有两个地区。这两个地区分别是马水、易水、?水、沽水、鲍丘水、庚水、封大水、濡水所滋养的华北平原,以及大辽水、小辽水、大梁水、渝水所滋养的辽东平原。

    陶应信马由缰地行走在?水边上的田野之中,默默观望着正在辛勤劳作的农人。收冬麦,播春粟,农人们的日子简单又重复,若是没有天灾与**,相信他们可以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一代一代人地过活下去。

    可惜,天不从人愿,天灾与**始终像两个猫在洞里的凶恶野兽,时不时就要出来择人而噬。

    去年,夏天大旱,蝗灾肆虐七个州。

    前年,亦旱,朝廷派人请雨嵩高山,更为之行“大雩”之礼。

    大前年,七郡国发大水,关中螟灾。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这些天灾加上时不时会寇边的鲜卑人,让幽州这片土地上的黔首百姓们成为了最坚韧承受能力最强的那一批。

    可仅仅只有这些磨难吗?答案是否定的,陶应深知即将到来的兵灾避无可避。

    而老天,仿佛也不想放过这些默默承受的苦命人。

    “父老,今年收成如何啊?”

    “哎,过得去罢了,放不开肚皮吃,也饿不死人。”

    “此话怎讲?”

    “刚刚收上的冬麦,转眼间就没了大半,刚刚够过活而已。”

    “本朝田税三十税一,刍稾税也不过年每顷五十五钱,为何转眼间就没了大半?”

    “一看少年郎就是不愁吃喝用度的,这田税不需几个钱,可那算、赋、更、献,哪样又不是血盆大口。”

    “算钱、口赋和献费我清楚,可此处处于边地,为何不亲自‘践更’,倒要去交那‘过更’钱?”

    “少年郎想得差了,若是在本州践更哪个又不愿花那一个月的时间。可你若是要践更,胥吏遣你去雒阳做门卒怎办,光走到雒阳都得大半个月,加上服更的一个月,一去就要两三个月,这田地还不得荒废了。更别说这来回路上的吃用都得自备着,又是一笔花销,还不如花钱过更了事。”

    “这幽州本就是边州,胥吏竟会遣去雒阳当门卒?”

    “这若是遣去雒阳还是好的,前些年凉州闹羌乱,益州闹蛮乱,那胥吏能把人给遣老远去,还不就为了收些更赋钱?”

    “哎……!”

    “小郎君也莫要唉声叹气,若是老天爷长长眼,这些算赋倒也罢了,就怕老天爷不长眼啊!”

    “父老此话又怎讲。”

    “这几年里,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开春一年比一年晚,偏偏夏天又贼旱热,这老天爷不是折腾人嘛!”

    “这些年天变冷了?”

    “是咯,老朽还年少时,冬天里没少在这?水上凿冰捕鱼。那时候,凿个一两刻钟便能等鱼自己跳出来,可这几年冬天,没个小半时辰绝凿不开那厚厚的河冰。”

    “没想到父老身手竟如此矫健。”

    “抓几条鱼又算得甚么,想当年鲜卑人我也杀过几个。”

    “喔?还有此等壮举?愿闻其详。”

    “嗨!还不是年少时,贪恋几个财货,跟着城中徐家的马队往塞外贩过几回货。要说那塞外虽然穷苦,乌桓人鲜卑人都蛮横无理,可中原的丝布盐谷运过去,少说也能翻个几番,再从那些胡人手里换些他们觉得不值钱的皮子、牛羊角,或者贩些牲畜回来,又是好大一笔进项。”

    “那鲜卑蛮子也晓得汉人商队货物精良,逮着机会就会下黑手。不过汉人商队随行护卫众多,鲜卑人少了不管用,多了聚集起来得好些时间,商队瞅着情形不对,也就走了。有一次,那些鲜卑蛮子大约是发了狠了,纠集了不少人,在我们商队快回卢龙塞前堵住了我们。

    “往日里遇着大股的鲜卑人,商队只要肯交出一些财货来,鲜卑人怕打起来伤亡不小,往往也就收了财物放行。可那次遇到的好像是什么从并州那边来的中部鲜卑,完全不懂规矩,上来就射伤了商队前去交涉的护卫。”

    “商队主事见讨不了好,便决意殊死一搏,不仅护卫全部上前迎战,连我们这些帮佣也人人发了刀剑。当时人人心知这些鲜卑人杀人不眨眼,若是被他们得了手,若是不死也会被劫了去做牧奴。商队主事又许了重金,若是能够平安返回,本次买卖的盈余尽数分予我等。”

    “所有人都被逼到绝路上后,可以说是人人拼命,个个效死,那打得叫一个惨烈。商队两百余人对上只多不少的鲜卑人,其中只有一半是护卫,其余都是像我一般赶车牵马的,平日里只是偶尔习练下射术耍耍刀枪。”

    “幸好商队主事见势不妙,早就将货车全部围拢了起来结成车阵防御,又拿出了些强弩来让鲜卑人不敢肆意突前。就这样还有好几次让鲜卑人突到了车阵边上,靠着大家伙全力抵挡,才把那些鲜卑人给挡了回去。”

    “一开始我只是躲在车阵后面对着外面射箭,后来射到右手都开不动弓了,而顶在我身前的护卫也被鲜卑人打杀了两个,我只好抓起地上的矛跟在其他护卫身后抵挡鲜卑人的攻势。”

    “鲜卑蛮子凶悍起来还真是不要命,有些个中了箭还当个没事人一般继续往前冲。有好几次我都闻到了鲜卑蛮子身上的腥膻味和他们嘴里的臭味,不过最多的还是血腥味。有鲜卑人的,也有汉人的血,一矛一捅一收,那血兜头就浇在头脸上,到得后来,根本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身旁的人一个个或是中箭或是被刺中倒地,我那时候都以为完了,再也回不了家了,心里还在想乡东头张屠户家的翠花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混蛋。突然听到鲜卑人身后一阵呼哨声,然后面前那些个凶恶之徒竟然不再进攻,还互相掩护着退了回去,随后更是连战死在车阵前的同伴尸首都不顾径自跑了。”

    “我那时候一看鲜卑人走了,顿时浑身虚乏坐倒在地,也没去想为什么突然就捡回了一条命。后来缓过气来才发现,原来是我们被围住的地方离开卢龙塞已经不远了,先前点起的狼烟引起了塞内守军的注意,来了一屯游骑查看情况,鲜卑人怕被包圆了才不得不铩羽而归。”

    “我们在游骑的帮助下打扫战场,退回卢龙塞。仔细清点之下才发现,厮杀了半个时辰,护卫死了近半,帮佣也死了二十来个,余下的人等也大都带伤。我能够囫囵着回来,还真是庆幸自己命大,到鬼门关外走了一遭,临到头却没踩进去。”

    “自那次以后,我就老老实实待在了家中,再也不愿意贪那仨瓜俩枣去卖命了。幸好徐家主事说话算话,每个人都分了一笔财货安家。我也籍着那几次积累的财货,为家中置下了这几亩临河的良田,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只是与我同去的一些伙计却是有命挣没命花,把自己都给交代在了塞外。”

    陶应自从到了蓟县后,每日里都会到县南的?水边跑马散步。路过那些正在田地边上歇息的黔首百姓,也都会遥遥打个招呼,间或闲聊几句,久而久之,便熟稔了起来。乡人见他一个少年郎,口音又不是本地人,听说他是随父游历至此。殊为难得的是这个少年郎锦衣良马长得俊秀还恭谦有礼,几番交谈之下,便也没了防备,有甚么话就说甚么。

    方才与他交谈的自称老朽之人,其实也只有四十来岁,但显然过得挺辛苦,人显得苍老不少。原以为他不过是平平常常一个庄稼汉,没曾想还有如此惊险的过往。那段经历显然对他的影响很深,时隔这么多年,回忆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陶应原本只想找这老汉打听打听田间地头之事,却弄得场面很是伤感,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出言打岔道:“父老,那乡东头张屠户家的翠花,后来又怎么样了?”

    那老汉听了这话,顿时眉目一扬道:“嘿!那还用说,当然是成了我婆娘啦!当年翠花生得可标致了,七里八乡惦记她的可不在少数。翠花也对我有那几分意思,只是张屠户嫌弃我家穷,不然我用得着去塞外挣那几个血汗钱嘛!”

    “父老行事果决,小子佩服!”

    “哈哈哈!没啥子没啥子,少年郎你可有意中人了?需不需要老汉我教你几手?保管你手到擒来。”

    陶应没想到这老汉错不及防就要开车,连忙打住道:“谢过父老了。不知那城里徐家又是哪户人家,生意都做到塞外去了?”

    “徐家倒是良善人家,世居县中通平里,听说族中也有些当官的。我们广阳这儿田地收成不如南边好,那些个高门大户哪个不遣些亲族门客跑几次塞外赚些利钱。”

    别过了老汉,陶应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慢慢控马踱步回城。他并不是为老汉后来说的那个惊险激烈的故事而意兴阑珊,反倒是老汉先前提的天气变化。

    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开春一年比一年晚,夏天又旱热难当,冬天里?水的河冰厚了足有一倍。若是这些现象是偶然的那也罢了,可现在看来天气的反常正成为常例。或许,这也是压倒大汉朝庞大身躯的稻草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