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汉末英杰逸闻录 > 第十二章 戏弄台二
    来者一共六七骑,为首一骑也是一匹幼马,大约两岁口,和马栏里的白马差不多高。

    马上坐着个少年,上着赤色直裾锦襦,下着青色胡袴,脚穿鹿皮靴。

    少年驱马到了众人身前方才收缰驻马,待到身后一个扈从下马上前,单足跪地弯腰俯首成下马石状,才踩着扈从的肩背下了马。

    少年看到陶应在,略露出些诧异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换成了一副二世祖的模样,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就从陶应身边走过。

    他跑到苏巡旁边,问道:“听说你这儿有大宛来的纯血马卖?”

    说罢打量着马栏里的白马,“可是这匹?看着确实神骏,不错不错我要了!”

    少年朝身后招了招手,身后扈从上前递过一个布包,展开赫然是八个成色上好的金饼。

    苏巡扶着阑杆刚刚缓过气来,看到扈从端在手里金灿灿的金饼,看了看面前少年郎,又看了看陶应,脸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抬手一捶额角,心想:“你这小郎君如是要买马为何不早两刻钟来,若是早两刻钟来我也不至于把好马只卖得八万钱,八个金饼可值十万多钱啊,这老天爷可不是戏弄人嘛!”

    少年郎看着马商愁眉苦脸却不开口的样子,竖起眉毛道:“你这厮可是嫌少?我家管事报知此地有大宛马卖十万钱,小爷我特地策马赶来,你这厮可是欺小爷年少好愚弄想要坐地起价?”

    陶应站在后面看了一会戏,果然这二世祖还是这副脾气。

    此少年名叫台凯,乃是济北国刚县人氏,家中行二,故称台二郎。

    此子比陶应大一岁,其父台朔,为郡国兵曹掾,兵曹掾秩百石,由郡守国相自行任命无需朝中核准。

    按说一个百石吏之子当不会如此嚣张跋扈,可这台家也非一般人家,是济北国有数的几家右姓豪族,虽然比不上卢县颜家、蛇丘蛇丘家家声昭著,可近些年也颇多钻营。

    台家现在仕途最显的是台朔之兄台崇,在朝中尚书令下任尚书一职。

    东汉之时,尚书令位虽不高秩仅千石但权势实重,与司隶校尉、御史中丞朝会时均专席而坐,故有“三独坐”之称,其下设六曹,各曹置尚书一人秩六百石分署曹事。

    在虚三公九卿而实尚书台的东汉一朝,尚书令与六曹尚书均属于位卑权重以小制大的要职,台崇为了谋取尚书一职据说走了宫中的门路,花费不在少数。

    台崇之同产弟台朔原也是青州齐国广县长,广县为下县,县长秩四百石。

    前年汉中郡南郑人赵琰上任青州刺史,赵琰一上任就大力整肃吏治,并在刺史处理事务的大厅前置一大瓮,盛水,显贵要员有托情的信函一律不看,全都投入水中。

    因而青州境内平时蝇营狗苟的官员人人自危,在赵琰严厉处置了几个侥幸之徒后,立刻有大批郡县吏员识相地挂印而去。

    东汉一朝对于官员还是较为宽容的,只要不是犯下严重的过失,对于自己辞职的官员一般也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法治不严只能靠人治,上官清廉严明下面的属吏就好一些,上官贪渎昏庸下面的属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能不说是一种制度性悲剧。

    遇到了赵琰这样清廉乃至于严厉的刺史,自然容不得贪官庸吏尸位素餐。

    青州刺史部的治所在齐国临淄,离广县只有几十里地,台县尊自感大事不妙,也就找了个由头悬印梁上一走了之了。

    台朔回到济北后托言久仕于外想念家中老母故而辞官归家,可八卦这玩意并不只是现代人擅长,在任何时代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精通此道。

    青州刺史赵雅珪初上任就吓走几十个郡县长吏这样的大新闻,自然就通过朝廷邸报、士族书信、饮宴高会乃至于街头巷议传得沸沸汤汤。

    台朔自是把青州刺史赵琰恨得牙痒痒,可对市里坊间各种各样的传言也无可奈何。

    虽说风议不能把台朔怎么样,可是台朔虽有在朝中任尚书的兄长疏通关节,近两年想再度求一任知县、郡丞或者郎官这样美职却始终未能得遂,其中也不无风议之力作梗。

    台家始终是济北国右姓豪族,朝中又有人居显职,台朔本人做官的念头不死,加之本人也有几分豪勇,于是乎国相下邳陈汉瑜辟台朔为兵曹掾。

    相府功曹代表国相来台家辟命征召,台朔假意辞让了一番也就随之就任了。

    有这样的家世和父亲、从父,加之年少轻狂,故而台凯在济北国境内就有些肆无忌惮。

    台家家大业大,在国治卢县自然也有产业,平日里与其从兄、台崇之子台希贪图卢县繁华,常随台朔居于卢县。

    台希台凯兄弟和其他一些本地士族子弟俨俨然自成一派,和陶应等几个外乡官员子弟向来泾渭分明,一直是冤家对头,往日里没少斗气赌戏。

    因着台凯长了陶应一岁,陶应平时吃亏的多占便宜的少,但今时不比往日,此“陶应”已非彼“陶应”,加之刚刚挟大胜马商之威,天时地利人和均在我,陶应自然要拿住这机会逗他一逗。

    陶应略一思索便上前道:“台二郎可是看中这匹白马了?”

    台二郎转过身来,依旧是鼻孔朝天的样子:“陶二,小爷我看中什么关你何事?莫不是你也要买马不成?”

    陶应报以微笑:“那可真巧了嘿,我今天正好出来溜达溜达,心情好买匹小白马回家骑骑,可不需要专门跑几十里路吃一天灰土噢!”

    “你!”

    现在这年代路面都是夯土而成,缓步走不会扬起多大的风沙,若是纵马疾驰那灰土飞沙是少不了的。

    而这指的是还是修缮保养过的大路,若是年久失修的大路或者未经夯土而成的泥土小道,跑马而过更是烟尘滚滚。

    故而纵马跑了一天路的台二郎虽是锦带绣衣,但浑身上下包括丝带束着的头发间免不了蒙尘带土,听到陶应如此说,气咻咻地道:“陶二,你连马都不会骑,凑什么热闹?莫非知晓我要买此白马存心与我过不去?”

    “这可就怪了,台二郎你骑得马我便骑不得马?”

    台二郎不再理睬陶应,转过身对苏巡道:“马贩子,此马你卖与他几钱?我双倍给你,这马我要定了!”

    汉时商贾之家虽是操持贱业,但无不是腰缠万贯富比王侯,苏家更是燕赵之地有数的马商,平日里与官吏子弟也多登堂入室。

    苏巡已经多少年没听到别人用“马贩子”这样的低贱称呼了,心想之前那个少年郎虽说言辞锋锐但恭谦有礼,哪似这后来的少年这般蛮横不知礼数。

    苏巡心中又为损失的孔方兄肉痛不已,更不想搭理他,便没好气地丢下一句:“马已售罄,恕不奉陪!”便回头去料理马匹了。

    “你!……”

    陶应见台凯额头青筋暴露就要发作,不想这个纨绔子弟迁怒于人,便道:“嗨哟!台二郎,你真要买马?好说好说,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马我是已经花了八万钱买下来了,若是你出得好价钱,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谁要与你商量,我家管事昨日里就与马贩子说好此马十万钱,我今日便提了钱来取马,要说先来后到也是我先得,哪有不卖十万卖八万的。”

    “噢?昨日便说好?可有字据为凭?至于我花多少钱买的,那可就不关你台二郎什么事了!”

    “哪需要什么字据,我台家在济北说的话就是字据!”

    “原来是这样啊,空口白话就能立字据了?台家可真是威风啊,若是你家对这个市坊里的商贩说不许卖货,难道商贩们还真不敢卖东西给人了?”

    台二郎虽然跋扈但也不傻,听着陶应的话味道不太对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清,便不再纠缠,说道:“你说我空口无凭,马还在栏里,你又有何凭据说马是你的?”

    陶应气定神闲的说道:“我当然有凭据,就在方才马商与我当面达成交易,坊间乡里乡亲全都眼见为凭,众位父老乡亲我说得可是么?”说罢拢起手对四周团团一揖。

    这时临近收市,加上两拨人闹出这么大动静,余下的顾客和店主伙计见有热闹可看早就围拢了过来。

    大伙先见陶应几句话便低价拿下那行商的好马,再见着台二郎纵马在市内疾驰险些踢翻货物。

    又一比较陶应长得山清水秀谦谦有礼,台二郎满身尘土还飞扬跋扈更是几句话便被陶应挤兑住了,均都觉得陶家小郎君看着可亲,台家小子看着可恶言辞更是无礼,结果不言而喻。

    陶应又对着众人揖手表示感谢,台二郎看到众人均都出声附和陶应,气不打一处来,持着马鞭扬起手。

    众人看到这小子要撒泼,纷纷后退了一步,陶应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分毫,看到身后樊槐和扈从想要上前护持还举起手示意两人不要上前。

    若是自家仆客上前,台凯这二愣子若是鞭子抽下去,除非现在就把这厮打一顿出气,不然闹到长辈面前,这鞭子多数还是白挨了。

    世家豪族谁也不会真把仆客遭点罪当回事,可若是现在厮打起来对面人多势众必然讨不了好处。

    陶应乃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在自己占着理而对方又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的情况下,自然要做到以理服人了。

    台二郎持着马鞭咬牙切齿的瞪着陶应,陶应却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角微微含笑,只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嘲笑他。

    纨绔子弟只有楞的没有真傻的,台二郎权衡再三终究不敢将马鞭挥过去,只是“啐”了一声转过身,顺势抽了先前当下马石的扈从一鞭子。

    “陶二,我们走着瞧!”

    撂下一句狠话后,台凯便带着人分开人群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了。

    这时陶茂和许耽引着陶商也进了市坊,诧异地看着台二郎一行人气急败坏出了坊门,走到近前问陶应:“台家二郎怎么那副情形,你怎么就花八万钱买一匹马了?”

    陶应对陶商行过礼后说:“大兄,台家二郎专程过来买马,看到我已经把此大宛马买了下来,故而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了,兄长你也知道我一向和台二郎不怎么对付。”又引陶商去看过大宛白马。

    陶商虽然好文,但见此马浑身纯白不杂一色又长得骏逸确非凡物,而一旁许耽也暗暗点头称许,故而道:“买匹好坐骑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莫要总与人起意气之争,君子当克己以修身。”

    陶应揖手道:“兄长训诫得是,弟当谨遵。”

    说话间地头蛇市佐黄福小步奔行而来,边走边喊:“哎呀呀,我道怎么一大早喜鹊直叫,原来是县尊家的两位郎君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两位郎君莫怪!”待走到近前话也已经说完,更是深深一揖。

    陶商也认得这个肥城市佐,便带着陶应回礼寒暄。

    其实黄福早在台二郎纵马穿过市坊时就从市楼上看到了,还在想要不要下去相迎这位郡兵曹掾家的郎君。

    待看到台二郎停在马厩边上时又看到那边另一个少年好似是县尊家的小郎君,便打消了上前相见的念头。

    这两户人家的来头都惹不得,一个是顶头上司家的儿郎,一个是本地大族,朝中郡里都有长辈入仕。

    关键是这两个少年郎都不是省油的灯,郡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偏偏还互相不对付,若是这两个小阎王打起架来,保不齐我这小鬼就遭了秧。

    所以黄福一边在市楼上张目眺望情形,一边指派机灵点的小吏去人群里探听。见到台二郎扬起马鞭时心想这下要遭,正后悔自己不该躲在楼上,若是在下面还可劝解一二不至于闹出大事来时,台二郎却领着人走了。

    黄福虚出了一身冷汗,把悬到嗓子眼的心好不容易吞了点下去,心中犹自惴惴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待见到县尊家温厚谦和的大郎君也来了,这才放下一百二十个心,连忙下来混个脸熟。

    围观群众们听到黄市佐的话,才知道这两位都是县尊大人家的郎君,不由得纷纷称赞县尊大人家风严谨,家中儿郎都谦逊有礼不似某些人家那般跋扈,又有称赞县尊施政清明造福一方的,听得陶商也默默点头。

    黄福得知县尊夫人就在肥城邮舍后坚持要去拜见,陶商推辞不得,便指使管事会了帐,领着一行人就走了。

    陶应牵着大宛马还回过头对苏巡说:“苏家掌柜,若是有好马记得再运来卢县找我啊,我会光顾你生意的。”

    大宛马也有样学样,转过头对着马栏里的马打了个响鼻,仿佛说:“小样们,马大爷我出去浪了!有机会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