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汉末英杰逸闻录 > 第十一章 大宛名马
    满足了青儿小丫头的馋念和童心,陶应继续逛着市坊。

    肥城市坊虽说不大,可方圆二三十里地也就这里一个比较大的市集,所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商品五花八门,也显得黄福管理水平还算不错。

    市坊是个类似四合院一样的很大的院落,四周的店铺多是本地坐商,卖着些日常物事、五谷杂粮、果蔬肉禽等等。

    院子中间也搭有几个坡棚,给一些南来北往的行商或是小食摊贩使用。

    一家家店铺看过去,陶应见百姓日常用度的物品基本齐全,锅碗瓢盆、几案床榻、衣带冠履等等虽都不甚奢华但制作还都精巧,粮食铺里五谷俱全价钱公道,屠家案上豖羊新鲜笼里鸡犬鸣吠,瓜果摊上各色时令瓜果垂涎欲滴,显得小城生活安逸富足。

    昔齐国上大夫晏婴曾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虽则晏婴后句所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巧思妙语为自己解了楚国君臣设下的陷阱,但是所言橘枳同种不同地实为谬也。

    橘多生扬荆蜀地因其不耐寒,枳则淮南淮北多地均不甚多因其果肉酸涩。

    陶氏丹阳一脉祖上虽也是北人,然南迁已经百余年,食俗之习早已南人化。母亲甘氏也是如此,食惯了南方所产酸甜可口的柑橘,对北方所产酸枳自是不屑一顾。

    汉时扬州等地所产柑橘历来是宫廷贡品,吴郡乳柑更是橘中佳品,陶应便买了一小篓故乡的味道打算回去孝敬母亲。

    中间的坡棚中有个蜀地来的行商,带的多是蜀中特产,蜀姜蜀锦蜀椒蜀剑早已闻名于世,而蜀荼则是压实烘干的茶砖。

    荼在中原本是一种苦菜,人们用以煮食其叶,多杂以粟米作粥有清火解热之效,后来蜀中百姓将当地特产的荼树叶拿来煮水,佐以葱姜、橘皮、精盐等调味。

    不知是这两种荼原本就是一种,还是蜀荼的苦涩之味与荼菜相仿,随着菜蔬品种的增多,荼菜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汉时人们所称的荼也基本都指产自蜀地的蜀荼了。

    当下荼的饮用区域主要还是以蜀中为主,渐渐蔓延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和西凉等地,中原地区饮荼之风尚不兴盛。

    见到此地有稀罕的蜀荼售卖,对于后世习惯喝茶的陶应来说自感亲切,也就买了两饼蜀荼,一来回家孝敬父兄,二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对今天逛市坊的成果颇为满意,陶应踱着步子往市坊最深处行去。

    里面搭着几个牲口棚,平日里多是寄放货商驮马,可今天大有不同,棚子下一色寄着十几二十匹高头大马,应当是有路过的马商在此。

    刚刚学御马之术的陶应对马匹很感兴趣,路上练了几天骑术,若要以后有所施展,这年头的快速交通工具怎可不熟习?

    虽说人还比较矮小骑成年马有些吃力,但还是骑得兴味盎然。

    看到有马商在此,陶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低岁马,一来这阶段方便练习,二来马通人性要操控自如养久了自然更佳。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古往今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例子数不胜数,有如楚王这般兴趣爱好走偏的,自然也会有引领社会风气向上的。

    汉武帝好良马,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乌孙国良马,还得知乌孙以西更有大宛国汗血宝马骏逸绝伦。

    汉武帝命人铸赤金马欲以换大宛汗血宝马而不得,汉使更于归途中遭遇不测,武帝怒遣大军西征大宛国,遂得大宛汗血宝马。

    自汉武以来乌孙大宛名马大量引入中原,使得中原的马匹素质大大提升。

    汉武好马带动的风气就是全民皆牧马,两汉时期经济发达,民间士族富家更以养名马骑名马为荣。

    在汉时,士族若是骑着一匹怀孕的母马出门访友,那可是会被人耻笑的。

    因而,汉时马匹交易兴盛,不停有逐利商贩北走西往求得良马贩运回中原。

    幽并凉州等产良马之地,普通战马就可值万钱,贩运到雒阳以东就可值两万钱,若是再往南贩运到荆扬之地价钱更高。

    这还只是普通战马,若是血统纯正的良马动辄数万,数十万一匹的宝驹也不鲜见。

    陶家作为累世大族,族中自然不缺良马,不过陶应并无相马之术,招呼上扈从一起上前看马。

    马商苏巡老远就看到一行人进了坊门,只是看为首者只是孩童并无青壮,还以为没什么生意所以也就懒得吆喝。

    这时,看到来人直奔马栏而来,还是殷勤的上前招呼。

    陶应与扈从一匹匹马看过去,扈从平时骑得多了对相马之术略知一二,问了苏巡几句苏巡俱都一一作答,陶应则藏拙不言,只是默听默看。

    按照苏巡所言,这些马匹一半是凉州马一半是幽州马。

    幽凉二州历来都是良马产地,凉州离着西域都护府更近,得到乌孙大宛马种的几率更高,故而更优一等。

    这批马多数是五岁口以上的成马,但基本不超过八岁口,也有一小半五岁口以下的幼马。

    因着是当下士族富家俱都养马,也都略懂相马之术,五岁口以上的马已经到了最健壮的时期,到了二十岁以后则步入暮年期,岁数太大的马卖不出好价钱。

    五岁口以下的幼马,尤其是三岁口以下的,则在中原地区也有一定的市场,一些好武的士族富家会买还没完全长成的幼马供少年子弟习练御马之术。

    苏巡见这主仆二人并不甚识马,更有意的夸赞起自家马匹如何神骏,见陶应虽不说话,但每匹马都看得颇认真,便引他去幼马栏中,想要趁着机会赚一票大的。

    幼马栏中马匹多在两三岁口,均比成马要矮小一些,苏家累世贩马,因而马匹都打理得不错,毛色光亮神完气足。

    幼马堆里有一匹马卓尔不群,纯白毛皮不杂一色,高出余马一头,独自站在食槽一角,不与其他幼马为伍,偶有其他幼马靠近,均被它用脑袋顶开。

    陶应的目光自然就聚焦到了白马身上,苏巡见计得售,卖力的吹嘘道:“此马乃是凉州以西大宛国所产之纯血种马,我家花费重金从西域求得,因着徐州富家子弟好名马,才打算带去徐州售卖,不想今日有缘得逢贵客,此马可遇不可求,才一岁半就长得和常马两岁口一般高大,用来习练御马之术那是相当妥帖。”

    陶应上前观察了一下白马,然后听着苏巡在那边王婆卖瓜,也不言语只是看着苏巡卖力的介绍,直到苏巡觉得无话可说后,方才慢悠悠的说道:“我听说世宗皇帝时从大宛国求得良马,名曰汗血宝马,若是此马真是大宛良种,为何不为枣红之色?”

    苏巡尴尬地道:“大宛国良马虽说多为枣红色,但也有其他色的,此马乃是异种,异种……”

    陶应继续道:“此马于马群中卓尔不群,若说是好马那也算是,但要说适合用来习练御马,那可未必吧?观其与群马不合,但凡有他马靠近都要被赶走,想必是个暴烈性子,若是骑乘时有个三长两短贵家可敢担保?”

    “这……”

    苏巡没想到面前少年一直不开口,一旦开口言辞却锋锐难挡,更是句句在理不好辩驳。

    这马虽然是大宛纯血马,然则确实不是惯常所见的枣红色汗血宝马,加之脾性甚烈经常踢咬其他幼马,所以一路行来虽有顾客感兴趣,但在纯血大宛马的高价和此马的特性权衡后纷纷止步。

    陶应见他词穷,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苏巡感觉对面少年的目光有些不似少年人,在注视下略有些结巴的说:“此马尚…尚年幼,未经完全训练,不过其神骏异常,料来…料来训练后必是一匹……”

    陶应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道:“你都说了此马年幼尚未训练,至于训练后如何谁也不知道,料来你也不敢担保。”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看着苏巡,见苏巡张了张口准备说话,又道:“看在你远道而来贩运辛苦,我也不计较此马年幼未训练了,你开个价钱吧!”

    苏巡心中暗暗叫苦,眼前这个少年瞅着比自己还矮一头多,带的扈从也不甚晓事,本以为是个好糊弄的主顾,可寥寥几句却不好回答。

    平日里看从兄招呼顾客都轻轻松松的,怎生轮到我带一回商队就如此难缠,早知道不向从兄请缨分一批马南下了。

    心中抱怨归抱怨,可别人问价了总得回。

    按说大宛纯血马一匹至少值十万钱,这匹纯白的更是罕见,虽说年幼一些脾性烈些,可好好找主顾卖个十来万钱也不是没可能。只是现在苏巡心中惴惴,说低了又不舍,说高了又怕被讥笑。

    两人说话间,市坊里的其他顾客还有几个爱凑热闹的店主伙计也凑近前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说这两天好几个询问此白马的客人最后都止步而去,也有说此马虽罕有但未经驯化脾性必然暴躁云云。

    看到四周围拢的人多了起来,而马商迟迟不肯开口,陶应心下自觉计谋得逞。

    其实陶应本只想看看,在看的过程中因为确实不懂,所以开始不说话,给苏巡造成了少年郎可欺的错觉。

    在苏巡带他去看白马时口若悬河的推销,陶应感觉到了苏巡想宰客的心理,因为熟知大宛马的典故和对白马简单的观察,就抓住了苏巡的语言漏洞发起诘问。

    而十一岁的少年内含二十四岁的阅历,加上现代人的优越感看苏巡就像看白痴一样,给苏巡带来了心理压力。

    既然诘问了,自然要继续抓住对方言辞不妥之处,打断他的辩驳,对其心理继续打击,在贬低过对方后,短暂停顿,继续增加压力,在其欲分辨还未出言时,将其话语封回口中,不给其辩解的机会,再直截了当问价格。

    两人高声说话时再引来四周顾客和坐商围观,马商远道贩运而来自然不是本地人,陶应虽然也非本地人,但是在济北国也住了三年多,少年人学方言本就容易,因而说话中刻意把济北方言学了个十成十。

    任何地方的人都自然而然的会对家乡人亲近对外乡人敌视,所以围拢来的顾客和坐商自然是会给他帮腔造势。

    陶应在这短短时间内,分别应用了“示敌以弱”、“示之以威”、“夺其心志”、“借势而为”、“单刀直入”。

    造成了对方“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等等战术,试问苏巡怎么会不入毂中。

    苏巡此时被众人围在中间,耳中众人交口接耳的言语变得有若万马奔蹄,额间发际冷汗直冒,呐呐地道:“十…十…”

    旁人有好事者“嘘”了出来,“九…九…八万,八万钱。”

    说完几个字,苏巡长出了一口气,瞬间又后悔了,心想:“若是从兄知道我将此马卖得如此低贱肯定会责罚于我。”

    看着对面少年,苏巡心下暗暗道:“若是少年还要还价我就说不卖了。”

    陶应又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看得苏巡眼神游移才说出了他平日里最爱听却在此时最不想听到的话:“成交!”

    苏巡顿时觉得浑身发软,扶助旁边马阑杆才堪堪没倒下来。

    八万钱可不是小数目,若聚在一堆也有一千多汉斤,陶应自然不会随身带这么多。

    吩咐健仆和陶茂回邮舍去取钱,其实陶家出行也不会带这么多钱,只需带上金饼子,付大笔钱款时再通兑就是。

    汉时,一斤黄金官价一万钱。

    可是钱重且多金轻且少,慢慢地民间兑价就贵金而贱钱了,在平常时节成色好的一斤黄金可兑一万三四千钱,成色差些的也可兑一万一二千钱,若是遇到战乱时节,比如王莽之乱时一斤黄金更可兑三四万钱以上。

    围拢的众人见临近收市还看了个大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品评白马有说买贵了有说买值了,还有好奇是谁家儿郎如此阔绰一挥手就花了八万钱买马。

    健仆和陶茂刚刚走出坊门后不久,就听得坊门处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一队骑士穿过坊门也不减速,直接冲市坊尽头的马厩而来,惊得两旁人等慌忙躲避。

    陶应也回过头来,却不曾想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还是不太待见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