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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内，坐着的父子两人同时发声，一阵压抑的气氛缓缓蔓延开来。
没过多久，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首先发难。
“褚遂良，你凭什么说这兰亭帖是假的？这可是我手下历经千辛万苦找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李承乾此时心中方寸大乱，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野猫般怒火中烧，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御前失仪。他此刻只想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小官儿赶出去，痛打一顿方消心头之恨。
“太子殿下，臣只是实话实说，对事不对人罢了。”而方才语出惊人的褚遂良却面色淡然、一板一眼地回道，似是有所凭据。
李世民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向后倚靠着御座，食指敲打在案边上，龙目微眯，道：“你说说，倒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是啊，你就快说说看吧。”房玄龄也在一旁着急。如果有证据还好，要是说错了，这可是离间皇家父子的感情啊，谁也承担不起这份罪责。
“微臣遵旨。”褚遂良不卑不亢地说道：“臣断定此贴乃是仿作，共有两个原因。”
“一是这兰亭序的书法确实字字精妙绝伦，颇有王字的风骨，常人实在难以分辨。可细看之下，这字迹刚猛有余，巧劲不足，陛下身边也收藏许多王右军的字帖，可拿来对比一二。王右军的行楷向来飘逸潇洒，笔断而意连，而这帖确有斧凿之痕，陛下不可不察。”
李世民不自觉中点了点头，褚遂良与欧阳询、虞世南等人皆是书法大家，经他这么一说，李世民再细看几遍，确实感觉有微微瑕疵，并非那么尽善尽美。
李承乾犹自不服气，他霍然起身争论道：“难道仅仅凭借字迹，就能断定它是假的么？笑话！难道不能是王羲之酒醉之后·，随意挥笔写下的吗？你们当中谁看过真正的兰亭序？啊？”
“住口！”李世民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褚遂良，迟疑道：“太子说话虽然无礼，可未必没有道理，先生只以字迹为证据，怕是难以服众啊。”
“陛下所言甚是。”褚遂良施了一礼，回道：“不过臣还有第二个证据，相信可以让陛下和太子信服，”
“快快道来。”
“是。”褚遂良回过头邀请道：“请太子殿下过来一同作证。”
“哼，我倒是要看看你个老夫子有什么好说的！”李承乾喘着粗气，虽然心中不忿，可也不敢放肆，只得乖乖走到御案边上。
“诸位请看，我说的第二个证据便是这个。”他将食指放于纸上，待到众人疑惑的目光汇聚在一处，他才施施然道：“就是这帖的纸张！”
“这纸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李世民皱着眉头不解道。
“陛下明鉴，三百多年前王右军写兰亭帖的时候，纸张是比现在的纸要硬上许多的，一直到本朝的时候，因为技术进步，所以纸张越来越薄而且更软。臣先前有幸为陛下呈上几本王字的帖子，摸过东晋时的纸张，比这本兰亭序所用的纸张要硬的多。所以，臣下断定，此贴定是今人临摹之作，而非兰亭真迹。”
字字有理有据，李世民身边也有不少王字收藏，自然也没少摸过东晋的纸张，此言一出，英明如李世民哪里还会不知道这确系是篇伪作。
李承乾见势不妙，双腿一软当即跪下叩首，声泪俱下：“父皇，儿臣此前万万不知啊父皇！儿臣本想着，得到兰亭序让父皇开心一下，谁知这竟然是假的。儿臣，儿臣不是有意的......”
“行了。”李世民压抑住心头的怒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朕不会怪你，毕竟也是你的一片孝心。不过你的腿脚还没好，自今日起，就待在东宫好好读书吧，没有朕的命令，不得私自出宫。”
“儿臣，多谢父皇......”
李承乾退下后不久，褚遂良和房玄龄也借机告退，唯独李世民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皱着眉头：“这个褚遂良，就不能给朕和太子留点面子么？你说说，他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被指明的宦官姓曹，为内侍省的长官内侍监，专门负责天子的饮食起居。他一听此话居然欣喜万分，道：“那是因为陛下是千古明君，臣子这才敢犯上直谏，倘若是像隋炀帝那样的暴君，哪个臣子敢说真话呢？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啊！”
李世民听罢呵呵一笑，心中的些许不悦也消散无踪。“你啊你，巧舌如簧。罢了罢了，朕也懒得同他计较！”
“陛下圣明。”
......
与此同时，“立有大功”的贺兰楚石在太极宫东面的通训门口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细细一看，此人竟是此前追杀萧自如的那伙人的首领。而他的身份也不简单，乃是当今吏部尚书兼陈国公侯君集的女婿。他那日在萧自如手中得到兰亭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东宫，就是为了让太子亲自将此物献给皇帝。
至于原因嘛，还不是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坐的并不稳当。当今天子不喜太子，却喜欢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魏王，不仅将其留在京城，甚至让其结交朝臣。李承乾为力保储君之位不失，自然要讨圣上欢心。
此时的长安皇城大致构造是这样的，分为掖庭宫、太极宫和东宫三大部分。掖庭宫在西，为宫女和犯事官僚的家眷所住；太极宫在中，主要是给皇帝居住和处理政务；而东宫则在最东边儿，紧靠太极宫，是太子学习和生活的地方，二者唯一的通道便是这通训门。
贺兰楚石死死盯着西边儿的走廊，心道这太子都去了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莫非皇帝一高兴，将太子留在宫中一同用膳了不成？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正是腿脚不便的李承乾。贺兰楚石连忙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承乾便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是假货？！”
“什么？”贺兰楚石顿时就蒙了，他确认过呀，是兰亭序没错啊。怎么就变成假货了？
“都怪你，都怪你。”李承乾气的牙痒痒，一脚踢了过去，可谁知贺兰楚石自幼习武，那大腿处竟然坚硬如铁，“啊！！！疼死、疼死本太子了！”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响起，李承乾也折腾不起来了，贺兰楚石索性让太监将太子背着回宫。
“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兰楚石到现在还一头雾水，于是李承乾就把殿内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个明白。
到了宫中，李承乾屏退下人犹自冷笑道：“哼哼，都怪褚遂良那个奸臣，还有房玄龄那个老不死的，两个合伙起来对付本太子，等孤继位后，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杀掉，方洗今日受辱之耻。”
贺兰楚石回想起当日包围萧自如的情况，记起他身上除了匣子还有一个很不显眼的绿色包裹，那兰亭序必然是藏在那个包裹里。“那属下要不要再去寻一遍？这次我保证把真迹带回来！”贺兰楚石想通了这点忍不住请示道。
“得了吧，你知道真迹长什么模样？”李承乾随意挥了挥手，一脸讥诮地道。
“这个...臣不知，但是......”贺兰楚石心道我只要抓住了那个臭小子，还怕真迹不到手？
“算了算了。”李承乾摇摇头，失落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住，垂首丧气地道：“父皇命我无故不得出门，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贺兰楚石即便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再多说，连忙称是。
“你说说，最近有什么好玩的没有？”李承乾突然问道。
贺兰楚石想了想，一脸苦涩道：“额...骑马游猎，射箭布阵，殿下都玩过了，末将实在是没什么样了，不然殿下去左庶子那边拜见一下，殿下都好久没去了。”如今东宫的左庶子是张玄素，曾因直谏当今天子素有贤明，李世民觉得他为人正直，便让他来东宫教导太子。
可显然太子殿下完全没有这个打算，面露厌恶之色，连声道：“不去不去。张玄素这个老头儿，只会让本太子死读书，烦都要烦死了。咦，有了...”
李承乾突然眼中一亮，抚掌道：“这样，你晚上带人去外面偷一头牛，孤想自己煮牛肉，看看是什么味道。”
贺兰楚石皱眉道：“太子要煮牛，东宫里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为何要偷呢？”
“你懂什么？”李承乾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太子府和宫中的牛我都吃过了，唯独没有吃过这民间的牛，你到底去不去？”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