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月影之轮 > 第二十一章
    这将是荣耀的时刻。

    昭示剧变的暗潮已经开始涌动,死在政变中的叛军的鲜血和头颅已经警示了所有胆敢反抗卡罗鲁奇的人的下场,妄图维护旧政权的家伙都会被以罪恶的复辟罪名处死,而叛军领导者的头颅将会被长矛刺穿之后挂在中心广场上示众。

    谁都知道这当然是一场不义之战,但卡罗鲁奇依然将赢得理所当然、名正言顺。

    尘封和长眠的王权都将归于一人。

    六国全新的纪元即将来临。

    卡罗鲁奇极为缓慢地睁开眼睛——像极了一具断气良久的尸体突然醒了过来一样,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若无旁人地诡异地笑着。

    分枝错节的落日余晖正从刁钻的角度透过觐见厅墙上的琉璃拼画打在另一边墙上。

    他知道叛军已经进入了大城堡,也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到觐见厅向他们的新国王屈膝臣服。

    根据城堡边缘分布的暗哨汇报,剿灭联军已经包围了整个城堡,似乎他们天真地想和卡罗鲁奇同归于尽——而且在随同霍尔他们进入城堡的人中间还有普雷斯科特,那个对他毕恭毕敬、从令如流的乖巧教子。

    也就是说凯文在联军面前也束手无策。

    这倒是卡罗鲁奇预料之外的一点,他自信到把凯文的家人留在圣加然茨尔交由唐纳修看管,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没有能够用来威胁凯文再度叛变的筹码了。

    卡罗鲁奇用掺杂着冷笑的蔑视来回应自己的疏忽,这或许也算失误吧,但依然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必然的胜利。

    卡罗鲁奇向侍立在王座旁边的伊诺克点了点头,后者双手合在腹前恭敬地点头回应,然后向觐见厅一侧的两个教会士兵下令把囚禁在地牢里的四国国王带上来。

    那两个士兵简略地向卡罗鲁奇和伊诺克鞠了一躬,随后进入了身后的地牢入口。很快他们就和狱卒一起粗鲁地推搡着把四个五花大绑的国王赶回了觐见厅。

    所有国王都被换上了破旧的囚犯衣服,因刑罚折磨而暴露的密密麻麻但却并不致命的伤口爬满了他们的皮肤。

    他们都被湿毛巾和布绳封住了嘴巴,他们的脚链上都额外附加了一个配重的中型铁球,他们的手链、颈链和脚链都被用另一根铁链相互铰接在了一起,而那根铁链的长度并不能让他们完全直起腰来。

    卡罗鲁奇特别吩咐狱卒在这些天让他们尝点苦头:他们的双手都被反剪绑在了地牢墙角上的一个圆环上,但圆环的高度却只到他们的膝盖附近,当他们试图站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双腿无法完全伸直,只能保持一个奇怪的后仰的马步姿势;而当他们想要蹲下去的时候,他们的后脚跟却不能直接着地。

    在这两天,狱卒又把他们的双脚也绑在了墙角附近,防止他们背靠着墙壁伸开腿来半躺或是干脆放平脚掌。

    于是现在,他们就像四个上了年纪排着队的驼背鬼一样拖着颤抖弯曲的双腿,在狱卒的责骂和推搡中挪到黑晶石王座底下的觐见厅中心。

    “噢!瞧瞧我的这些老朋友们,你们从未受到过这样屈辱的礼遇,对吗?”卡罗鲁奇不加掩饰地得意笑着终于从他的王座上走了下来。

    他挨个凑到四个阶囚面前撩起他们的下巴,却并没有命令士兵除去封口的湿毛巾——卡罗鲁奇知道这个时候从他们嘴里蹦出来的只有和他们以前的身份不符的粗鄙的谩骂了——同时故作惋惜地感叹:“啧啧……身为一个和你们同龄的老家伙,我看到你们遭受这种待遇真是深表同情!原本你们只需要在同意禅让的公告书上签字就可以免受这种折磨了,你们的顽固要比我的耐性更加有底线——这很值得称赞,但也提前为你们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你们马上就能看到妄想救出你们的那群蠢货士兵了。想想看,当我拿着一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的时候——当然,这种粗鲁的活我不会亲自动手,否则会损害我在人民心中的美好形象——那群对你们毕恭毕敬的士兵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的领导,他们会替我——但是却以你们发出的战争名义——讨伐那些胆敢不服从我的地区!”

    萨特里安憎恶地瞪着卡罗鲁奇,同时嘴里发出挣扎的呜咽和不可辨认的痛骂。

    他的双眼已经因为极力想要睁大而快要眦裂,无数血丝就像庞大的树木根须扎在他的瞳孔附近,萨特里安的愤怒就像上好的养料滋养了它们。

    萨特里安反抗地扭动着跪在地上的身躯,却无法挣脱卡罗鲁奇,直到两个士兵擒住他,并把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才略微安分了一点。

    卡罗鲁奇放肆地大笑着松开了萨特里安,任他不平稳的身躯向侧后方倒下去。

    卡罗鲁奇回到了他的王座,最后看了一眼觐见厅两边那些为他提供安全感的魔法装置,然后微不可察地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神色。

    城堡内的鲜艳红毯就像通往地狱的导向标一样把进入城堡的人诱惑向他们此行的终点。

    宽大的走廊里的历代红盔卫队队长使用过的红盔、描述红盔卫队英勇抗击鸟兽人、摩尼亚鼠人、猿兽的油画,甚至是设计镶嵌在抛光辉石墙上的煤油灯和荧光灯和用作装饰的所有摆件都如同一排排把守牢房的士兵一样铁青着脸,看这些保疆卫土的战士们从自己身边战战兢兢地路过。

    现在觐见厅的大铁门已经近在眼前,那两扇分别雕刻着一半瑞斯塔简像和杰那德里古老纹饰的大门正像地牢的大门一样牢牢紧闭着它的两页牙齿,企图把觐见厅的内外彻底隔绝开来。

    原本应该把守城堡内部的士兵也都已经不见了,走廊内鸦雀无声。

    这时候小队战战兢兢行进的碎步声,盔甲和盔甲、盔甲和兵器之间间或的摩擦碰撞声显得异常刺耳,霍尔立即恼火地示意所有人消除这些杂音,城堡长廊就像落入石子的湖面一样,在泛过一阵阵缭乱的波纹之后重归于静,无尽的空洞就像罪案现场的蛛丝马迹一样诱敌深入。

    霍尔警觉地抬起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谨慎地检查了觐见厅外所有可疑的地方,最后才难以置信地解除警戒。

    从觐见厅内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马上又有一个人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隔着觐见厅的大门传来了一阵切切察察的躁动声和铁栓链条的绞动声,霍尔、卡尔和加布力尔立即拔出佩剑做好战斗准备挡在了门外。

    觐见厅大铁门略微锈蚀的合页就像某种野兽宣告领土示威的低吼一般吱呀呀地在觐见厅里面的士兵的拉动下缓缓打了开来,卡罗鲁奇高高在上的佝偻身影和与他身体大小不成比例的巨大黑晶石王座鲜明地在铁门的缝隙中逐渐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与之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四个穿着破烂囚服的被捆绑起来跪在王座之下的身影。他们的手和脚都被用内刺式手铐铐了起来,一截囚服的袖子被连同内刺钉进了他们的皮肤里。他们低着头披头散发、灰尘满面的模样表明他们已经有段时间身处牢狱了。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卡罗鲁奇就像一尊金碧辉煌的雕像一样端坐在王座上,迈尔斯和伊诺克则像陪衬的童子一样自以为是地矗立在他两边。

    卡罗鲁奇耷着上眼皮眯着眼注视着一步步走向陷阱的这支可怜的队伍,同时嘴角撇起独特的勾笑和轻蔑的意味。他伸出右手向他们招了招,示意这些蠢货进入觐见厅。

    “啊!法洛拉斯国王!”在慢慢接近之后,狐疑的加布力尔终于辨认出了眼前如同囚犯一般蜷跪着的国王们。

    后者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脑袋,然后又像颈部悬挂着重物一样毫无生机地耷了下去,不难想象卡罗鲁奇肮脏的手段折磨这些国王们。

    “卡罗鲁奇……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杂种,我们为你散布的所谓的月蚀预言做尽了防备,却从来没想到真正的危机来自我们内部!”加布力尔毫不顾及言语上的措辞指责暗自偷笑着的卡罗鲁奇。

    普雷斯科特不顾阻拦从霍尔身后挤了出来,企图跑入觐见厅,但卡尔立即警惕地抓住了他:“教父……真的是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一手策划了这场政变?”

    卡罗鲁奇故作遗憾地错开普雷斯科特的目光,然后痛心疾首地撑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掩住了自己的脸:“噢,普里……这可真是遗憾……”

    “遗憾?”普雷斯科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最为尊敬的教父口中听到了这种话,“你确实应该感到遗憾,凯文没能在混乱中把我的头颅砍下来送给你!”

    卡罗鲁奇一时语塞地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同时还妄图给自己卑劣的行径找个借口,但他的眼睛却瞥向觐见厅的两边墙壁:“这也是瑞斯塔的指示,可能我们的信仰认为我能够更好地领导杰那德里以及其它五国,普里。而且你知道的,在我眼里你和迈尔斯、伊诺克就像手足兄弟一样……我确实利用了你,但我身为你的教父无时无刻不为此感到自责,所以……为了补偿你,你仍可以在我的王国内享受等同于王子的身份和地位。”

    “瑞斯塔的指示?你的王国?你用这种肮脏卑劣的手段窃夺的王权竟然能称为你自己的王国?我真不敢相信艾莉说的居然都是真的,你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普雷斯科特痛苦地摇着头,他眼前的卡罗鲁奇一直披着一副仁慈和宽爱的外衣,并借用自己对他的尊敬而在暗地里大做文章。

    “你的那个姐姐确实很烦人,所以我才提议把她嫁给杰西,好让她赶紧滚出杰那德里,免得破坏我的计划。”卡罗鲁奇撕下了和蔼的面容,开始用他更为惯用的冷酷狡猾对待普雷斯科特。

    有那么一刻,普雷斯科特感到了卡罗鲁奇对艾莉和自己的敷衍:“你只拿艾莉的婚事做一个用来掩饰这一切的幌子?你为了自己荒唐的夺权行为而随意玩弄艾莉的终生大事?”

    卡罗鲁奇眯着眼睛冷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天真得就像两个蠢货一样!我早应该告诉你,人和人之间除了利用关系再无它物。当某一天你不得不做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你也必定会如此。”

    “够了,卡罗鲁奇!你终究是个跳梁小丑,我们必定会平息你挑起的政变,然后终结你荒诞而短暂的统治!阿尼夫国王呢?你把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霍尔仔细辨认着眼前的四位囚犯国王,并没有在其中发现阿尼夫,于是上前了一步质问卡罗鲁奇。

    “迈尔斯还没告诉你们吗?他还是……很完整的,你们应该能在外郊的乱葬岗找到他的尸体。噢!当艾格尼丝为他殉情的时候我也是很感动的!”卡罗鲁奇狡黠地笑着回答,同时微微地搓了搓手向他们描述着阿尼夫毒发身亡时候的情节。

    “不!这不可能!”普雷斯科特几乎要挣脱霍尔的手,然后冲到卡罗鲁奇面前命令他收回这句大逆不道的言辞,但霍尔还是阻止了他盲目的行动并把他护在了身后。

    觐见厅周围分布的教会士兵立即对普雷斯科特激动的行为做出了回应,他们立即执起长矛、拔出刀剑严阵以待。

    卡罗鲁奇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平息的手势,那些教会士兵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到原位。

    “没必要这么害怕,我的将军们。你们眼前的这四个家伙才是妄图谋反的罪人,现在他们已经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而这些人——”卡罗鲁奇双手环拥着整个觐见厅的士兵说道,“他们以后都会是你们的同僚,他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来……进来吧!”

    霍尔犹疑了几秒钟,随后警惕地环顾觐见厅四周,最后率先踏入觐见厅。卡罗鲁奇挥了挥手,觐见厅侧方和把守铁门的教会士兵都从墙边的安全地带退回了到了黑曜石地砖后方的区域。

    在确定觐见厅入口没有任何异样之后,霍尔带着小队进入了觐见厅,同时跑向四位国王。而在他的脚踏上瑞斯塔简画的那一刻,一道淡蓝色的弧光闪电从觐见厅两边的石壁中射了出来正中霍尔的太阳穴。

    弧光闪电就像一枚离弦的箭矢一样击中了他,瞬间紊乱的刺痛和愈演愈烈的麻木感占据了他的头部,他感到似乎有一根针从他的太阳穴扎进了他的头盔和面甲并贯穿了脑袋一样的剧痛。

    霍尔的双眼的视野一度变得浑浊模糊,他的双耳之间回响碰撞着闪电的呲溜和嗡鸣声,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霍尔怀疑自己闻到了皮肤被电击烧焦的臭味。

    霍尔忍住撕心裂肺的触感,但最后还是痛哼了出来。他抬起急促颤抖着的手,示意所有人停止前行并远离自己。

    他早该想到这里会有陷阱的,卡罗鲁奇如此“光明正大”地把四位国王放在他们面前却没有指派任何士兵贴身看护,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霍尔不得不忍痛暂时把几乎麻木的脚缩了回去,一阵淡蓝色的网状幽光在他的脚抽回之后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又重新融入了周围的背景中。

    霍尔无意识地快速张合着两瓣嘴唇,同时轻哼着卸下头盔捂住了自己的右耳朵,一边迅速地调整着呼吸,他的双手到现在依旧有抽搐甚至轻微痉挛的迹象。

    一股朱红的血液慢慢从霍尔的指缝间渗出,顺着霍尔的手滴在了鲜红的盔甲上,后者警觉地意识到了这点,连忙用手指按住了耳屏。

    “啊!我忘了告诉你们,只有臣服于我的人才有资格踏上瑞斯塔的简像。刚刚那一下不好受,是吗,霍尔?”卡罗鲁奇无比陶醉地看着这个红盔卫队的队长在魔法面前脆弱的模样说道。

    霍尔深感意外地摇了摇自己的头,又像拍蚊子一样拍了拍自己的右耳朵,然后侧着身子凑近了普雷斯科特:“王子殿下,您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霍尔。”普雷斯科特在悲伤中抹去眼泪抽泣着回答他的上将。

    “您说什么?我听不到。”霍尔转了个身把他的左耳留给了普雷斯科特,申请他重复刚才的话。

    普雷斯科特怀疑霍尔是不是被刚才的闪电弄糊涂了:“我没说什么,霍尔。我没说……”

    霍尔这才慢慢地挪开了身子,却又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砖上,他的语气也开始变得和他原先的手一样颤抖:“好的……王子殿下……我……我猜到了……”霍尔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同时重复嘀咕着这句话。

    “看样子,你似乎受到了命运的特别眷顾,霍尔。刚刚的魔法闪电已经夺去了你右耳的听力——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将来还十分需要你……”卡罗鲁奇这时候才流露出他真正的惋惜和感叹,“但……这样也好,至少能给那些还企图和我作对的人看看和我为敌的后果。”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卡罗鲁奇!你竟然学习鸟兽人肮脏的巫术来对付我们!”普雷斯科特第一次对他尊敬教父直呼其名。

    “在说这句话之前,你们最好先看看自己的处境,普里……”

    “别叫我这个名字!你施舍给我的这个龌龊的教名将成为我一生的耻辱!从现在开始,我叫里德!里德·法兰斯纳!”年轻的王子愤怒地划清自己和卡罗鲁奇之间的界限,连同所有对自己曾经教父的尊敬一起抹去。

    卡罗鲁奇只是保持着原先的冷笑挑了挑眉对此一笑置之:“如你所愿,里德。看上去你们对我的行为很不满,那我只能用更加有效的方式来惩罚你们的执迷不悟了。”

    卡罗鲁奇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然后故作炫耀地一步步慢慢走下去来到四位国王身边,同时揪起米加仑的一缕长发摆弄着对闯入的部队说道:“卡尔·本尼迪克特。现在是你效忠新旧国王的时候了,拔出你的剑,当着我的面把普雷斯科特·里德·法兰斯纳的脑袋砍下来!”卡罗鲁奇鲜有地叫出了里德的全名。

    “什么?”尽管在先前早已经有过类似的猜测,但当卡罗鲁奇对他下令的时候卡尔依然大惊失色。

    “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认真听清你的新国王下达的每一个指令将是你需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卡罗鲁奇把米加仑的头发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恶狠狠地将国王的脑袋拽了起来。米加仑蓬头垢面的脸庞在这个时候彻底从缭乱的发间露了出来。

    卡尔手足无措地呆站在了原地,他的国王并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来阻止卡尔——其实米加仑也已经没有力气这么做了,其他的领军,包括里德在内,都保持了缄默,只把这个痛苦的抉择权力留给卡尔。

    谁都知道要做出这个决定难于登天,而无论卡尔做出各种选择,都没人会责备他——或许其他人都应该庆幸做决定的不是自己。

    卡尔踟蹰地看了一眼米加仑国王,然后又把视线移到里德身上,他的右手慢慢地挪向腰间的银剑。

    “卡尔!”负伤的霍尔终于在卡尔摸索的右手即将触及剑把之际向他的同僚喊道,后者立即慌乱地如同也遭到了电击一般缩回了手。

    卡罗鲁奇冷笑着回应他们的不自量力,同时头也不回地抬起手向他的小儿子打了一个手势,后者立即从王座边上小跑着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来到他的父亲身边,拔出自己的佩剑架在米加仑的脖子上。

    “在这方面我的耐心可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你要知道,卡尔,如果你违背了我的意愿,那么下一个死的就会是米加仑;而谁又能保证我以其他国王为人质要求别人的时候,他们也能做到像你一样的泰然自若——噢!或者你对米加仑根本就没有任何效忠的意愿,还是说私底下你也虎视眈眈地觑于盖斯奎里尔的烈阳王座?”

    “住口,卡罗鲁奇!”卡尔终于爆发出了怒不可遏的厉吼,他的声音突然因高亢而变得喑哑,“别用你肮脏卑劣的价值观来衡量我对亚历山大王室的忠诚!你不配!”

    “那就证明给我看!向我证明你口中所谓的忠诚不是如同草芥一般能让人随意弃置的废物!我不会再重复命令——如果真有那一刻的话,米加仑的脑袋也会随之落地!”卡罗鲁奇也提高了声音,同时命令迈尔斯随时做好把米加仑脑袋卸下来的准备。

    卡尔愤怒地四下咆哮地宣泄着,其中掺杂着自责、恼火和绝望,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对卡罗鲁奇的憎恨和愤怒。谁都相信——甚至包括卡罗鲁奇自己在内——如果给卡尔一个机会,他一定会乐于把卡罗鲁奇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

    他几乎感到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在此刻造访了他,它们就像一团漆黑的迷雾一样裹住了他,环绕在迷雾周围的是永不停息的疾风的凄鸣,他们连它们也为他的面临的困难抉择而悲号着经久不散。

    卡尔知道自己已经抽出了银剑,但他并没有把剑锋指向里德,他只是心痛地进行着无休止的内心挣扎和自我谴责。没有哪个选择会让他的余生好受的。

    另一声剑出鞘的脆鸣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卡尔抱着头望向那把剑的主人,那把手半剑出鞘特有的长鸣声的主人。

    霍尔拔出剑站在了卡尔和里德之间,他用同情和理解的目光看着前雇佣兵队长说道:“卡尔,你不得不选的。我们都必须忠于自己对国王的誓言,我会成为你击杀王子殿下之前最后的对手,这样你也不必为进退两难的抉择而自责。”

    卡尔惊愕地望向霍尔,随即明白了后者这么做的用意。他感激霍尔能在这时候为自己遵守对国王的誓言而庇护——实际上也谈不上庇护——自己。

    只要霍尔在战斗中阻止了自己——或许更好的结果是杀了自己,他就可以不必再面对这样会带给他良心双面谴责的决定。

    “不,你让开,霍尔!否则我立马让这柄钢剑挨个尝尝这四个废物鲜血的滋味。”卡罗鲁奇镇定地斥责霍尔的介入,同时威逼其放弃对里德的保护。

    霍尔暴怒地瞪了卡罗鲁奇一眼,然后望向身后同样手足无措的里德,在一阵犹疑之后却还是迫不得已地错开了剑刃站到一旁。

    这将成为卡尔和里德之间的单独对抗。

    “我允许你反抗,里德。只要你能在决斗中战胜卡尔,你就能活下去。但卡尔,如果你假装败下阵来的话,那么你的国王马上就会在黄泉路上赶上你的。”卡罗鲁奇冷漠地加重了筹码。

    “拔剑吧,里德王子……很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卡尔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他就像一个无情的角斗士一样看着即将送命的对手,同时让其余的人为他们的决斗留出足够的空间。

    里德看了霍尔一眼,让他无助的是后者并没有给他任何眼神或是鼓励,红盔卫队队长别开了让两者都会感到尴尬的目光。

    年轻的王子突然意识到他自己终究要做出没有别人出谋划策的决定,霍尔终将老去——其实已经有些年纪了,总有一天——如果他还有未来的话,他需要独自决定对自己、对其他人最好的决定,而不是每当碰上麻烦事总向他的教父——以前他确实会寻求他的帮助——或是霍尔哭哭啼啼地求救。

    他马上就成年了。

    他不是小孩子了。

    “愿瑞斯塔祝福我们,卡尔将军。”里德将面见卡罗鲁奇时的幼稚和懦弱完全掐在了心底里,如其所愿抽出了他的阔剑,用红盔卫队最正规的军姿向卡尔致意。

    卡尔怔了怔,随后忧虑地把苏瑟卢银剑换到了左手,然后右手握拳捶胸回礼:“愿你我前世今生的灵魂在奥图赫特的指引下共享永生,里德王子。”

    他知道里德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他可能就连一个稍微昂贵一点的雇佣兵都比不上——当然不是在身份上。但里德现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三年前艾德为了保护他的家人而独自面对提罗河山贼时候的样子——这是一个王储想要转型为一个合格的国王的必修课,但不知为何,卡尔宁愿里德在这种时候没有这样的觉悟。

    无论决斗的结果如何,这都会是莫大的遗憾。

    卡尔停止了焦头烂额地思考事后的忏悔,存活下来的那个人必将生活在对自己无休止的谴责和懊悔当中。

    前佣兵队长的右脚后撤到了原先的一步开外,他的身体重心逐渐转移到了后脚上,他手中的苏瑟卢银剑剑尖顺着他身体的下压而慢慢抬起,最终保持到了和他肩膀平行的程度。

    这个极具进攻性的姿势表明前佣兵队长已经打算倾尽全力进行这场决斗了。

    里德则摆出了红盔卫队最惯用的防御式,他的右脚横向滑出大半步,保持着略宽于肩膀的程度扎了下来,同时把阔剑向右前方倾斜了一点,使得阔剑的剑把比齐左腰,而剑尖则停在了右脸颊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

    卡尔不再犹豫,他用细碎而不凌乱的步伐伴随着苏瑟卢银切割空气的低鸣扑向了年轻的王子。银剑在残阳折光渲染下一闪而过的一道道剑影把整个觐见厅的暗色调背景鲜明地切割成支离破碎的拼贴画。

    里德一边有条不紊地后撤,一边沉着地变换着剑式接下了卡尔眼花缭乱的剑雨。在这位前佣兵队长的手中,苏瑟卢银剑不再仅仅适合劈砍,每一次挥斩、突刺也都颇具杀伤力。在简短接击之后,里德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并开始以躲闪和截击而不是正面交锋来弥补自身。

    卡尔曾经身为雇佣兵的技巧和经验在单对单的战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几乎每时每刻里德都只能处于被动的后撤和防守之中。

    里德已经后退到接近觐见厅墙角的位置了,他知道自己将在卡尔接下去的三击之内摆脱他,否则自己将会失去至关重要的一个闪避的方位。

    雇佣兵残留的急于求成的心理或许是里德能够从那把呼啸的苏瑟卢银剑之下生还最重要的原因,当卡尔如常试图结束这场战斗——当然他只会先击败里德而并非直接将其杀死——的时候,里德吃力地抗下银剑第二次劈斩,同时朝着卡尔最不习惯进攻的左腿外侧扑滚到了卡尔身后。接着里德在尚未平复之际就迅速向卡尔进行一系列反击来将其逼出对自己的威胁区。

    卡尔惊愕地也在接击之余选择了后撤,这回轮到卡尔退守到了墙边,但后者在迎接完里德虚张声势的进攻后就立即摆脱了这个劣势。

    两人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对峙。

    “你不该只有这点能耐,卡尔。你入赘盖斯奎里尔时候的那股威风去哪里了?”迈尔斯提高了声音命令卡尔速战速决,他的钢剑已经嵌入了米加仑的脖颈,他只需要稍一用力地滑动钢剑就能够让这把饥渴的剑满足一时的快感。

    卡尔瞥了一眼卡罗鲁奇和迈尔斯,但却默然不应。

    “卡罗鲁奇!停止这场卑鄙的决斗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一道愤怒铿锵的女声突然不合时宜地从觐见厅的顶盖闯入了觐见厅内,她的声音就像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呐喊一样,却又不如贴着他们的耳朵一样听上去歇斯底里。

    “艾莉?”里德惊讶地朝着他姐姐的声音来源望去,但他只能看到顶盖上花花绿绿的琉璃和拼贴画。

    “最重要的配角终于出场了,欢迎来到我的王国,艾莉,萨达希拉斯!”卡罗鲁奇狡狯地回过头望向黑晶石王座后方通向后堡的那扇漆皮红棕色铁门,艾莉、萨达希拉斯以及那一支城堡暗哨汇报中的剿灭联军的小分队和一些圣加然茨尔的角斗士组成的队伍正朝他走来。

    卡罗鲁奇当然不在乎里德和卡尔的决斗结果如何,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一定不会在战斗中杀死对方,这就给了卡罗鲁奇足够的时间来等待艾莉和萨达希拉斯的出现,这么一来,他就能开始最后的计划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卡罗鲁奇露出了鬼魅一般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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