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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战船终于在襄阳城外靠了岸。
宋乾走下船，几处码头放眼望去，附近江面上都是大船小船挤在一起，岸上则是人头攒密，人声鼎沸，船夫车夫挑夫乘客比肩接踵，时不时传出讨价还价和争吵叫骂的声音，再靠里则搭着不少凉棚，叫卖些小吃凉茶，方便来往行人歇脚。
就这几个码头的热闹程度，就已经快要赶得上樊城县城了。这还仅仅是城东的几处码头而已，襄阳城外规模最大的几个码头，要比此处热闹数倍不止。
宋乾跺了跺脚，感受到了地面的厚实硬度，顿时有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随即笑着说道：“老张，我可就走了啊。下次有机会还乘你的船。”
老张摸了摸短衫里藏着的一沓银票和碎银，这是宋乾先行拆垫给他的银子，差不多已经是这么多年来开面铺攒下的全部身家，那张脸上都是冒着红光的笑意，嘿嘿道：“小哥，若是每次都能挣这么多银子，那俺肯定天天在码头等着。”
宋乾哼道：“刚才可没见你这么能说。”
老张干笑了两声，扭捏道：“俺本来就穷，嘴皮子再不利索点，那还上哪挣银子去？”
“滚！”宋乾翻了个白眼，忍住了给这厮一脚的冲动。
“得嘞。”老张撒开脚丫子就跑，像是生怕宋乾再把他怀里的银子抢了去，只是跑到远处时忽然停下来，大声道：“小哥……下次再坐俺的船，俺绝不收你钱！”
宋乾笑着摇摇头，这才对杜婉君道：“婶婶，刚才我问过老张，这地儿距离襄阳城还有段距离，等我雇辆车，您坐马车进城，正好也能休息。”只不过还没等他迈开步子，两个人就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是两位无论从身高还是从相貌来说都平平无奇的汉子，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两人长相非常相似，一般的眉毛眼睛，一般的鼻子嘴巴，都是身着一身江湖人常见的劲装，只是身上却穿着明显是朝廷御工监出品的轻甲，袖口系有一根鲜艳的红巾。
基于心中的某种猜测，宋乾相信还没离开的张孝伯不会放任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杜婉君附近，所以他可以肯定这两个汉子应该是军方的人无疑。
事实的确如此，两人同时抱拳行礼，又同时自我介绍道：“我叫东风。”
“我叫西风。”
“奉大帅之命，供夫人和公子差遣。”
“东风？西风？”宋乾没有嘲笑别人名字的习惯，只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莫非你们还有叫北风和南风的兄弟？”
东风西风两人同时回答道：“公子怎么知道？”
宋乾咳嗽了一声，说道：“因为名字确实……不错。”
两人虽说看起来并不起眼，但精干得很，想必是张孝伯特意挑选出来的人，既不引人注意，干事又麻利干净，宋乾只不过说了一句要雇辆马车，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领了两位车夫过来，杜婉君和陈文靖坐在后面的马车上，陈文靖和三爷则上了前面的马车。马蹄沓沓不停，轱辘在清明后湿润的土地上碾压旋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宋乾舒适地闭上眼睛，真是久违的轻松啊。
只不过令他诧异的是，东风南风虽自称被大帅调来供杜婉君母子驱遣，却留在了宋乾所在的车厢外面。
“我这儿可不需要什么人。”
车厢外面传来不知是东风还是西风的声音：“夫人和公子另有人照顾，请您不用担心。”
宋乾一时半会儿猜不到张孝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所以他也就既来之则安之，跟两人攀谈起来。
东风西风不是正式的军人，而是张孝伯府中收养的孤儿，说起来名字都是这个张大帅所取。宋乾无力吐槽他的取名水平，瞅着窗外路过的行人和杨柳，忽然听到两人说道：“襄阳到了。”
宋乾挑开了车帘，向外看去。虽然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可他仍然还是吸了一口气。
尽管这座城池与他前世那座战略地位很相似的城市重名，但这座雄城仅从那绵延里高达近十丈的城墙来说，就已经远超前世的规模。城墙宽度厚达数丈，其中应该是另有乾坤。城墙外护城河绕城成环，宽度亦是宽约五丈有余，城墙上女墙蜿蜒，有无数士兵往复巡逻。城门上的门楼和远处角楼相互呼应，在阳光的照耀下时有寒光闪烁，怕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杀器。
这座城池并非由大楚太祖初建，而是历经千年风雨，在历朝历代不遗余力的修缮中才形成了如今的规模，南楚开国后更是投入了天文数字的资金对襄阳进行了重新修缮，屯有重兵，号称汉水一日不竭，襄阳一日不落。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大楚开国到现在二百余年，襄阳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死在这座雄城城墙下的亡魂更是超过百万。在二十年前那场最危险的战役中，襄阳军民和北魏西路军拼杀得极其惨烈，更是在这个地方丢下了数十万条性命。
但襄阳依旧伫立，襄阳依旧姓楚。
在大楚一京十三路中，金陵烟雨，苏州锦绣，杭州清媚，每个城市有每个城市的特质，但若论风骨，当属襄阳。
襄阳风骨。
这就是这座城池的骄傲，也是所有襄阳人的骄傲。
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襄阳武风并不比其他地方稍逊，但金陵有白马寺，苏州有顾府，杭州有孤山剑林，襄阳只有一个能勉强排上号的襄水派。虽说孙彦舟已经是守正上境接近归真的强者，但那三个大宗却都有实打实的归真境大佬坐镇，甚至还不止一位。而白马寺更有南江湖唯一的天人。
对比之下，襄阳就显得有些弱势了些。
此时的宋乾并没有精力关注这些，现在对他来说，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住哪里？
住客栈显然是不划算的，手中一百多两银子的家当看似不少，但也不能是这般奢侈的挥霍，另外也找谋一个生计才是，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当惯小二的宋乾略略一算，就知道自己不出三月就得睡大街……
想到此处，宋乾也不吝惜自己口舌，向东风西风问道：“两位兄弟知道附近哪有牙行？我初来襄阳，总得寻个住处才是。”
东风先道：“公子不必着急，大帅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西风又道：“在镇守使府往西三百步的一处两进小宅。”
宋乾爱惜银两是不假，但也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张孝伯前脚要出五千两银子把他拉进荆雷卫，后脚就给他安排个两进小院，这便宜占得他心慌慌，于是说道：“小子何德何能，愧受大帅美意。这宅子还是我自己寻吧。”
似乎是已经料到宋乾不愿意白受恩惠，东风西风齐声道：“这院子是大帅为夫人和文公子准备，请公子不必担忧。只不过公子初来乍到，并没有落脚的地方，大帅才吩咐小人请公子暂住。日后公子若是另有安排，自行离去就是了。”
宋乾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禁有些脸红，分明是给杜婉君母子准备的宅子，自己还真有些自作多情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小老头出招怎么突然有点无迹可寻的味道？这是放弃打自己的主意了？
车厢外，骑马而行的东风西风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然后悄无声息打了个手势。
人群中有几位身手矫健的汉子微微点头，然后立刻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
两人是张孝伯从小收养训练，擅长唇语，又是孪生兄弟，相互之间嘴唇微动，无需多言就能心意相通。
东风：“哥，这条路再往前就是一家讲武堂，背后好像是襄阳一家宗门，咱们是直接过去还是绕路？文约先生可是吩咐过我们，务必不能让宋公子和这些地方有半点接触。但是绕路的话是不是又太过明显了一些？”
西风：“废话，当然是绕路。宋公子头一回来襄阳，哪里认得路？咱们就算绕了些冤枉路，他又哪里知道？”
东风：“那你刚才让人窜到前面又是作甚？”
西风：“总要有个有备无患才是。若是宋公子执意要走，就让人制造些纠纷障碍，我们也好有借口绕行。”
东风顿时心悦诚服道：“哥哥真是考虑周到，弟弟佩服佩服。”
西风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两兄弟相互拍了一阵马屁，又大感头疼，眼下是宋公子不熟悉襄阳情况，才能让这两兄弟随意施为，等过一段时间他对周遭环境熟悉了，又如何做些小动作？想到最后索性放弃，反正有文约先生在，他们俩又何必劳心劳神？
宋乾在车厢里并不知道这两兄弟的小算盘，否则非得大喊一声“这糟老头坏得很”不可。
虽然……他现在也没有进讲武堂进修的念头。
襄水派一口气死了二十多号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现在躲还来不及，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跟讲武堂眉来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