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在世剑歌 > 第二十一章 你看我捞出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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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老张,现在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动作,本来这艘小船多载四人虽然吃力,但还能正常划行,但谁也没想到最后上船的竟然是个两百来斤的胖子,于是情况就变得不太美妙。不过宋乾还做不出前脚把人拉上来后脚再把人踢回江里的无聊举动,只能示意老张先上岸再说。

    但是事情有时候总不是那么遂人心意。

    经历了一番垂死挣扎最终被拖上船的中年胖子浑身湿透,但还是能从他一身崩得紧紧的苏绸袍子看出身家应该不菲,惊魂甫定的他没有选择老老实实坐在船头,而是站起身往船篷里挤去。

    正常情况下船篷里可以坐六人,但此时宋乾和陈文靖站在船头,把船篷里的空位让给了落水的三人,被体型顶得上两个成年人的胖子一挤,就变得尤为吃力起来。抱着女孩儿的母亲半个身子露在船篷外,而怀中的那个小女孩儿年龄幼小,身子薄弱,湿了水又受了寒冷的江风,已经有点儿昏迷的迹象。

    那母亲不敢跟看样子颇有点地位的胖子理论,只是小心翼翼道:“这位大哥能稍稍留些空吗?”

    那胖子脖子挂着一个小匣子,非但没有让出空来,反而露出一脸厌恶之色,一手把对方推搡了出去,冷哼道:“你可知我是谁?甄有金这三个字儿,樊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喊我大哥,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听到“甄有金”三字儿,那女人面色更加惶恐,竟然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是别人报出名字然后来一句“你可知我是谁”确实有狂妄之嫌,不过既然是甄有金,这句话就变得很理所当然。作为樊城最有名的豪商之一,甄家经营了樊城近半的布店米铺,老百姓或许不认识县太爷衙门姓甚名谁,但绝对熟悉甄家米铺那个明晃晃的“甄”字招牌,就连陈文靖的母亲前些日子也是在他府上做女红,挣些银钱度日。

    当日被宋乾恐吓一番的甄富,就是他儿子。

    兴许是性命已经不再操于别人手中,亦或是他胸前挂着的木匣给了他莫名的底气,甄有金一反落水时的态度,猪一般的脸上恢复了往日大老爷傲慢自矜的神气,浑然忘却先前的狼狈模样,虽说看着宋乾眼神中还有些恐惧,但对别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假辞色,在强占了船篷里的位置之后,又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快!快!掉头回樊城!我还有要事要做!”

    老张左右划动船桨竭力维持着平衡,又不想得罪甄有金,只是小声说道:“我这是要去襄阳的。”

    甄有金不知从怀中哪个旮沓掏出来一枚一两重的银锞子,“啪”地一声拍下去,说道:“这船我包了,一两银子够不够?”

    生意人自然有做生意的雄心,在樊城生意已经做无可做的甄有金一心想把事业拓展到襄阳,这段日子在襄阳流连数天,去大笔银子,还真给他找到条另辟蹊径的路子。荆北路驻军作为大楚最精锐的边军之一,向来重视军粮存储供应。因为荆襄之地粮米价贱,从外地解押军粮反而成本高昂,因此大部分粮草依旧由朝廷供应之外,荆北路镇守使府亦有一定的自筹军粮之权。

    甄有金争的就是为襄阳驻军供应粮食的生意。虽说米价要比市价便宜了两成,但胜在稳定,更何况他图的不是这个,如果能和军方拉上关系,以后在樊城,那才真的是能横着走了。这半月来又送银子又送女人,终于和镇守使府某位统领打上了交道,在掏出一万两银子的血本后,终于拿到了一张薄薄的公文。

    为了保险起见,他用油纸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又小心翼翼锁进小匣子里贴肉放着,没想到还真救了他的命——在甄有金看来,那封了他小两万银子的公文就是他的命!谁能想到自己的那艘船会被一艘莫名其妙的黑色巨船撞得粉身碎骨?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提前跳了江,怕是现在就要在江底喂鱼了。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回樊城赶紧筹措第一批军粮,一柱香的功夫都耽误不得!

    看到那个苦哈哈的船夫眼中露出迟疑之色,甄有金在冷笑泥腿子就是眼皮子浅之余,又气势雄浑地拍出一两银子,借助银钱攻势,他愈发觉得自己形象高大起来,回想起前两日镇守府中某位师爷炉火纯青的腔调拿捏,他学着咳嗽了两声,拨开水草般凌乱的头发,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丝自矜,沉声道:“你拉我上船,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这二两银子就当做船钱,要省你来回多少趟?这种美事你还犹豫什么?还不赶紧掉头?”

    不愧是盘算精明的生意人,一张嘴舌绽莲,分明是冒了天大风险将甄有金救上来,在他嘴中就变成了轻飘飘的“拉我上船”。二两银子在过惯了苦日子的穷苦百姓看来的确不少,但一个身价万贯的富商对救命恩人就出手这么点银子,未免太过小气了些。老张虽说并没有挟恩望报的意思,但看着甄有金一步步咄咄逼人,心中终究是有些不舒服。碍于对方身份,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

    在襄阳那几场饭局中只能聊陪末座饱受窝囊气的甄有金终于在一堆苦命人身上寻找到了久违的优越感,想到不久后便能扯着军队虎皮肆意妄为,他一身肥肉艰难坐在船上,绿豆大小的细眼微眯着,感受着来自江风的吹拂,心想虽有小小坎坷,但还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呀……如果不是刚挨过两耳光的腮帮子还在作痛的话。

    想到两耳光,甄有金就想到那个胆敢对他动手的少年,正要想着法子上岸后就雇人教训一番,却忽然听到一道喜悦中带着兴奋的声音。

    “你看我捞上来什么?”

    陈文靖心中有一丝后悔坚持把甄有金救上来,此时看着宋乾手中捧着的也不知从哪个旮沓掏出来的二两银子,当然乐意配合,故作惊疑说道:“这不就是二两银子吗?”

    “不。”宋乾看着他,然后将那二两银子迎着阳光举起,认真说道:“这是一坨狗屎。”

    陈文靖虽不知宋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其中必有深意,因此强忍不适,一本正经问道:“此话何解?”

    “这得从一个故事说起,不知陈兄想不想听。”

    “愿闻其详。”

    “曾有一富商家有良田千顷,银两满室,却不幸患有重病,遂求医于大夫,大夫为他开了一个药方,需要用到人参,那人生性吝啬,嫌人参太贵,问大夫能否用其他药材代替,大夫便说实在不行,多用些熟地黄也罢,但是那人依旧嫌太贵,最后大夫迫于无奈,叹道,用狗屎掺冰一两,用热水冲调吞服算了,你猜那富商怎么说?”

    陈文靖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到宋乾此番笑话的用意,但他也确实有点好奇这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扫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在偷偷竖起耳朵,于是说道:“我还真猜不出来,宋兄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那富商兴奋地跳起来问道……只用狗屎不放可以吗?”

    一阵竭力忍住的笑声飘了出来,那小女孩儿虽说不懂那位大哥哥说的笑话是什么意思,但看着自己母亲露出久违的笑容,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而甄有金则已经面色铁青。

    宋乾继续说道:“你说这富商空有家财万贯,却只肯吃屎救命,他的一条性命和一坨狗屎有何区别?”

    “自然是没有区别的。”

    宋乾假装没有看到脸色愈发难看的甄有金,抚摸着手中的二两小银锞,想到了一个久违的词汇,幽幽道:“同理可得……”

    那段青葱的高中岁月,一个理科学生在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模拟考数学试卷上的无数道证明题下写了“同理可得”四个字,简单题少不了这四个字,难题当然也少不了这四个字,至于原因,懂的人自然懂……

    陈文靖倒是不知道此时宋乾正在追忆似水流年,有些疑惑说道:“可得什么?”

    宋乾恍惚片刻就清醒过来,轻轻叹道:“既然如此,某人被救了命却只肯掏可怜的二两银子——”

    ”一条命等于二两银子,一条命又等于一坨狗屎,那岂不是说这二两银子就是一坨狗屎?由此看来,我从水里捞出来的,的确是狗屎无疑。”

    在宋乾一番强词夺理的推理之后,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到了甄有金身上。

    没人是傻子,都知道宋乾不可能这么凑巧从水中真捞出来二两银子,大家有目共睹,他从水中捞出来的……只有甄有金。

    “够了!”甄有金也不是白痴,自然听出了宋乾的言外之意。感受到所有人遮遮掩掩的目光,他浑身上下如被针扎般不自在。他生于殷富之家,哪里遭受过这种羞辱,怒道:“小兔崽子大放厥词,等我回去自然有你的苦头吃!”

    “回去?不好意思,这船走的是襄阳,不是樊城。”宋乾一反刚才嬉笑表情,冷冷道:“你要是真把你那条命当狗屎,那就从船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