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擦拭婚姻的镜子 > 第七十七章 自行其是
    人间炼狱,我会不会就此死去?肖湘云这般想着,身都翻不了,更别提下床,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好歹两位护士把她抬上活动病床,往外推,推分娩室去。

    湘云进的是单人分娩室,何钟梁陪产,他早已焦急地在产床旁等候。他任由她攥紧自己右手,左手帮她抹脸,殷殷鼓励:“宝贝,坚强点,坚持住!”

    湘云三五分钟持续一次宫缩,一直到晚上十点,宫口才开四指。人工破水后,医生说羊水混浊,怕孩子危险,是转去剖腹还是坚持顺产?

    何钟梁看妻子纸糊人一般脆弱了,心疼地俯身问她:“要不剖了吧,顺太痛。”

    湘云痛苦呻吟:“我不剖!会留疤的,让我痛死算了,我不生了!”

    助产士给湘云挂上了催产素。医生检查她宫口:“软化度不错,只要胎监正常,也不是没有顺产的可能。”

    湘云口干舌燥,全身汗透,呼痛都吃力了,愣着眼像掉了半条命。何钟梁不停帮她润唇拭汗。突听一护士惊叫:“胎心率下降了!”

    医生护士一通乱,一个声音:“转去剖吧!”另一个声音:“来不及了,胎儿头发都看见了!”

    接生医生仰头大喊:“宫缩来时用大力!好,使劲!”

    “头已经出来了,妈妈加油!”

    同样汗流满面的何钟梁看见了湘云胯下紫茄子般的婴儿头,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胎心率降七十多了!”护士胆战心惊的声音。

    半蹲着的医生怒斥那位护士:“瞎吼什么,”再高声激励产妇:“再使三个力,宝宝就出来了!”

    产床尾血污水一片。接生医生全神贯注,捧婴儿头,摆弧牵拉,一团粘腻的小肉身完整地抱离母体!

    湘云像被去掉饵勾抛上岸的鱼儿,只剩喘息。

    医生一刻没耽误抢救初生子。各种拍,各种弹,婴儿无声无息。何钟梁心眼都提到嗓口了,不敢问,眼睁睁地看着医生抱着他刚出生的孩子冲了出去。

    何钟梁牵肠挂肚地在产房陪了湘云两个时辰。再入住病房后,已是一个全新的清晨了。

    肖湘云除了气色稍差,也不唤痛,沉沉睡去了。醒来时,眼睛里是闪着神圣温和的光芒的,她疲乏地问:“孩子呢?男孩还是女孩?”

    何钟梁木桩桩坐着,眼神是灰暗的,痴呆呆地不言语。

    湘云无力地推他:“你别守我这,看孩子去,那么小的。”

    何钟梁不动弹,开始淌泪。湘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如遭雷击,全身抽搐不已。

    何钟梁慌了,近前来不停摩挲安抚她身子,切切真情:“亲爱的,孩子没抢救过来……你尽力了,别太难过,养好身子为紧。”

    湘云眼中的星光刹那熄灭了,声音细若蚊吟:“都是命、命……”

    何家气氛愁云惨淡,主导线是女主人钟婷。

    她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做啥都不走心也不带劲了,开口必是“唉”声先一叹,再有气无力地且答且听。她侍弄的三餐水准直线下降,空时能睡就睡。这样几乎何家全天,家里都躺着两个女人。

    湘云的老娘陈美莲每早八九点就从乡下赶来,提来炖锅给女儿养身子。她还给女儿收拾房间,清洗衣物,近中午又回去。

    两亲家母初还假客气,“您忙着啦?”“您来啦?”“这就走了?”再到后面,最多就这手敲个门,那手门一开就是后脑勺,点头都稀罕。

    陈美莲来是见不到女婿的,女婿要忙事业。偶与晨练回来的亲家翁何国祥还能打照面,何国祥虽然不言语,但起码脸含笑,让陈美莲心头还好受些。

    湘云做这月子除了身子遭罪,心里倒比怀娃时舒泰多了。

    她不用吃花样百出的营养餐,更不用应付婆婆全天候过度的关照。女人一生难免有几个依赖期,还是有亲妈在好啊!

    亲妈只管巴心巴肝做她认为对女儿好的。女儿旦有不从,亲妈都不会带有你不识好歹之意的指责,只会永远当你还是小宝贝,不厌其烦地宠你、哄你、任由你。

    陈美莲每天提来的汤品湘云中午趁热吃一些,晚上热一热,最多添点米饭,就把她月子餐打整了。

    也不是一开始钟婷就甩手不管,是从医院回来后,湘云灰败着脸,谁都不理,啥都不吃。直到她瘦弱的亲老娘来了,晃着不知何时爬满鬓角的白发,嘴角还在努力地笑,也不问,很自然地小勺舀着米粥就往女儿嘴边凑送,湘云才肯吃。粥还冒热气,熏得她热泪也出来了,吃在嘴里咸咸甜甜。

    早餐湘云吃牛奶面包,何钟梁给准备的,钟婷才有大把时间沉湎在痛失亲自含饴弄孙机会的悲哀中。

    她有冤有气,这新媳妇是好伺候的?七八个月当祖宗供着,她啥都不用做的,还让我的大孙子一落地就没了啊!

    她简直不想看再看媳妇那张妖精脸,哪有失子的哀伤,好像肚子里是生病而从来没揣过那么坨心肝疙瘩。

    她为了不留疤才不愿剖腹,才生生把我大孙子憋死在肚子里。就可怜自身儿这痛那痛,现在是一副天下她最遭罪后获得了解救的模样,神清气足地一日日等待恢复元气。

    平心而论,湘云早产失子不是不悲痛的,但这种悲痛是没延续多久的。从医院回到家,婆婆没好气地端来一碗汤,这种伤痛便嘎然而止了。代之的是对婆婆充满大悲痛的萎靡而产生的畅快。

    很多时候人的情绪转换是由旁人决定的。

    期间肖碧云代替母亲来看过妹子几次。湘云行走自如了,依她的脾气巴不得早日出门,都是被陈美莲老套的“月子论”桎梏在屋子里的。

    今日碧云见了妹子,比妈更忧心忡忡:“你怀孕生子啥过程都没落下,却把娃给落了,可惜了……这瘦得,几时才另怀上,了这一茬哟。”

    湘云极为不屑:“我才不再受这罪了。我认命,命中注定我没孩子运的。”

    碧云慌忙门边去一瞅,回来压低声道:“姑奶奶别点都不顾忌,咱都是有婆婆的人。你那婆婆每根头发丝都冒着想要抱孙的愿望,容得下你这念头?你在这家还能呆?”

    湘云撇嘴,对镜描眉,又是那个顾盼生辉的美少女模样了:“就这我还真不愿呆,大不了我们搬回阳光花园去。”

    碧云摇着头:“你就真不在意那还有对双生子?你这没有个娃,就算不理会老的意见,你能保证钟梁,没别的想法?还有这家所有的家当,最后落谁手头?”

    湘云手一滞,撩开额前刘海,满意地看着镜中自己已恢复光润的瓜子小脸,自行其是地说:“我可不是为别人活的。”

    秋高气爽时,湘云又去清墅雅园售楼部上班了。

    她美如以往,和怀孕时的她判若两人。从一日两日发展到周一至周五都住回了阳光花园,只有周末才回婆家,何钟梁自是与她同宿各飞。

    她有时还能在小区内碰见带着姗姗的小芸,姗姗像个小嘴麻雀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亦跟亦趋,她不是不羡慕的。但这羡慕轻飘飘的,远远达不到让她再怀孕的份量。

    媳妇湘云身体复原的时间,婆婆的心理也貌似平静了。晚餐饭桌上,钟婷又给一家打强心剂:“这秋天气候最适合怀孕了,我看湘云身子也差不多了,你们该抓紧点,年底前争取怀上。”

    何钟梁看眼湘云,湘云不为所动。他只有接话:“不急的,顺其自然。”

    钟婷抬高音调:“你还不急,你三十一了!我像湘云这么大,你都可以打酱油了!”

    湘云渐渐变脸色,搁下筷,扯纸巾抹嘴,表示吃好了。

    钟婷急得皱了脸,冲媳妇发话:“你眼看着也奔三十了,还以为在青春期过着呀?吃得跟小猫似的。女人一过三十生孩子都大龄了!”

    何国祥不能再置身事外了,他和事佬般劝老伴:“这怀孕又不是买东西,三下五除二就能办好。给年轻人时间嘛,他们一放松自然就有了。”

    钟婷气得“哼哼”,瞪眼老伴泄愤。

    湘云气定神闲地看着婆婆:“现在社会很多丁克的,夫妻生活轻松感情也不错。我有不生小孩的打算。”

    何家三人都震惊了。

    钟婷“哎呦、哎呦”大叫。何国祥沉了脸,少有严肃地盯着儿子。

    何钟梁苦笑着,问湘云:“你也没和我商量。”

    湘云理所当然:“我的身体我还不能做主了?”

    何钟梁被噎住。

    钟婷吼出声了:“当然不能!你是我们家的媳妇,你娃都不生,我们家缺祖宗啊娶你回来朝贡?”

    何钟梁赶紧劝慰老娘:“这不还商量着嘛。”

    湘云头一拗,赌气道:“没商量的,又不是我存心不保下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我真不心疼似的?我换不着再搏一次,怕是还不到最后生产,我自个儿先没了!”

    何钟梁看妻子说得可怜,心一软:“湘云,别难过了,也别再怕,要不要还不是你说了算。”他挨紧妻子揽腰以示安慰。湘云嘟个腮帮还置气。

    老两口脸上乌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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