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照越听越心惊，叹道：“你心理太扭曲了。这种变态的思想害了自己，害了旭升，也害了你大哥。”
陈印姿跳起来，满脸惊恐：“把我抓去了事，那王婆子山窝里横的，有本事寻了去。关我大哥什么事啊？你别把事扯他头上！”
韩修照一字一句：“不是你大哥当日去三道拐巷接应的王婆子，转手还把摩托销赃了吗？——“钱家车行”。”
陈印姿崩溃大哭，慌忙跪伏在前夫膝下，还磕头：“把我抓去就当把这事了了吧！求你了！反正我这个妈只能给旭升抹脏脸，他没我活得更好。但我哥不行啊！一家的顶梁柱，上有不死不活的老娘，下有两个读书的娃。他被拷进牢里，一大家子没给饿死，也要被全村的唾沫星子淹死！求你了，求你了！”
韩修照恨铁不成钢：“你脑子被锈坏了，做坏事前心里没个标尺？法不容情，法律宽恕不了任何人。即使是我以前辜负了你，让你难以释怀，但你要知道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啊！”
“所以求你啊！”陈印姿鼻涕眼泪糊他一腿，哀哀哭：“你就只把我抓了吧，我不怪你的！我会告诉旭升是我罪有应得，他是善良的孩子，会听从我的意思的。”
他的前妻，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我行我素、刚愎自用的女性，即使青春女孩时也泼辣任性，何曾如此软弱无助。
但她现在好悲戚的哭泣：“修照，修照，求求你依了我。看在我当年辛苦为你生下旭升的份上，放过我大哥吧！我不能害得我两个侄子前程被毁，让老娘死不瞑目啊！”
他难掩悲切，但字字清晰：“明早你和你大哥去城西派出所自首。若超过十点没到，民警会出勤的。”
陈印姿也不求告了，呆呆盘坐于地，声小了恨意却陡升：“你亲手把你儿子母亲送进监狱，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韩修照驳斥道：“他目前还小，当然会感性看问题。我们做父母的，应该正确引领孩子人生观。请你面对孩子时放下你对我的恨，多想想怎样才是对孩子目前和将来更负责。用一个母亲平常的慈爱之心，给孩子身心注入阳光和爱。”
他刚柔并济：“这次变故对旭升的心理创伤说近的会影响学业和高考，说远的必将对他未来生活造成阴影。我现在才明白，心理健康比身体健康对一个人的影响要大得多。我想全天下的母亲，都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一生活在怨恨的情绪中吧！”
陈印姿彻底被攻破心理防线了。她终于抬起灰败色脸，认命地说：“听你的吧……”
韩修照下楼来，打电话叫来一位便衣民警，交代一番，方才离去。
六月二十一日早饭后，韩修照对韩旭升说：“等下跟我走一趟。”
韩旭升眼皮一跳，本能地不愿意：“我作业多，前阵拉下了。”
韩修照不容商议：“这就走，”再顿顿：“去见一个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他提了包就奔门口换好鞋，好整以暇等着。
小芸推推旭升，温言道：“跟你爸去，没必要的事你爸不会浪费你的宝贵学习时间。”
汽车缓缓向城西开，韩旭升紧闭嘴唇打望一路街景。眼看就快到城西派出所的指示牌，他遂崩直了身，胆怯地目视着城西派出所建筑群出现、闪过、再退后，他才又松懈下来，眼神恍恍然。
韩修照把儿子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怕什么，也只能心下暗叹气。
再前行两百米，韩修照停车，带上儿子进了一家茶室。
早上顾客寥寥，偌大的厅只有一位女客人，得体的紫衣蓝裤，短短的头发柔顺贴服，尤其是眉眼温舒，朝父子俩展颜一笑。
韩旭升一时愣住了——他何时见过他亲生母亲如此端庄优雅的样子？
但他同样捕捉住了母亲神情中的哀痛。他警觉地看向身旁的父亲，韩修照脸色铁青，明显不近人情的表情。
韩旭升心脏“咚！”地一跳，转身就想逃。
韩修照眼疾手快拉住他，沉稳的声音：“别怕，儿子，爸爸一直和你在一起。”
陈印姿站起来饱含感情地喊：“儿子，旭升，过来，妈妈有话给你说。”和满大街任一位好脾性的别人的母亲无异。
韩旭升大脑不能思考了，他只有莫名地怕的感觉，艰难地走向自己心目中理想形象的母亲。但此刻的他宁愿母亲形象没有改变，证明什么意外境况都不会发生，仍然是一副除对儿子外愤世嫉俗的模样！
韩修照退至门口，默默地守望两母子。
陈印姿把儿子拉身旁坐下，赶紧递上一杯橙汁饮品。她满眼慈爱，满手温暖地抚摸着儿子的头颅、脸颊、后臂、手背，喃喃语：“我儿子长得真壮实，长大以后跟你爸爸一样找警察的工作吧，又风光又正派。”
韩旭升警觉地问：“我工作还早呢，妈，你不会又要离开我吧？”
陈印姿握住儿子手，难有的郑重其事：“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一向脾气不好，让你够受累的了。这次还连累你受这么严重的伤，差点丟命……”
她就掉泪了：“妈后悔得够够的了……还要亏你帮着隐瞒，这哪是一个十六岁的娃该承受的啊！”
他慌忙看向父亲方向，他的警察父亲默默静坐大义凛然。他急声低语对母亲：“妈，咱别说这些没有的事。妈，你还是走吧，远远的。”
他焦急不已：“妈妈，你以后别再犯这些错了。你要去别的地方就快去吧。别管我，我会好好的。你或者换个工作，换住所都行，不爱来看我也没什么。我只求你自由地、好好地生活。我不会多想你的，我只愿你能开心生活就好。”
陈印姿揉捏着儿子已比她大的手掌，叹口气：“旭升，妈不是犯错，是犯罪啊！妈该接受法律的惩处，要伏罪的。”她自然看一眼前夫，无怨气：“你不要恨你爸爸，这是他的职责和工作。”
韩旭升惊恐地看向父亲，和父亲一脸威仪相对。他朝父亲哀求地大喊：“爸爸放过妈妈吧！”
韩修照起身朝母子俩走来。
韩旭升六神无主左右看，慢慢说：“他不放过你？”
陈印姿哀凄地点头。
韩旭升霍地起身，“咚！”地一声跪在父亲前行的脚下：“爸爸，妈妈知道错了！你原谅她，别追究她好吗？”他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满怀乞求无限期盼地看着父亲。
韩修照不忍与儿子对视，退过侧位，缓声语：“法律不会原谅任何有罪之人。”
“我不要妈妈被关起来！”韩旭升泪流满面，无助而可怜：“妈妈为了我才回鸣涧的，为了我才做了错事。爸爸，你就当不知道不就行了吗？你非得让我妈妈坐监狱？”
一个半大小子泪水滂沱：“妈妈若在监狱里，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没吃没穿没自由。我还能正常地学习，还能心安地住大房子，吃穿不愁，开开心心？”他拼命摇头：“我做不到啊！”
陈印姿泪水涟涟拉起儿子推到凳上坐下：“妈妈是罪有应得。你爸爸是职责所在，别怪他。儿子，妈妈关进去了，你别来看，会丢你脸的。你真为妈妈好，过两年考个好大学，这是妈妈最大的心愿。”
韩旭升失控地叫起来：“他一点旧情都不念，非得把你往牢里送。是不是当年也是这般铁石心肠把你逼出家的？我恨他，恨他一辈子！”他伏桌大哭。
韩修照“笃笃”敲桌面。
韩旭升抬起迷糊泪脸，像见了救星，苦苦攥住父亲手腕，央告道：“爸爸，妈妈知道错了，会改的，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多苦啊，一看就没过过好日子的。儿子求你了，你放过我妈妈吧！我以后一定不管什么事全都听你的，爸爸、爸爸……”他死死抓住父亲，唯恐一脱手就断送希望。
韩修照苦恼地打望儿子，扳正他双肩，看进儿子彷徨的内心去：“任何公民触犯法律，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作为法律工作者，岂能徇私枉法？你妈妈作为成人，必须为自己行为负责。”
“我不懂法律的大道理，我只知道她是我妈妈！”韩旭升孜孜不倦地恳求：“爸爸，妈妈都快四十的人了。再去牢里关上几年，且不说她难过，外面世界对于我还不是形同炼狱啊！”
“总有一天你会拧清的。”韩修照回儿子一句，又看向前妻，问：“再没什么了吧？”
陈印姿胆怯地：“我想见见小芸。”
韩修照眉毛一棱。
陈印姿解释说：“我目前还能使什么坏？”她嗫嚅着：“我想当面给她道个歉。当然别带姗姗来，别吓着孩子了。”
韩修照恨她一眼，拨通了手机。
韩旭升争分夺秒和陈印姿黏在一起，母子俩难舍难分。
半小时后，蒋小芸走进了茶室，走到了三人面前，怒目瞪向陈印姿。
陈印姿低眉顺眼，推开儿子，软声说：“你和你爸边上坐一会，我和你阿姨说说话。”
父子俩离得稍远。
小芸绷着脸。陈印姿低姿态：“我对于你来说已不算一个人了，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还是要求你——”
她哽咽了：“求你一定要对旭升好。”她以卑微、讨好、托付的眼神看往小芸：“求你别把对我的气撒在旭升身上。你不知道那天在大石包，他差点被灭了口的。他抱着姗姗在悬边上，要挟我不把姗姗一起放了他就抱着妹妹跳下去。我没法又只得要挟我大哥。旭升拼了命的，要不姗姗真没命了。”
小芸听得眼睛一酸，瞬间瓦解了所有仇恨。回想那一幕，两位母亲都后怕不已地涌泪。
小芸点着头：“这你放心，本来旭升在我心中和姗姗就没两样。”
陈印姿深深对小芸鞠个躬，诚恳说：“对不起，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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