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乡村烟雨 > 第三章:不堪重负(5)令人头痛的群众会议
    夜幕降监,月亮像一只银盘,镶嵌在湛蓝色的天幕上。忽然飘来一片云遮住了月光。朦胧的夜色中,随着一阵清凉的风传来几声狍叫,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事也都可能不会发生……

    高现华坐在椅子上,在有些晃眼的灯光下打量了一下会场,来的人很多。小张庄人听说要修水泥路,群情振奋,几乎是倾巢而出。他轻轻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晚召集大家来这里只说一件事,就是修路。经过两个庄群众代表丈量,主路是903米,加上通往两个庄支路一共1786米。主路筹资按两个庄的人口平均分摊。高台的支路长是449米,包括主路在一起,人均出资128块。你们庄支路长434米,包括主路在内,人均123块。预算方案在群众代表手里,明天张榜公布,大家有什么凝问,可以问群众代表,也可以问我。这是我说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工程是公开招标。如果大伙对工程质量不放心可选派群众代表到工地去监工。

    “第三件事:这是我今天要说的重点——修路到底有那些好处?

    “一、可以改善我们生产和生活条件,提高生活水平,增加经济收入。有了水泥路,就方便了买卖,吃的、穿的、用的都会送上门,城里人可以叫外卖,农忙时我们也可以叫外卖;有了水泥路,下雨天我们的农产品也可以外运,西瓜、蔬菜再也不会烂在地里了;有了水泥路,我们骑摩托车或电动车进城务工,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再也不会因为下雨误工了。一人一百多块钱,也就是多干一天活的事。此外,接、送孩子上学方便了,连娶儿媳妇、嫁闺女也方便了。

    “二、实现了城乡一体化。有了水泥路不仅方便了我们进城买卖、务工,也方便了城里人来到农村来购买农副产品。路到哪里,车就可以到哪,城市和农村就紧密地连联系在一起。

    “三、密切了干群关系。有了水泥路,交通方便了,我们可以随时随地进行走访,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为群众排忧解难……”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40多岁男人走到他前面,说道:“高书记,你不是要为群众排忧解难吗?我主动找你,也用不着你走访了。你能不能把北湖俺几家地给量一下?地量好了,这修路钱我一分不少,量不好,我一分钱不交!”

    “这都哪跟哪儿?修路与量地有什么关系?修路又修不到你家地?”赵杏梅绷着脸说。

    高现华向她摆摆手,“让张加永说说,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张加永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俺这几家地本来是有号桩(地界桩)的,可后来都被机子耕掉了,没了号桩,大家耕地没准头,你耕我地,我耕你地,年年因耕地吵架,有几次差点打了起来。我们吵烦了,都想量地,可庄上又没干部,找包片干部又不给处理,今天推明天,天明天推后天,推来推去两三年下来了,至今也没有量好,我们没办法只好找你了。”

    “陈会计,小张庄不是你包的片吗?为什么不给他们量地?”高现华带着责备在问。

    “我给他们量过一次,按账本量那几家不愿意,按人口重分张加永又不愿意,意见不统一,没办法量。”陈其良感到很委屈,说,“该要钱要钱,管那些闲事干什么?”

    高现华怫然作色,神情严肃地说:“这怎么能是闲事呢?你也是种地人,那地界不清能好耕地吗?为了耕地经常吵架还怎么共创和谐?我们的工作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明天你什么事也别做,去把他几家地量好!”

    这事刚做了安排,一位80多岁的老大娘来到会场哭诉道:“俺家这事你们可得管一管,老头躺在‘水晶棺’里已经四五天了,老大、老二、老三平时恋苦钱都不沾边,老四想把丧事办了,可那三个东西又来闹事,你说这事咋弄啊?高书记,你可要帮俺把这老鬼给埋了!”

    “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张庄就是事多。”陈其良趁机说,“这真是老母猪豗大蒜——一头不了又一头,我看凡是与修路没关的事一概不管。”

    高现华表情凝重,认真地说:“正是因为我们平时不管,所以问题才越积越多。我们一边要钱,一边除理问题,这事我来处理。”既而对老人说:

    “大娘,您老伴叫刘德才吧,他老人家去世了,您可要节哀呵。您回去吧,我明天一早就到你家去。”

    老大娘还没退场,一个70多岁的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会场,他放下拐杖,“噗通”一声跪到在高现华面前,“高书记,别说交修路钱了,俺连吃饭钱都没有,你还是帮俺先解决吃饭钱吧。”

    这真是按下去葫芦又漂起个瓢。赵杏梅忍无可忍,上前拉起那个男人,气愤地说:“张泽坤!你这么大年纪也能来事,不要钱你也不处理问题?这修路钱还没要,你倒要起吃饭钱了,你以为村干部是开银行的?没钱吃饭找你儿子去!”

    高现华拉过赵杏梅,“让他说,要是没难处,他也不会找我们。”

    “我是有三个儿子,原先说好了的,三个儿子每年每家给我200斤小麦200块钱。给了两年后,大儿子不争气,赌博输了十多万,跑到外边躲债去了,大儿媳妇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大儿子对我停止了供养,其他两个儿子也不给了。为了不让我饿死,他们让我在床前放只小盆,像喂狗一样,不定时的将剩饭剩菜倒在盆里,然后转脸就走。我从来就没吃过热乎饭。有时我不在,饭被狗吃了,只好饿着。高书记,我连饭吃都没有,哪还有修路钱?”老人说着,眼泪顺着面颊的皱纹流了下来,好像小溪潺潺流水。

    高现华听了,很是伤痛,对赵杏梅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明天先去把他儿媳妇带回来再说。”

    他正要宣布散会,突然一个40多岁秃顶的男人大声喊道:“先别散会,我有话说!”

    他见是“二秃子”,这个刁滑的家伙还真的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依然显得很镇静,“你有什么话请讲。”

    二秃子脸上带着狡诈神色,怪异一笑,咧开的嘴像熟透的石榴炸开一道缝,露出雪白牙齿,用手将脑门上面垂下来的长发向头顶理了理,油头滑脑地说:

    “高书记,我知道你是个办实事的人,工作能力很强。你不是担心这修路钱不好要吗?我给你出个主意:俺们庄不是有20多亩预留地吗?每亩每年的承包费按300块钱来算,这八、九年加在一起也有五、六万,我们庄这修路钱就差不多了,这比你挨门逐户去要省心多了。”

    高现华听到这个问题还真的感到头痛,这哪里是给我出主意,分明是挖坑让我跳。但又不能说他无理取闹。答应他,这事显然办不到。不答应他,可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怨不得赵杏梅不赞成召开小张庄群众会议,小张庄人可真能挑事。这预留地问题是高台村又一个遗留问题,不论做什么事只要扯上预留地准黄。

    这事也是发生在1997年农村实行二轮土地承包时期,村里为了增加开支来源,让每个生产组留下10亩到20亩之间的预留地,当时以每亩200块钱承包给农户。高呈祥出于好意,让各生产组把地承包给“超生户”,以作为超生孩子的“口粮田”。

    第一年,所有承包预留地的农户都如数交了承包费,只有小张庄东组村民李桂花以“是村里给小孩口粮田”为由拒交承包费。高呈祥便亲自带领村组干部上门催要。谁知李桂花反打一耙:

    “这预地说好是给小孩做口粮田的,还要什么承包费?你们村干部不能说话不算数?”

    高呈祥非常气愤,“你怎么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我是说把这预留地承包给你们当作小孩口粮田,没说白给你种。”

    “口粮田就是留养活小孩的,你们要钱,还叫什么口粮田?”李桂花狡辩道,“超生的孩子也是中国人,你怎不能把他送到日本去吧?你们**怎不能睁着眼看小孩饿死吧?”

    高呈祥见她说得“四六不上线”,扯得“驴唇不对马嘴”,不由震怒,“我不给你两胡搅蛮缠,不给钱就扒你家小麦!”

    他一招手,村组干部便蜂拥而上。

    李桂花势单力薄,抵挡不了众人。情急之下,她立刻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那肥胖的身躯像一只木桶套着几只充满气的平板车轮内胎,硕大的**恰似两只倒扣在胸前的葫芦瓢,拙劣搭配成一副毫无艺术之感的低劣粗俗让人诟病的活生生的人体素描漫画。她拿把菜刀坐在麦折子上,龇牙咧嘴地骂道:

    “我r你祖奶奶,今天谁要敢扒俺家小麦,老娘跟他拼了!”

    当时去的都是男人,李桂花不顾羞耻的守护,让众人纷纷退出门外。这次预留地承包费的征收工作就这样失败了。后来,高呈祥把这项工作交给了该生产组干部,他们认为地本来是生产组的,收上来的钱还得交给村里,划不来,所以也没有去征收。

    第二年所有种预留地的农户都以“是小孩口粮田”为由拒交承包费。从这以后,村里再也没收过预留地的承包费。群众对预留地问题意见特别大。

    今天二秃子当众提出这事,让高现华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只好搪塞道:“这个问题是个普遍现象,别的村也有。不是不能要,而是要起来很麻烦,必须要走法律程序。”

    二秃子撇着嘴像只油撇子,向他抛去鄙夷的目光,“你拉倒吧,走什么法律程序?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我看这个问题你要解决不了,这路干脆别修算了!”

    正当高现华感到窘促不安的时候,一个长发披肩、清丽绝俗、容貌娇美的女人走进会场。她叫杨丽娜,今年38岁,可那张俊秀白净柔嫩的面孔看上去只有30来岁,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真可谓是出水芙蓉、带雨梨花。庄上人给她一个雅号一一杨贵妃。她骂道:

    “二秃子,放你娘的屁!不修路莫说没法出行,影响经济发展,就连今后小伙子找媳妇都难!”

    二秃子挨了骂,却一点也没有生气,而是一副奴颜媚骨嘴脸,嬉道笑,“那你这个杨贵妃嫁给张二郎不也没让你脚沾一点薄泥吗?”

    “泥倒是没沾,”杨丽娜似笑非笑地说,“可你二叔抱着我走了三里多路,他表弟扛着一把椅子,抱累了就让我站在椅子上歇歇,等把我抱到家他累得跟狗熊似的。我要早知道你们庄是这样熊路,我才不愿意嫁到这儿来呢?”

    二秃子一脸坏笑,“我看那二郎叔一点都不嫌累,他表弟几次要替他,他都不让,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你这个婊子养的,就是不喘人气。我看你也快带儿媳妇了,要是这路修不好,赶上了阴雨天,小车开不进来,你儿媳妇也得你爷两换着抱。”杨丽娜的反唇相讥引起场内一片笑声。

    二秃子被大伙笑的有些不堪,讪讪地说:“我也没说不修路啊?我出这个主意不是想给大伙省点钱吗?”

    “我看你那掉毛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吧。”杨丽娜说,“现在连农业税都不要了,那些种预留地的拿不到‘粮补钱’还叫屈呢,你还想跟他们要承包费?亏你想得出来。”她转身对高现华说:

    “高书记,别听他的,该要钱要钱,到时我和你一起去他家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