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还在不停地被吹断，阿娘也有些着急了，她不再坐着了，而是拿着手电筒，在家里走走看看，时而看着墙壁，时而看着屋顶。然后到后房里看鸡笼，把一窝蛋搬进家里。又去看了猪圈。
当她再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一只手捂着肚子，咬着嘴唇，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
习风她们吓坏了，没顾得上穿鞋也围了上去，习云接过阿娘手里的电筒，
“阿娘，怎么了？”
“脚下一滑，摔了，这下子，肚子疼得厉害呀。”
女人咬着青紫的嘴唇，努力平静，努力想要挤出笑容，可是她那扭曲的脸，她们都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都说了不让出去，猪圈刚盖的，比我们这屋子不知道结实多少，你偏不听，这下怎么办，这么大的风和雨。”
习云急得直跺脚，习露和习风也吓得脸都白了。阿娘使劲提着肚子，手往裤子上一摸，染了一手的腥红。
大家都木住了，要是这个孩子保不住，每一个人都明白最该死的就是阿娘和习风了！
“赶紧去隔壁村麻将馆找你们父亲来，快，幺儿去找医生来。”
大半夜的，整个村的人都起来了，赤脚医生抓了一下安胎的中药让习风熬，阿爹才跌跌撞撞的从风雨里钻进了这个家。
看着脸色惨白的女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骂，村里那些早就看不惯他但又不好教训的阿婆们就指着他教训开了，
“你当的好男人，自己婆娘有身子，去外面快活。你当的好家！”
“这么一个破屋子，弱母幼女，亏你放得下心！”
“你呀，活该没儿子，可怜你家女人！”
男人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只是看着，心中翻江倒海，也不知什么原因，落了几滴泪，软踏踏的坐在椅子上，雨水飘进来，很多水滴到众人头上，大家久久不语。
“最好是尽快去县里的医院，可这样的天气，怎么去才好啊！”
“医生，不能到明天吗？”
“哎，你婆娘身子本来就不好，一不小心就很危险的。我手里都是些中药，见效没那么快的。”
“在家里也能摔倒，你存心绝我的后！大半夜的不在床上躺着睡觉，起来乱走。你是小孩子吗，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孩子，当什么母亲。”
男人还是忍不住抱怨开了，但是父母们似乎就等他把非人的一面揭露出来，好让她们毫无顾忌心安理得的发挥，
“你还有脸说，这屋子，这风雨，死人都能吓得从棺材里钻出来！作为一家之主不在家去外面鬼混，你还有脸骂自己婆娘！遭了什么孽，嫁了你这个男人。”
“没本事护着自己婆娘，吃不饱穿不暖，一家子面黄肌瘦，你摸摸你那张脸，发烫吗？”
几个奶奶辈分的妇女，忍不住骂了起来。
“她是哪门子的少奶奶，在家里还要人看护？”
面对可能失去的孩子，男人也顾不上了，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习风外婆家来了人，他们本来也是很帮衬着习家，但是看阿爹是这个孬种，怎么帮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就渐渐疏远了。
可今晚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们不得不站出来。
来的是习风的大舅和二舅，还有大舅妈，几个人没跟阿爹打招呼，直接把阿娘抱了出去，习风好像是被大家推着走一样，好像脚还没有粘地，自己就跟阿爹和阿娘一起，上了外公家的船，这是一艘动力船，平时是为了运货物和打鱼用的，沿着洪水而下，很快就能到县里。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阿娘终于躺在温暖而洁净的病床上，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只有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的输送进她曝起的血管里。
“你们送的很及时，大人孩子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孕妇，身体严重营养不良，谁是丈夫？”
面色冷峻的医生，对着眼前三个瑟缩的男人问道，阿爹站了出来，
“给你婆娘弄点的吃，胎儿已经快二十四周了，但还很小。如果营养跟不上，不要说大人危险，连孩子也会受影响。”
“医生，是男孩还是女孩？”
医生望着眼前这张肮脏的脸，一阵厌恶，
“法律规定，不能医学鉴别婴儿性别。男女一样珍贵！”
“珍贵个屁！是男儿，我就好好给她补补，要是女儿，我就不住院，让她掉了最好。”
医生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走了，习风的大舅跟了出去，不一会儿，他面露喜色的回来了，给阿爹使了个眼色，两个男人瞬间笑了起来。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婆娘怀的是男孩？”
“医生说的。”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习风的大舅笑而不语。钱，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敲门砖吧。
在医院里的这一夜，白色的墙反射着冰冷的光，消毒水的味道充满整个角落，因为出来的时候着急，习风脚上穿着凉鞋，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并没有披上。她冷的发抖，脚丫发麻，站起来走一走，冻得发硬的凉鞋就割着冰凉麻木的脚。
但是没有人关心她，仿佛当这个在冰冷中煎熬的瘦弱的女孩，根本不存在一样。
外婆家的人，本不该迁怒这个可怜的女孩，但是因为阿娘连生三个女儿，计划生育又步步紧逼，使得他们也挨了阿爹很多不堪入耳的谩骂，所以，习风对于两家人来说，都是不吉利的存在，能闭口不谈，绝不会有人主动说起，能视而不见，也绝不会有人关心。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一夜没合眼的习风，脑子嗡嗡的响，清晨风似乎冷得更加刺骨，她早早的就离开了医院，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万幸，为了避免两位姐姐的纠缠，她没有把李牧家买给的鞋子穿回家，宿舍里也还有一些冬衣。
到学校里的时候，还没有人，肚子很饿，可已经没有钱了。最后的一块，已经买了两个水煮蛋，塞到了阿娘的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