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太子殿下的侧妃瞎了！这件事在如今的京城洪州里无人不知。
说来倒也奇怪，据说这妃子虽然面容绝美，倒也算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却偏偏俘获了殿下的心，自嫁与殿下之后就获殿下专宠，就算现在看不见了，依然恩宠不绝。
这倒算是个稀奇事儿。更稀奇的事是，也不知这妃子的眼疾是怎样的疑难杂症，宫中的御医千百，却无人能治愈，只得贴出告示，广纳名医，能使这位妃子重见光明者可以入宫成为医官，赏一百两黄金。算得上十分诱人的奖赏了。
然而有些日子过去了，这榜还是无人敢揭。
就这样入了深秋，日子一日凉过一日。眼瞅着大雨将至，夜色浓稠地骇人，空气里尽是湿漉漉的泥土气。清音殿里，兰儿去桌边挑了挑灯芯，让烛火燃得更旺一些。
“娘娘，到床上躺下吧，天凉了。”
坐在镜前的女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对着镜子缓缓梳头。她的乌发油亮温润，一对儿柳眉蹙着，脸色苍白。虽然端的是一张清丽的面貌，可不知怎得，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物，神色黯然。
兰儿劝了劝见她不答，也轻轻叹了口气，站在那瞧着。他们娘娘多美啊，原先也是个爱笑的人儿，为何会遇到这样悲惨的事呢？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她还记得当年在卞原刚刚认识娘娘时，那时候娘娘还不是娘娘，与殿下在一起郎才女貌，相处十分亲密无间，每一日都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可如今呢？她有多久没见过娘娘开怀的笑容了？
窗外突然劈过一道闪电，将兰儿的眼闪得一花。她吓了一跳，连忙想去捂住娘娘的眼睛，刚伸出手手上却又一滞，默默地收了回来。雷声滚滚而至，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
“下雨了？”镜前的人儿突然开口。
兰儿连忙答道：“回娘娘，下雨了，大雨。”
“今年秋天雨水真多。”
“前一阵子大旱，这雨水解了围呢，是我们梁国的福祉。”兰儿又将一个錾花手炉塞到她的怀里道，“就是天凉得快，娘娘身子弱，可得保重。”
门铿铿响了两声，门外传来通传，小宫女含冬在外面禀了一句：“殿下眼看着就要到了。”兰儿连忙打开门，从含冬手里接过伞迎了出去。清音宫第一道门外，太监小德子正在檐下收伞，为司马煜拂去身上的水渍。他打伞时已十分尽心，可禁不住雨实在太大还是将主子的衣服打湿了，他也顾不上自己全身上下如落汤鸡一般，只是小心侍候。
小德子见兰儿撑伞迎了出来，施礼道：“兰儿姑姑。”
兰儿拜了拜：“殿下。德公公。”她将伞也撑过去给司马煜遮屋檐落下溅起的水花：“这样晚了，还下着大雨，殿下怎得还来了？”
小德子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听说清音宫的两位，太子殿下待他们颇为不同。也只有这宫里的娘娘，还有婢女兰儿，才敢这样同殿下讲话。殿下去哪，或者不去哪，是你做下人的能问的吗？
司马煜也用手拂了拂袖子，淡淡道：“每日都要来看的，落些雨算不得什么。今日在御书房聊赈灾的事情比平日晚了些，她睡下了？”
“还没有。但还是恹恹的。”兰儿垂下眸子，抬脚就撑着伞跟着司马煜往里走，刚走了两步见小德子还跟着，步子缓了缓道：“德公公回去换身干衣裳吧，殿下在清音殿里总要盘桓一阵子，没什么需要你侍候的。”
司马煜点了点头，兰儿这姑娘这几年心思越发细致，个头也窜得快，与清歌竟差不多高了，做事沉稳干练，让人很是放心。
小德子见主子允了，也不再推脱，请了辞便从清音宫出来。兰儿给司马煜撑着伞进了清音殿，将滴着水的伞交给门边候着的含冬道：“添些热茶来，晚饭娘娘一口没动的绿豆糕，再端过来。”
她转身正要通禀，却见镜前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站起身茫然四顾道：“是殿下来了？”
“是我。”司马煜见她认出他，很是高兴，几步走过去将她一把扶住，搀着她到床上坐下，将被子给她掖好。
“你这身蘅芜香一进来我就闻到了。”她轻笑，但笑容看起来并不开心，在她苍白的脸上反倒衬出一丝哀婉。她很快收回了笑容，他就像一个小孩心心念念着一件玩具，可她只是拿出来给他看了一眼就立刻藏起来了。但只有兰儿知道，这种笑也是极不多见，唯有在司马煜来时才能昙花一现。
“这些年你总是只熏这一种香，也不知道换换。”
“你相公我素来专一，香是如此，人亦是如此。”司马煜轻声道，故意用了“相公”二字想逗她开心。
可她听了，脸色更白了几分，突然从他手中将手慢慢抽回来，淡淡道：“你没去几个姐姐妹妹那里看一看？我如今……如今是个废人……你如果仍专宠于我，恐怕要落人口实的。”
司马煜最听不得她说这些胡言乱语，站起身道：“什么姐姐妹妹？什么废人？我早就与你说过，你不过是之前伤心太过，要不了几日自然就好了。”
“太医的方子吃了一月了，也没见好……”清歌苦笑了一下。
司马煜一时语塞，兰儿连忙将绿豆糕和热茶捧上来，笑着圆场道：“娘娘晚饭就吃得不多，殿下劝娘娘再吃一些。”
司马煜叹了口气，接过糕点，取了一块喂到清歌嘴边：“我与你是夫妻，我来看顾你是想跟你开开心心过日子，不是来惹你生气的。来，张嘴吃一口。”
清歌摇了摇头，还是抿着嘴不说话。
司马煜无法，只得耍无赖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你如果不开口，我只得嘴对嘴喂你了。”
她面颊上倏地浮现几缕血色，连忙张了嘴将绿豆糕接下，细细咀嚼着。兰儿一见终于放下心，心道还真的只有殿下有办法。她又挑了挑灯芯，转身关了门出去了。
司马煜静静看着她吃了两口，蹙着眉宛如嚼蜡，终于不再逼她吃了，将她的嘴角揩了揩，用温暖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自从嫁给他后，她便舍弃了苏小小的伶人身份，改用晏清歌之名，毕竟这个名字既与晏家方便，也让皇室更好接受这个儿媳妇。于情于理，苏小小这个名字都是不能再用了。他也很喜欢晏清歌这个名字，或者说他爱的是她这个人，名字怎么样都好。
此时他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细细吻着，轻轻地一声一声地唤她的名字：“清歌。清歌。”
清歌似乎听到他话语里隐忍的情绪，伸出手试探着摸索他的脸，问道：“你……你哭了？”
“你哭做什么？就算我看不见了，还有你陪我，也很好。”小小顿了顿，略带哽咽道：“我不介意，如果父皇母后逼你再娶妃开枝散叶，我不介意的。我也不介意你与别人生小宝宝，我……”
“你今天为何总是故意要惹恼我，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司马煜压低了声音，显然是动气了，“我只是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受今日之罪。倘若我待你更小心一些……”
清歌嘴角牵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淡淡道：“这种事，怨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