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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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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乱七八糟的。”甄琰板起脸来教育她:“虚张声势是这么用的吗?”

    瑽瑢真诚的点头:“是啊先生,我新学的,怎么样!”

    看见她抬着头一脸雀跃地盯着自己,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动,好像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甄琰实在是舍不得训她。

    可是也夸不出口。

    谁知道这回她敢用“虚张声势”来赞美自己,下次又会用什么千奇百怪的词汇来扣在自己头上了。

    甄琰清清嗓子,认真道:“虚张声势,出自前朝诗人的《论淮西事宜状》:‘淄青、恒冀两道,与蔡州气类略同,今闻讨伐元济,人情必有救助之意,然皆暗弱,自保无暇,虚张声势,则必有之。’意为假造声势,借以吓人。不是用来夸人的话,知道了吗?”

    瑽瑢才不管他是谁写的,又出自哪里呢,反正她只要知道这个词不是个好词就行了。

    她失落下去,连带着背也挺不直了,软软地瘫在琴案上,蔫蔫的说道:“那我该怎么夸你啊。”

    甄琰说:“我觉得倒数第二句话就很不错。”

    瑽瑢来了兴致:“哪句哪句?”

    甄琰弹了下她的脑门:“自己想。”

    瑽瑢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突然高兴地拍手道:“瑽瑢十分仰慕先生!”

    甄琰满意地笑了笑,她受到鼓舞,越来越大胆:“所以先生就教教瑽瑢学琴吧?”

    也不知道是谁教会的这个小丫头片子先给一个甜枣再给一个巴掌的,不过甄琰还挺受用的。

    他故作矜傲的沉吟了片刻,瑽瑢晃着他的衣袖撒娇,这招她从小用到大,再加点颤音,除了沈玦瑢外基本上老少通杀。

    “好。”

    甄琰果然答应了。

    瑽瑢连忙跑到琴前坐下,照着他刚刚的动作摆好姿势,生怕甄琰反悔。

    “先不急着弹。”甄琰把她的手拿开,说:“先了解一下琴身。”

    瑽瑢连连点头。

    “一般的琴长约三尺六寸五,宽约六寸,厚约二寸。”上部称额,额下端镶有‘岳山’,岳山边靠额一侧镶有‘承露’。中部较大的音槽称‘龙池’,较小的称‘凤沼’。尾部镶有刻有浅槽的硬木‘龙龈’,龙龈两侧的边饰称为‘焦尾’。”

    瑽瑢一一记下,甄琰耐心等她露出了然的神色之后才继续往下说:

    “瑶琴原为五弦,武王伐纣之后改为七弦。”

    “一弦属土为宫。用八十一丝。曰为君。

    二弦属金为商。弦用七十二丝。曰为臣。

    三弦属木为角。弦用六十四丝。曰为民。

    四弦属火为徵。弦用五十四丝。曰为之事。

    五弦属水为羽。弦用四十八丝。曰为之物。

    六弦文声主少宫。七弦武声主少商。”

    他说着就轻轻抓住瑽瑢的手放在琴弦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可以挑一根弦来听听看。”

    甄琰握着她的手挑起第一根最大的弦,震颤感随着浑厚的声音一并传来,瑽瑢觉得指尖有点发麻,甄琰的声音在耳边拂过:“这就是宫,声沉重而尊,感觉到了吗。”

    瑽瑢下意识地点头,却恍惚记起他当初也是这样教自己写字的。

    他也是这样,握着自己的手。

    瑽瑢豁然开朗。

    这就是合格的教书先生啊!

    什么都会,什么都教,教什么都这么细致认真,一点也不会不耐烦。亏自己第一天还对他报有怀疑,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

    感觉到瑽瑢的走神,甄琰蹙眉问:“上课怎么一点也不专心。”

    “先生。”瑽瑢轻声叫道。

    “怎么了?”

    “我……我要向你道歉!”瑽瑢头脑一热就全说出来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先生了,以后我会跟着你好好学习的!”

    甄琰完全不知道她刚刚想了什么,只道她是浪子回头,幡然醒悟了,不甚在意地答应:“知道了。”

    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莫不是瑽瑢太喜欢瑶琴了,所以才这么高兴,难得的开始想学习了?”

    于是甄琰又重新开口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学琴,以后每日我会多教你一段时间。”

    要不是身上不远处还压着一个甄琰,瑽瑢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了。

    想不到对着先生剖心析胆还能有这等奇效,瑽瑢还没来得及盘算着怎么利用这种契机劝甄琰别老是给自己布置作业了,反正她也不会做的。

    就听见甄琰在耳边低叹道:“瑽瑢,你怎么这么好懂呢?”

    瑽瑢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甄琰又拍拍她的头说:“不喜形于色,勿怒喝于颜。别把情绪放在脸上让每个人都看见。”

    这倒是母亲一直教导自己和沈玦瑢的了。

    从小她们就学习着怎么掩藏自己的情绪,用眼角到眉梢,一丁点儿端倪都不能让人看出来。

    当然沈玦瑢为了进宫做准备,学的是比瑽瑢要好很多。

    但是瑽瑢是不会承认学艺不精的,她嘀咕道:“在先生面前,瑽瑢还需要掩饰什么?”

    声音很轻,但是甄琰还是听见了,刚刚还在一本正经教育瑽瑢的他眼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也是。”

    瑽瑢不由在内心为自己拊掌。

    只要把先生哄高兴了,想休假还不是她甜言蜜语几句的事情?

    正想着,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甄琰。

    碰巧甄琰也正低头看她。

    他们对视一眼,甄琰就率先移开了目光,好似浑然不在意地拨弄琴弦,琴身微颤,发出泠泠的琴音。

    瑽瑢仰着脖子看了他好久,却意外的发现了什么,惊道:“先生,你有酒靥!”

    甄琰笑容一僵,抬手不自然的摸了摸脸庞:“是吗,我倒没有注意过。”

    “是呀先生。”瑽瑢欢喜的叫起来:“浅浅的!好好看呀!”

    她又揉揉自己的脸,撇撇嘴:“我倒是一直想有对酒靥,可惜没有。”

    甄琰安慰她道:“没事,你没有酒靥也很好看。”

    他又补上一句:“像这样点了面靥也很合适你。”

    一直昂着头有点累,瑽瑢微微低下头来,声音里还是透着藏不住的欢欣:“是吗,那我明天就让绿萼给我点!”

    “为何要明天?你今天不就点了吗?”甄琰问。

    “我今天……点了面靥?”瑽瑢一脸迷茫的样子,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嗯。”

    其实甄琰不说倒还好,他一说瑽瑢就发现了今天有些地方不太寻常。

    暂且先不提这突如其来的面靥,头上怎么多了一个发髻?

    这身粉粉嫩嫩的、还缀了珍珠的襦裙又是怎么回事?

    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瑽瑢转头过去郑重地和甄琰道别:“先生,我果然还是在做梦呢,您再等等,我醒了就来继续来上课。”

    甄琰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但是你在梦里的话也要当真呀,我还是想学琴的。”

    说完她眼睛一闭,头一歪,就又想靠着椅背睡过去。

    甄琰熟门熟路地往下一捞,把她的脸捞起来,另一只手在她的腰间拧了一把。

    “哎呀。”瑽瑢惊叫着跳起来。

    甄琰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瑽瑢站起来之后不知所措的摸了摸额角,不好意思道:“先生,好疼。我真没在做梦啊?”

    甄琰瞥她一眼,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再一次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你倒是好。别人装醉,你装做梦。怎么,就想这样把今天的课糊弄过去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瑽瑢早就融会贯通了。

    她赶紧低头道歉:“对不起先生,我错了。”

    甄琰让她抬头:“你我之间,不必道歉。”

    瑽瑢诚惶诚恐的点头,甄琰又说道:“日后也不必言谢。”

    瑽瑢刚想停下,听到他这话,只好继续勤勤恳恳的点头。

    “学琴吧。”甄琰终于说:“坐下。”

    瑽瑢连忙听话地坐下。

    “瑶琴有一千多种指法,自古时流传下来。最常见的有挑、抹、勾、劈、摘等,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学起。”甄琰说。

    他重新握住瑽瑢的手,移到琴弦上方,微微用力,让瑽瑢的右手食指向下方拨弦。

    “这是挑。”

    宫调沉稳的音色里混合着甄琰醇厚的声音,散发着醉人的余温,瑽瑢手指一顿,都怀疑是甄琰酒靥之中的酒晃了出来。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甄琰说:“先生,你可听过酒靥的传闻?”

    甄琰目不斜视,握着她的手缓缓移向第二根琴弦:“不曾。”

    瑽瑢略微有些得意,摇头晃脑的显摆道:“传闻啊,人死之后过了鬼门关,走过黄泉路,就要去忘川河上的奈何桥找孟婆讨一碗孟婆汤喝,以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牵绊,这样才能了无牵挂的轮回转世。”

    “但是也有的人甘愿跳入忘川河,受一千年水淹火炙的折磨后再进轮回。那些人转世之后会就带着前世的记忆,去寻找前世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孟婆呢会在那些人身上都留下个印记,就是酒靥。”

    “先生。”瑽瑢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来寻找前世对你来说很重要的那个人的呀。”

    甄琰瞳仁忽的一缩,捏着瑽瑢的手不禁往下一按,琴弦擦着她的指尖而过,把指腹都磨红了。

    瑽瑢没料到这段话对他的影响居然会这么大,一边倒吸凉气一边后悔不该说这些。

    别的不说,手指是真的疼。

    “或许吧。”甄琰回答说。

    瑽瑢吸取教训,没敢再吱声。

    “不然怎么会一见如故呢?”他好像陷在了什么回忆里,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却还记得紧紧握着瑽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