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千秋穗 > 十七
    辛袂瞥了眼慢吞吞地在车前磨蹭的沈瑽瑢,若无其事地收起手,道:“进去吧。”

    “啊?”瑽瑢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脸:“哦。”

    跟在辛袂后头一路低着头跨过门槛走进去,瑽瑢才发现这里和平常的地方不一样。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肃杀之气,硬生生在初夏逼着瑽瑢打了个寒战。

    “这是哪里?”瑽瑢搓搓手臂,小声地问。

    辛袂脸上难得的没有笑容:“大理寺。”

    “唔……你们已经把吴雍收押了吗?”

    “.…..是。”

    瑽瑢好奇心大作地在大堂内四处闲逛,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乱转,辛袂及时拉住了她的手:“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还是谨慎些。”

    瑽瑢对刚刚枕着他的手睡觉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心里正愧疚呢,辛袂说什么她都是答应的,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生怕辛袂感觉不到她的诚意。

    其实她也不知道哪里能算作是自己的地方,如果连陈叔叔的大理寺都不算的话,大概只剩下沈府了吧?

    辛袂见她听话,眼角眉梢又重新挂上了暖暖的笑意,拉她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发顶,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到了我府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不好?”

    好不好?

    低沉而又有磁性的声音在瑽瑢耳畔炸开,她在心底里把这句话拆开,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读,又觉得有点甜滋滋的。

    “咳咳。”身旁传来咳嗽声,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醒他们。瑽瑢慌忙挣开辛袂的手,飞快地退远了一点,尴尬的不敢抬头。

    辛袂冲来人微微颔首:“杜少卿。”

    瑽瑢背着他们悄悄拍了拍胸口。

    还好来的不是陈子衿,不然瑽瑢真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更不知如果他和爹爹告了状,自己又该怎么办。

    “枢密使、沈小姐。”大理寺少卿杜昱分别朝着他们俩行了礼。

    瑽瑢也不好一直背对他,急忙转过来向他还了一个礼。

    杜昱刚过而立之年,穿着熨帖的绿色官服,腰间配挂着银鱼袋。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带着岁月刻下的细小纹路。

    “陈大人遣我来帮助你们。”他对着辛袂毕恭毕敬说道。

    “嗯。”辛袂点点头:“有劳了。”

    “不敢不敢。”他急忙拱手道:“能够帮上枢密使和沈小姐,也确是我之幸。”

    瑽瑢以为他们还要客套的寒暄几句,却不想辛袂潦草地结束了话题:“那还请杜少卿带我们去见见疑犯。”

    杜昱也不矫情,大方地引路:“枢密使请随我来。”

    趁着杜昱远远地走在前面,瑽瑢跑到辛袂身边,拉拉他的衣袖。

    “嗯?怎么了?”辛袂问。

    瑽瑢紧张地看一眼前面走的稳稳的背影,小声地问:“你们官场上的人打招呼都这么简单的吗?”

    怕他误会,瑽瑢解释说:“我也没见过我爹爹和别的官员打交道,我只是看你们和话本里写的不太一样,所以有些奇怪。”

    辛袂平视前方,听见她的疑问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笑:“不一定,看人。”

    辛袂就这么点了一下,瑽瑢就明白了。

    辛袂是枢密使,掌管军国要政,握着全国的兵权,可以与丞相分庭抗争。

    而大理寺少卿虽然官居从五品下,但是他毕竟是协助大理寺卿管理全国刑狱的官员,掌折狱、详刑,自然有一身正气,不屑于去趋炎附势。

    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一个不用说,一个不想说,自然是早点干正事去,皆大欢喜。

    瑽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故意放慢了脚步,与辛袂错开半步走,辛袂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绕了几个长廊,又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他们很快来到了牢房的入口。一堵绝对不可能翻过去的高墙和井然有序的当值侍卫割开了一方狭小天地,瑽瑢在外面甚至听不到里面有任何的动静。

    杜昱似乎看懂了她的疑惑,为她解答说:“知道沈小姐要来,我们就把吴雍提到了上面的牢房,这里比较干净。”

    瑽瑢点点头,微微福身:“多谢杜少卿。”

    杜昱侧身避过半礼,才说:“沈小姐客气了。”

    说罢,他示意门口的侍卫把门打开,就候在旁边等他们进去。

    辛袂率先跨进门,瑽瑢跟在后面,把这个牢狱打量了一遍。

    迎面的是一个大大的“狱”字,黑字白底,带着森然的气息,让人有点不寒而栗。其他的就是千篇一律的小房间,一扇铁门一扇铁窗,墙上挂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大概是为了威慑他们。

    不过这里也确实非常“干净”,没有一点血腥味或者血迹,只是吹过的风略微有点阴冷。

    狱卒打开了其中一间牢房门上的锁,杜昱说:“吴雍就在里面。”

    进了门,瑽瑢看到一个少年半躺在砖头砌成的床上,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靠着茅草填充的枕头。

    见到他们进来,少年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朝着他们行礼。

    “你就是吴雍?”瑽瑢惊讶地问出口以后才发现自己问的有多幼稚,她捏了捏手指,重新缩回到辛袂背后去。

    “是。”更加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吴雍竟然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辛袂没有出声,往左迈出一步,让瑽瑢无处可躲。

    瑽瑢疑惑不解地抬头,却听见他说:“你想问什么现在都可以问。”

    原来这是在让给自己一个机会。

    瑽瑢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个机会,问道:“就是你杀了……嗯……人吗”

    吴雍答:“是我,杀了我二哥。”

    原来死的是吴家的二儿子,瑽瑢反而松了一口气,辛袂果然没有骗自己。

    她接着问:“那为何有人告诉我死的不是你二哥,而是你?”

    辛袂听见她的话,低低的笑了一声。

    吴雍看了一眼辛袂:“因为我易了容,以他的身份活着。”

    这回都不用瑽瑢问出口,他非常自觉地都交代了:“我和那个懦夫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在我母亲分娩之前有个牛鼻子老道来我们家,说了一大堆疯话,还说我的出生必定会给这个家带来灾祸。我本来一出生就得被掐死的,我母亲不舍得,哭着求老头子把我留下,所以我就被送给了那个懦夫的奶娘,从小在道观长大,说是去去戾气,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他摸摸脖子,继续说:“现在看来,牛鼻子老道倒也没有说错。”

    瑽瑢回味了半天才意识到吴雍口中的“那个懦夫”大概就是指吴家二公子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就因为你自小被遗弃所以想报复?”

    ——这未免也太小心眼了些,瑽瑢嘴上询问着,心却在里想,我也算半个被抛弃的孩子了,最多弄点恶作剧给沈玦瑢使绊子,也不会像他这样极端。

    “报复?当然不,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我甚至还念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问他要不要一起参与,五五分,我觉得我已经很大方了。”

    “可是你知道我二哥怎么样了吗,他不参与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告诉老头。”

    “这样的人,你觉得我还能让他活下来吗?”

    辛袂皱着眉一直不说话,瑽瑢越来越觉得害怕,也只好硬着头皮问下去:“东西?你是指家产吗?”

    “不然呢?难道我这样的人还会渴望父母之爱吗?”他好笑地用上下扫了一遍瑽瑢,瑽瑢被他的目光看的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辛袂注意到了,垂下的手轻轻包住了她的。

    吴雍虽然看了瑽瑢一眼,但他的眼里却好像根本没有印进这个人,或者说,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所以我杀了他。我把他的头摁进水缸里,他不停的挥手,手拍在水面上,把水溅到我衣服上,他在水底里说了什么,有没有哭,我都听不见,但是我能看到水上浮起来一个又一个的气泡,我就知道他在害怕。”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着偏头又看了看瑽瑢:“我最喜欢看人怕我的样子了。”

    瑽瑢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然后我把他的尸体丢到了西子湖荷叶最密的地方,那里一般没什么游人爱去,春夏嘛叶子太密害怕迷路,秋冬又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

    他突然拧着眉毛说:“你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到那里去游玩,真是异类。”

    真正的异类是你好吧!瑽瑢在心底里不屑的反驳。

    “最后我只要把水草缠他腿上就好啦,我用了好多水草,一根一根一圈一圈地把他葬在这里。我最喜欢水了,小时候住的道观旁边有一条河,每到夏天我就去那里玩水。至于他?我喜欢就是他喜欢,现在我已经成为了他,我们是同一个人了。”

    “你不是他,你是吴雍。”瑽瑢提醒他。

    “只差一点点了。”他可惜地摇了摇头,突然抬起眼来亮晶晶地盯着辛袂:“让我猜猜,是谁告诉你们的。”

    “是吴禳吧,那个人精,早知道该先杀他的。”他的语气里无不遗憾。

    “可是吴禳明明说你是与他们自小一同长大的,你怎么……”瑽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太快了,追不上,她咬着唇暗地里跺脚。

    “随他怎么说了。”吴雍无所谓地说:“现在他是白,我是黑,我是怎么都说不过他了。”

    “倒是我辛苦谋划一场,结果都被他挣了去,实在是让人惋惜。”

    “你还有机会。”辛袂突然开口:“告诉我,吴禳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