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千秋穗 > 十六
    吃了个半饱,瑽瑢担忧地摸摸肚子,犹豫了半天还是放下了筷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错过了最要紧的部分,瑽瑢侧耳再去听的时候只剩下极其细微的动静了。

    辛袂轻轻唤了一声:“吴公子?”

    能回答他的只有四起的鼾声。

    瑽瑢有点沉不住气了,蹑手蹑脚地挪到画屏后露了个头。

    辛袂一眼就看到她了,招招手:“过来。”

    瑽瑢迟疑地看了一眼睡的不成样子的吴禳,听话的走出来,站到辛袂面前。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喝酒,看起来倒似乎没什么事,面色如常,坐的四平八稳的,眼神也没有虚浮的意味。

    瑽瑢伸出一只手指去戳戳他的手背,嗯,温的,不烫也不冷。

    辛袂好笑地看着瑽瑢一系列的举动,等她终于确定了他没有醉以后,才解释说:“我没有喝酒。”

    瑽瑢不是很意外的点了点头,一介商贾之子,也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劝的动枢密使的酒。

    “吃饱了吗?”

    瑽瑢有点不好意思的往她刚刚吃饭的地方看了一眼,辛袂的手又熟练地摸上了她的头:“要是没吃饱我可以再带你去吃点别的点心。”

    “饱了饱了。”瑽瑢连声道:“什么都吃不下了。”

    “那就好。”辛袂说:“走吧。”

    走了两步,瑽瑢就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停下了脚步。

    她扭头去查看究竟,却发现明明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的吴禳正死死攥着辛袂的衣角,他的力气出奇的大,那一块衣料都已经被揉皱了。

    辛袂蹙眉,眼里已经有压抑不住的不悦。

    瑽瑢暗自替这个胆大包天的吴禳捏了把汗。

    却不想更大胆的还在后面。

    瑽瑢眼睁睁看着吴禳一下一下扯着辛袂的衣服爬上来,攀附到他的腰间,一把抱住,带了哭腔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小弟,不要杀我,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和你抢。”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辛袂毫不动摇地站在原地,吴禳变本加厉地哭喊起来:“二弟!不要找我!这都是小弟逼我的!我也不想的!”

    他先是疯狂的大吼大叫,后来又捏着嗓子嘤嘤嘤地哭。

    瑽瑢被他哭的直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

    她冲着辛袂比口型:“能让他闭嘴吗。”

    辛袂估计也是受不了了,点点头,出声让外面的近侍进来。

    “把这个给我弄出去。”他刚一脸嫌弃的扯起吴禳的领口,近侍就冲上前来把人拖走了。

    难得看到辛袂有这么丰富的表情,瑽瑢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好笑?”辛袂无奈地看着她掩着嘴,笑的眉眼弯弯。

    瑽瑢笑到没有力气说话,辛袂就极有耐心地一直站在原地,等她恢复了才开口道:“瑽瑢,该去审问疑犯了。”

    马车上,瑽瑢明显坐立不安,捏着帷裳的穗子在指尖反复揉搓,时不时还要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辛袂。

    “想问些什么?”

    终于等到辛袂问这句话了,瑽瑢一把丢开穗子:“疑犯是谁啊?你知道了吗?”

    “吴禳的小弟,吴雍。”

    “怎么是他?”瑽瑢摸了摸下巴:“刚刚你和吴禳都聊了些什么?”

    提起这个,辛袂明显的有些不愉:“刚刚他哭喊的那些话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就那些胡话?你也当真?”瑽瑢惊呆了,怔怔地望着他。

    “为什么认为是胡话?”辛袂反而来问她。

    “当然是胡话啊,你不是都说了,吴禳的小弟已经死了吗?”瑽瑢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难道人死尚可复生?话本诚不欺我。”

    见她这幅样子,辛袂忍不住觉得好笑。

    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发,辛袂说:“人死当然不能复生,可他根本就没死呀。”

    瑽瑢打掉他的手,理了理头发,问道:“今天早上是不是你告诉我死者是吴家小儿子奶娘的儿子,叫吴那个什么的来着?”

    “吴雍。”

    “对,吴雍!是不是你告诉我他已经死了的?”

    “是我。”

    “你现在又和我说他根本就没死?”

    “对。”

    “那你就是在骗我喽。”瑽瑢右手成拳,打在摊开的左手上:“那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瑽瑢。”辛袂低低的笑起来:“我永远不会骗你的。”

    瑽瑢警惕地用手撑着软垫,往后挪了挪,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而辛袂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甚至在发现自己的空间变大了之后愈发惬意的舒展了身子,更是把瑽瑢挤成一团,连呼吸都嫌太窄。

    “我……我还是不太明白。”瑽瑢不敢抬头,小声的说。

    “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辛袂答。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瑽瑢突然记起什么了似的,奇怪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

    “一个奶娘的儿子怎么随了家主的姓氏?”

    “这一点刚刚吴禳倒与我提了。”辛袂回忆道:“说是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他爹也很喜欢吴雍,所以给他改了个姓,让他做了自己的干儿子。”

    “原来是这样。”瑽瑢了然。

    “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辛袂平视前方,淡淡地说:“但是街坊领居都说这两人长得很像。”

    “有多像?”瑽瑢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望向辛袂。

    “我也没见过呀。”辛袂有些犯难地想了想:“不过再像也是比不过你和你姐姐的。”

    忽然听到他提起沈玦瑢,瑽瑢眸光一暗,撇开头去避过辛袂的目光,语气里隐隐含着发自内心的厌恶:“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辛袂说:“提起沈大小姐,你好像很不开心?”

    瑽瑢拼命把从心底里一直翻涌至喉头的不快按捺下去,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啊,我们关系好着呢。”

    “我早听说沈家两位千金亲近敦睦,是京城诸家的典范,看来不是谣传了?”

    瑽瑢再任性也是个晓得分寸的人,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笑吟吟地回答说:“当然不是谣传,我与姐姐自小就玩在一处,任谁也分不开我们。”

    她在心里默默接上后面半句话:“不过大概等我或者她挠花对方的脸之后就可以了。”

    辛袂就算再怎么会察言观色,大概也想不到这后面还缀了这样的半句话。

    他只是笑着点头,算作应答。

    车外的喧嚣声小了许多,想来已经出了闹市区了,马车的速度也渐渐快起来,车轱辘滚在地上辘辘作响,瑽瑢靠在软枕上,车子不安稳的摇晃,把她眼皮渐渐晃到了一块。

    辛袂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等他回神时瑽瑢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脑袋还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前后晃动,小幅度地撞着铺了一层锦缎的木板上。

    怎么这样都能睡着。

    辛袂也没有要出手帮一把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瑽瑢摇头晃脑地打瞌睡。

    马车好像碾过了一个大坑,整个车厢都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辛袂堪堪护住自己,就听见耳畔传来“砰”的一声。

    说不上响,但一定很疼。

    瑽瑢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嘟了嘟嘴,朝着被撞到的地方敷衍地连揉带摁,随便糊弄了两下就了事,然后闭上眼睛接着睡。

    怎么这样还能继续睡。

    辛袂觉得沈瑽瑢这个人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

    明明还和个小孩子一样,玩心重,也爱吃,还不喜欢读书,甚至性子有点野,宁愿翻墙爬洞都要出门玩一趟,被罚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是浑身却又充斥着大家闺秀的气质,他也见过她仪态万方、美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傲气非常人可比。

    她甚至不怕被卷入命案,还主动提出要帮忙查案。辛袂一开始只以为她是玩玩而已,但是她的胆识和细致,以及对案情的步步推断,都远远超过了一个新手该有的程度。

    她也比一般的女孩子更敏感和聪明,如果她是个男孩子的话,估计早就该为官了。

    不过幸好她是个女孩子,辛袂翻看一眼袖子里藏得好好的皇上的口谕,明黄色的布帛熠熠生辉。

    等会有个大消息要告诉瑽瑢,希望她不要太惊讶了。

    现在就让他再看几眼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就看几眼,不会沉沦的,他暗自安慰自己。

    马车平稳地停在大理寺门口,辛袂先是伸出一只手垫在瑽瑢脑后,随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瑽瑢,醒醒,我们到了。”

    瑽瑢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马车里、当着辛袂的面睡着了。

    瑽瑢连忙坐正身子,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辛袂缓缓把手抽回,瑽瑢往脑后望去,才知道自己的胆子和吴禳简直不相上下。

    他竟敢抱住枢密使的腰哭闹,她就敢垫着枢密使的手睡觉。

    这一个个的,都嫌如今熊心豹子胆不值钱吗?

    如果能回到刚刚,瑽瑢就算是给自己两巴掌也绝对不会选择在车上睡着!

    辛袂已经打开车门,午后的阳光照进昏暗的车厢内,热的瑽瑢脸又变红了,她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见辛袂说:

    “瑽瑢,把手给我,我拉着你下车。”

    掌心接触的温度有点高,瑽瑢刚一落地就匆匆缩回了手,擦掉了一层薄薄的汗,不小心瞥到辛袂甩了甩手。

    正是他刚刚垫在她脑袋上的那只!

    虽然刚才瑽瑢睡的死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大致也记得有一下突如其来的颠簸,之后她就一直睡的很好,难道就是因为这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