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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的千层芍药被风吹送进小池塘，瓣瓣点水，皱了微澜的湖心。
时玖刚下了小学堂，一溜烟儿地跑回家。碰上大伯家的二哥跟二伯家里的三姐正朝东院去，身后有各自的嬷嬷跟着。时玖本是想绕路走的，没想到被眼尖的二哥发现踪影喊住了。时玖只得停下中规中矩地给哥哥姐姐问好，鞋尖相对，多了一句话也不说，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这么巧的，小四你来的正好，咱们一块儿去给祖母请安吧。”二哥在邀请他，被身边的三姐儿扯了把袖子。
时玖撇撇嘴，祖母不愿意见他，非重大日子不许他出现在主院几乎是府里默认的事情，甚至是因为这个免了他的晨昏定省。时玖习惯了祖母的不喜，不去请安倒也乐得清闲。
“二哥，三姐先去吧，我刚下学回来，收拾一下自己再出内门。”时玖笑道。
三姐儿怯怯地看了眼时玖，她娘亲说了，内宅里祖母说了算，要是想讨祖母欢心，就得投其所好……可千万不能跟三叔家的小四儿走得太近。
时玖显然被府里的孩子冷落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二哥倒是一脸羡慕地看着时玖，虽是排行老二，也不过只比时玖早半岁。“我听娘说小四儿走大运能是跟着大儒苏启先生读书，他都跟你讲什么？你也有师兄弟吗？“
时玖虽然心中觉得不舒服，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三姐儿都快把二哥的袖子扯烂了，也不见这人开窍，急得小脸通红。那边他家二哥还在问时玖：“小四儿你这衣裳真好看，是三叔给你新裁的吗？这上面有云纹，是不是云锦？我娘也给我裁了一套，我估摸着是……”
时玖被二哥东拉西扯的弄烦了，一时心直口快，不敬之语脱口而出。
“我这个哪里是云锦，我爹带回来的御赐云锦不是都让祖母分给你们了？一匹也没留给我呀。”当时云锦赏下来，祖母就说仲夏将过，不如给府里几个孩子裁点新衣裳，小孩子身娇体弱，该用些好料子。结果御赐的好东西从三房的院落里往出拿，一点也没分回来。
时诵倒是不甚在意这个，既不替老夫人遮掩，也不安慰小时玖，只是揉揉他的头，“我儿不用挂心这点家长里短的事情，大丈夫立世不可戚戚。”他说是这般说，吃穿用度都从自己的私库走，挑最舒服的给时玖。“衣食住行舒适即可，我儿高兴就好，无须攀慕。”时玖一直记得爹的话，他自己也这般觉得，可听在内宅女人耳中，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这话一出，两个婆子脸色都变了，对视一眼，也不让自家小主子再耽搁，带着人走了。
二哥在懊悔自己眼拙，三姐儿被婆子牵着手朝前走，却回过头，许是觉得时玖有些可怜，跟他喏喏的摆摆手。
时玖站在个子也不高，站在青石板路上小小的一个，看见三姐儿纠结的表情，笑出一口小白牙。
时玖回到三房的院子，在前堂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时诵。
“爹？”时玖到时诵的卧房把门推开一条缝，也不见爹在。他挠挠头，突然眸光一亮，“哒哒哒
”地踩着小步奔着自己的卧房去了。
果然，时玖绕过廊柱，就见自己卧房的门开着，玩心一起，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摸到时诵身后，还没等喊出声吓时诵一跳，突然眼前一，天旋地转。
“好玩吗？”时诵早就发现小儿子的到来，他自以为蹑手蹑脚，那点动静听在常年保持警惕性的时诵耳中不亚于落雷。
“爹你发现我了呀……”时玖鼓着小嘴，在时诵怀里蹬了蹬腿。
“没发现你，”时诵在他尚带着奶香味的鬓发上亲了亲，“以为是哪只小老鼠偷东西吃……”
时玖“咯咯”笑了，小巴掌拍在时诵肩膀上，“爹你又逗我，儿子是小老鼠，爹是大老鼠？”
“嘿，我儿果然大才，都会举一反三了。”时诵指头轻轻刮蹭了下时玖的小鼻子。
时玖皱皱鼻子，“痒。”他被时诵抱坐在床榻上，好奇地看着时诵在书桌旁边摆弄，“爹你做什么呐？”
“嘿，不告诉你。”时诵头也不回。
时玖坐着玩了一会儿手指，见时诵还会没工夫搭理他，便问：”爹你好了没？“
“爹，苏先生今日还夸我文章做的好。”
“阿瞿哥哥什么时候才能休沐回来？”
“爹……”时玖的耐心终于消磨干净，“你怎么都不理我？”
“好了好了，没有不理你……”时诵终于停下手上忙得事情，走回床榻边哄小儿子。
时玖扁嘴。
时诵见状终于笑出声，抽出被他藏在腰带里面的小玩意。
“你不是一直想要尚家小子那样的木头短剑吗？爹这不给你做了个，你看喜欢吗？”
时玖两手捧着被打磨的光滑的小木剑，呆呆地张着嘴，表情有些困惑，小声嘟囔：”我怎么不记得有说过喜欢小木剑的事儿啊……“
时诵笑着揉了把他被扎成双鬟的软软头发，“儿子喜欢什么爹想知道都会知道，”时诵手掌下滑，拍拍时玖的小胸膛，“爹想知道的时候就趁着玖儿睡着问问这里，’我家小玖儿喜欢什么呀？‘它自然就告诉我了。”
时诵笑道：“儿子有想要的东西，有想做的事情，一定跟爹爹说，不然爹爹总问玖儿的心，自己心里也很疼。”
时玖眨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小手抚上时诵的胸膛，“很疼吗？”
时诵拥抱着他，轻声道：“特别疼。”
“爹爹马上要随军去了，我儿想要什么礼物？”
时玖想了下，摇头：“我就想要爹好好的回来，别的
什么都不要。”
时诵哑然，亲吻儿子光洁的额头，“这个不算礼物，是爹给我儿的保证，一定早些回来。真的没有别的了吗？你不说的话……爹可要问问小玖儿的心了？”
时玖捏着时诵的衣角在手里揉搓，吭吭哧哧半晌，脸颊红红地道：“还想要……爹上次回来的时候带的琉璃，我就吃了一颗，可甜了……”
时诵看他这小模样，刀削半的面容刻上一抹笑痕，喜欢的不行。
廊前桂静悄悄溜进房中，落进碧色的香茗里，点碎碧色的水镜。
熟悉的音容笑貌远去，时玖猛然从梦中惊醒，手心尽是汗水，他手指无力地抓握，手心触感分明，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
他缓缓摊开手掌，肌肤白皙盈透，不见琉璃。
梦里人犹在，醒觉万事空。
时玖茫然地四下看看，心里胀疼，他下意识攥紧手心，抓了个空。终知世间事总有徒劳，不似镜水月，破碎再不圆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