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域王部一向是三域最繁华热闹的场所。
你总不能指望人形稀少的妖域、冷血残忍的魔域有什么盛大喜庆的感觉吧？
话说回来，这一年的这个时节，更是王部少之又少的时令。
先是古今长灯节，次之红颜歌传说萧红雪，这两件盛事还不算完，学府排名战又恰好轮上了。
可如果，这也不算完呢？
帝都王部，这几日各大部落青年之中的佼佼者更是齐聚此处，风云际会，只怕妖域、魔域，也有来人。
好在三域面上还是和睦共处的，远道而来即都是客人。
青纱女子坐在街边的一处茶棚里，轻啜着手中的茶瓷，半张面具露出一双清冷的眼。
这个时辰，各大客帐早已满员，即使是这边摊，也人满为患。
所以，拼桌是必然的。
青纱女子这一桌，除了她自己坐了一个板凳以外，这张方桌的三面都围满了人。
叽叽哇哇，争执声，豪爽的大笑声，娇嗔声，孩童的嬉闹声，小贩的吆喝声，打鼓声。
混杂在热闹的空气里。
如此红尘，唯独她，像是充耳不闻。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捧着茶瓷，那双眼睛也只看得见手中的茶瓷。
“好看吗？”清瘦的少年红了脸，双目之中带着期盼和忐忑。
他身边的那位少女，干净的素颜，一双眼睛灵动非常。
“还好吧。”少女有些心不在焉，随意说了一句，算是肯定。
但那少年却像是得了蜜糖一般，傻笑了起来。
少年很瘦，瘦的颧骨突出，脸型不是圆的，感觉颞骨都凹了下去。再加上气色不太好，皮肤泛黄。
可是那双眼睛啊······
还有他开心的傻笑的时候，竟然，能让人觉得，原来，有些人的一笑，也能让人觉得吃了蜜一样的甘甜。
少年将手中的发簪放到少女的手里，如此小心。
少女拿捏着发簪，在手中转了个圈，“山高，你以后不要这般费心了。”
“不，”少年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没有察觉到少女眼中不自然的神色，只是满脸幸福的傻笑，“不费心不费心的······”
为了你，都不费心的。
少女脸色沉了沉，但终归没有戳破这一层窗户纸。
对面那自顾发神的青纱女子，清冷的目光不经意的扫了这边一眼，然后，就转移开了。
谁都有过青春年少，自然谁都会经历后悔。
司瑾的目光最后在那少年的脸上停顿了一下。
那样甘甜的微笑，让她的心，竟然都顿了一秒。
这算是爱人的微笑吗？
青纱女子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这般毫不掩饰的注视一个人是多么的失礼，这样直愣愣的目光想让少年忽视都不容易。
他略微有些尴尬，笑容收敛，那张不算出彩的脸再次没了看点。
“怎么了？”少女不悦的看着少年再次呆愣下来。
司瑾坐在他们后面的那张桌子上，少女正背对着她，而少年是面向着司瑾的。
“呃······没什么。”少年尴尬的低下头，躲开了青纱女子的目光。
司瑾回过神，自嘲的‘呵’了一声，一转头，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好啊，回头再和你切磋一番。”迎面走来的少年脸上带着明朗的笑。
他旁边的少女面容英气娇美，二人看上去很是搭配。
“小心下一次，你可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少女脸上带着挑衅，但眸子里满是开心的情绪。
他们说说笑笑，慢慢的，从茶棚走过了。
陌易寒的眼角瞥到了一抹青纱，他的大脑里闪过一双清冷的瞳眸，但很快，这双眼睛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司瑾收回目光，再次转头看向对面那清瘦少年二人的时候，他和那少女早已经走了。
不过一个小插曲。
司瑾也很快遗忘在了脑后。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它偏爱于无中生有，偏偏还真就是因果循环。
青纱女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瓷，走了出去。（小摊都是上茶就给钱）
天地惶惶，她有她的落脚之处，却偏偏不想回去。
明天才是长灯夜，今天，注定是难熬。
好在也已经是傍晚了。
她在大街上先逛了一阵，就回了下面的人给她安排好的客帐。
恰好进客帐主帐的时候，她看见在茶棚喝茶的少年和少女。
少年依依不舍的目送她的背影，她跟着另一队人走了，想来，他们两个隶属于不同的部落。然后少年叹息一声，径直转身回了自己的客帐。
倒也不是司瑾想要跟踪他，实在是他们的客帐都在同一个方向。
路过少年客帐窗口的时候，他的帐窗开着，帐内案几上昏黄的幽火跃动着。
是幽火小部的人。
司瑾走过的时候，不经意的注意到，少年手中握着一块石头，也拿着一把刻刀。
脸上的神情认真，眼神痴迷而苦恼。
下一刀该往哪儿落呢？
司瑾走过了，掀开了自己的帐门。
手一翻，手中出现的，是那把黑夺长剑。
她抬手动了修力，神识闯入了传音阵。
“······你······可在？”
她问出了话，可是那个人，没有回应。
今夜的他没有回应。
很奇怪？
也，不足为怪。
黑暗里，司瑾无声的笑了出来。
一夜修行，第二天的白天也是修行。
到司瑾出客帐的时候，华灯初上，外面沸腾一片。
“山高，我们，”少女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年，一字一句的说的很清楚，“我们分手吧。”
可少年像是没反应过来，只是木讷呆滞的睁大了眼。
“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不是你。”少女犹豫着，可最终还是说了这话。
客帐外的角落里，月光分外柔美，把那灵动少女变得朦胧起来，像是一场梦，慢慢的要消散掉。
清瘦的少年猛然拉住了少女的手，哑着声音颤抖：“小凤······你开玩笑的吧？”他慌张起来，“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说，我一定改！”
“山高！”少女不耐的喊了一声，“你冷静点。”
清瘦少年安静了下来，他垂下了眼睑，近乎哀求：“小凤······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山高······”少女叹了口气，“你很好，可是，喜欢这个东西······它得由心走啊······”
少年傻傻的摇着头否认：“小凤······当初我追求你的时候，你答应了我啊······”
“可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少女渐渐地不耐烦起来，“你撒手！”
“小凤······”
“撒手！”
“请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少年抬起双眸，那一双眼，像是受了伤的幼兽。
少女抿着唇，用力将手抽了出来，转身就走。
“小凤！”少年再一次拉住了她，握住她手的指节，泛白，“别······”
不知道为什么，司瑾她很安静的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她注意到，那个少年的眼里，有什么在闪着光，像是眼泪。
少女最终还是离开了。
朦胧的月光下，独留那个清瘦的少年一身清辉，孤寂而落寞，仿若穹顶之下，只剩了他一人。
他站着那里，司瑾也就没动。
他将手抚上了脸，盖住了流泪的面孔，仰起了头。
这个时候，雪开始大了。
落下了一地白。
隐在暗处的青纱少女静静地观望着，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走。
观望了一会儿，他的情绪大概是平复了些许，泪痕犹存的放下手，转身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司瑾，呆住了。
青纱女子毫无掩饰的看着他的眼，依旧没动。
山高面无表情的再次转开了脸，大步迈出了步子。
没有笑容，那张脸很是狼狈。
目不斜视的从司瑾身边走过了。
雪风缱绻，带着他走过的风进入了司瑾的鼻翼。
是个干净的少年，没有一丝气味，除了雪花的味道。
一转眼，这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寂静里，响起一声轻笑。
长灯节啊，果然也是个心碎的日子。
当年如此，今夜所见，也是如此。
她缓缓地抬起手，抽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泛白的面孔。
指尖触碰到眼角，有些疼，她又把面具罩上了。
手，那个未曾愈合的伤口，疼，疼的麻木。
她移动了步子，不过是走到那个少年先前站立过的地方，蹲下身捡起那个被雪花掩盖的东西——遗落的一支长灯花。
沁人心脾的寒香，指尖温润的触感，灯芯摇曳的火蕊。
这样的花，在长灯夜只送给心爱的人，若是对方答应，便收下佩戴于胸前。
若还未觅得良伴，长灯花皆垂放于腰间。
这只盛放于寒冬长灯此夜的长灯花，因此又得名——怜心玉。
可怜心怜心，如今又被无情的遗忘在此，到底怜了谁的心冻了谁的情啊。
司瑾拾掇着这花，将它垂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正好，自己还没买花呢。
她刚走出这地方，那个跌跌撞撞的人就再次跑了回来。
如果不是司瑾躲得及时，这一下子恐怕就得撞上。
司瑾侧过身，那个人风一样的跑过了她的身边，然后慌里慌张的蹲在地上，两只手着急的翻找着。
翻找着，当然一无所获。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股寒香顺着他的耳畔前移到他的眼前。
少年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