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碧生随世达出门，没走几步，便要各奔一方。
两人对看一眼，彼此突然无话。
还是世达轻轻一笑，打破僵局，说，“你看，宕渠城真是小。难怪那些外地人要编排，说南门口摔一交，北门口捡草帽。这没走几步，就要分路了。”碧生依然无话，轻咬下唇，低头看自己脚尖。世达再说，“碧生，就此别过了。”
碧生抬起头，说，“等你再回来，我便不能叫你世达哥哥了。”世达心里一动，诧异道，“这是怎么说的！”碧生说，“我得叫你罗先生。”世达道，“无妨，课堂上叫先生，课后还是叫哥哥。”碧生突然红了眼圈，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出不了口，一扭身，跑走了。
世达看着她跑远，怅然若失。
世达去糕点房取糕点，却被那个豪放的洋妞闹了个大红脸。
这位叫苏珊的英国女子一见世达，便又惊呼一声上帝。“太帅了！真的是大帅哥！”
世达可受不了这个，当即脸红了。喃喃地道，“那个…我来取一个姑娘买的糕点……三斤。”苏珊说，“是的是的，她可是个天使！她很漂亮！”苏珊多嘴多舌地说下去，“她喜欢你。她说了，你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世达心跳加速，躲闪着苏珊热情的目光，说，“那个…她是个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一个小妹妹。我们的感情，是…是…兄妹。”世达第一次，语言表达能力如此之差。不知道如何艰难地，把“兄妹”二字出口。苏珊偏着头，去看躲闪自己眼神的世达的眼睛，然后笑了，说，“你说谎。你们中国人，都喜欢口是心非。其实你也喜欢她。她爱你，你爱她，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世达仓惶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定了定神站住，正色道，“小姐，你怎么可以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碧生才十三岁，她还是个孩子。请不要拿一个孩子来打趣。”苏珊瘪瘪嘴，说，“你若是喜欢她，就会等她长大。等她可以做你的新娘子的那天。”
世达走出糕点房，把袋子放到一个木箱里，对赶牛车的师傅说，“这段上坡路，我就不上车了，等到爬完这片坡路我再上去。”师傅一哈腰，坐了上去，扬鞭赶了一下，牛拉着板车缓缓前进。
世达跟在后面，心思重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着苏珊说的那句话，“你若是喜欢她，就会等她长大……”
可是，他无法等。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强。他也没有资格等。两个从来没有用男女之情交流过的人，拿什么去赌将来？那些偶尔有过的心照不宣，也隔着两人之间无法连接的八年岁月。世达甚至会无法原谅自己偶尔不拿碧生当孩子看，而将她看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样的不忍亵渎。
突然心底又有一丝痛。
碧生是哭着跑到南轩门口的。
她的世达哥哥，从此，便做人夫。从此，她便从一个不太晓事的女孩，变成一个伤心失意之人。
碧生站在南轩门口，擦干眼泪，正要抬脚跨进校门，身后有人“哟！”了一声。这个“哟”字拖得长长的，又落声特别重。碧生回头一看，是鹅蛋蔡常斌。碧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顾自跨进校门，走在前面。
鹅蛋却没打算放过她，追上来，绕到她身前，看着她的眼睛，问，“哭过了？这大清早的，林家小姐哭着鼻子上学，这可不好理解？说说，怎么啦？”碧生伸手拔开他，说，“让开！跟你不熟！没工夫跟你解释！”蔡常斌一脸坏笑，说，“得！才来一天，就敢跟小爷横！看来你是打听过了，小爷对谁都有脾气，就是对好看点的女生和气。”碧生又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绕了绕，从他身边跑走。
跑到楼梯上，罗世英一把扯住她，小声问，“是不是蔡常斌刚才欺负你了？”碧生摇头，说，“没有。”世英看看碧生，说，“你还哭过了。”碧生赶紧从书包里掏出小铜镜照了照，问，“很明显吗？还能看得出来吗？”世英点头。碧生收起镜子，拿手揉揉脸，揉揉眼睛，问，“现在呢？”世英看了看，违心地说，“好些了。”走了几步楼梯，世英始终好奇，追问，“那你为什么哭了？”碧生随便掐了个理由，说，“被我六姐骂了。”世英纠缠不休，说，“你六姐不是最疼你么，她怎么骂你了？”碧生一跺脚，叫道，“哎呀！你爹疼你不？他有时还抽你呢，这个道理你不懂？”
进了教室，怡宝小声问，“昨天晚上你让人送蜂蜜到茶楼了？”碧生点点头，说，“我回去就让人送过来的。这东西得趁新鲜吃，放太久了不好，扬了。你吃完我又去乡下拿给你。”怡宝道，“那怎么使得。已经很感谢了。我爹昨晚吃了一小勺，说比在城里买的吃着好。夸我交了个好朋友。”歪着头，看着碧生，问，“碧生，你讲，我们现在是朋友不是？”碧生甜笑一下，说，“你若是愿意，我们便是。”怡宝道，“我愿意的呀！我打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定了。”
“哈哈，我听到了！”突然两人脑袋上方响起一个放肆的笑声。一抬头，是蔡常斌。碧生欲待发作，被怡宝拉住了，怡宝坐直身子，微笑道，“听到便听到呗。不过蔡常斌，你这样偷听女孩子谈话，有些失礼。”蔡常斌干笑两声，说，“我又不是有意来听，我路过，你们自己要说得那么大声，怪谁呢？”又看看其他人，摊开双手，对着大家问，“怪谁呢，是不是？”问完又放肆怪笑。
碧生再一次对怡宝服气。不知道是怎样的家教，练就了她如此沉稳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