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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大牢内，罗蔡氏、红豆两人正忙着整理罗诚的衣物，而罗诚此时则大咧咧的盘膝坐在牢房正中的地上，也不顾及身后时而扬起的灰尘大口大口吃着两人带进来的食物。罗蔡氏一边抖着被子回头看了一眼，眼见罗诚身边尘土飞扬，登时没好气的道：“就不能等一等再吃？这些灰尘都被你吃进肚子去了！”
罗诚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却仍旧没有停下筷子，大口大口的吃着食盒中的食物。罗蔡氏和红豆无奈，便自顾自停下了，坐在旁边看着罗诚吃完。
大牢内的环境自然算不得怎么舒适，虽然时近春日，可这牢房里依旧阴冷得厉害。小红豆最先有些经受不住，不自觉的抱起了胳膊，在原地跺了跺脚。
罗诚则在此时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用餐布擦了擦嘴突然问道：“对了，我要的那些东西……”
“带来啦、带来啦！少爷你看！”红豆闻言立刻献宝似的将手中巨大的包袱递了过去，罗诚接在手里先掂了掂分量，随即打开查看了一番，满意道：“不错不错，这些东西就是我要的。好啦，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去吧。这里阴冷潮湿，不适合女子久处。”
罗蔡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有些担心的道：“诚儿，你在这里可受了什么委屈了？罗家人应该已经和这里的狱卒、牢头都打过招呼的，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罗诚随手将包袱一放，笑道：“娘你尽管放心。儿在这里吃喝不愁，晚上也睡得着觉。你们无需担心。刚刚不是说了么，最多几天我就出去了。”
红豆也在一旁急忙道：“对啊少爷、夫人，那位沈管家不是说了，连罗府的太老爷都已经出面去动用关系了么。官府肯定不敢再多关少爷的。少爷很快便出去了，对不对？”
罗诚和罗蔡氏同时笑了笑，两人分别用手指在红豆的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小丫头身子晃了晃，没心没肺的嘿嘿笑着。
又关切的问了罗诚一些近况，外面的狱卒终于赶来催促，毕竟现在罗诚还是个提刑按察使亲自关注的嫌犯，让人与他如此之久的探视终是不妥。罗蔡氏和红豆都有些依依不舍，罗诚便又和狱卒一道好一通劝解，反过来对两个女子一番安慰这才算让她们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府衙大牢。
当红豆的身影也在视线尽头消失时，罗诚原本挂着微笑的脸庞迅速的冷漠下来。他转身将石床上两个两个女子好容易从铺就的被一把扯开，扔到了牢房角落里，随即将那个巨大的包袱端端整整放在了石床正中。
“如果是我猜错的了的话，那么现在做的不过是白费一些力气。可如果是我猜中了……呵呵，这可真就是九死一生了呢。”罗诚喃喃嘀咕着，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将包袱一把打开……
罗府，罗云意的院中。
罗淳正中对罗云意禀报着他这边对家族关系调动、启用的情况，罗辑坐在旁边倾听。
“张御史那边已经点了头，这两天就会递上奏折对那段如玉狠狠参上一本。不过时间还是有些急了，若是能再给我两天时间让我把汴梁那边的关系都跑一遍，或许能够调动的力量会更多。说不得，这位段大人就该倒霉了。”
罗云意闻言微微一笑，随即摇头道：“他这家伙倒不倒霉我管不着，也懒得管。我现在只是关心我的孙子。明明灾民都活蹦乱跳，事情明显就是有人栽赃陷害，这位提刑官大人怎么就还不把我的孙子放出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折一折 我罗家的面子？可这样一来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话虽然如此说，可罗云意的语气也好，罗淳的语气也好，比起前些天来着实已经放松了不少。这几天时间里，罗家庞大的关系网由济州这个中心点被渐次触动，旋即便暴露出它庞大势力的冰山一角。各个拥有这不凡能量的地方官吏、宿老、家主，汴梁城中的御史、太学院的名士、朝中地位清贵的清流……
一封封的信笺这些天如雪般飞入提刑按察使的住处，相信这么多年来注定这是这位段大人最受关注的一次。罗云意等人自问，若是自己处在段如玉现在的位子上，怕是早就已经放了罗诚且登门赔礼向罗家道歉了。不单单是如今山一般大小的压力，更是因为那些灾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而且在罗家的运作下这些“苦主”早已经对罗家感恩戴德，哪里还可能去主动讼告什么？
自古“民不举、官不究。”
可这位段大人即便在这种状况下却依旧把罗诚扣押在府衙大牢的行为便愈发让人看不真切了。也无怪罗云意如此纳闷。
一旁，罗辑想了想道：“爹，你说……会不会他这一次就是在试探我们罗家的虚实？”
罗云意和罗淳闻言都是一愣，随即罗云意捋了捋颌下胡须道：“不无这种可能啊。不过……呵呵，老大，你说他一个小小的提刑官便是试探出了我罗家的虚实又能如何？”
罗辑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旁边的罗淳便跟着补充道：“我猜，大哥的意思是这个段大人的身后还有旁人在觊觎我罗家。这位段大人不过只是个马前卒而已。”
罗云意“唔”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却最后仍旧嗤笑了一声，道：“随他们去吧。还是那句话，便是知道了我罗家的虚实又能如何？别说这些人，朝中那几个真正吃了我们孝敬银子大头的人真若有难又岂会是一味的袖手旁观？
罗辑点了点头，虽然朝中这些最重要的关系他并不十分清楚，但是堂弟罗淳和父亲这些年动用了家族中多少钱款又在朝中埋下了多少可能性，他却是心中有数。而正当他心情少定的时候，罗云意忽然又笑了笑道：“这一次，那段如玉来试探我们罗家，可……咱们家却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自己试探一下自己。老大，你们那一房的人这些天里可没少活动吧？”
罗辑闻言心中登时一沉，他刚想解释些什么，罗云意便摆了摆手道：“无妨的，这些天大房一些掌柜上蹿下跳，希望能取诚儿而代之。这些事多多少少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怎么处置他们我不管，你是大房的主事，这件事交给你去做。我想要的，只是结果。”
罗辑闻言点头，一旁的罗淳也沉闷不做声，但两人额头都是微微冒着冷汗。他们自然知道眼前这个老人不常动怒，但一旦动了真怒的可怕后果。
不想，这时罗云意突然又笑了笑，说了一句话：“还好啊，我的大孙女还是个聪明的……”
……
春日里的阴雨天持续多日后，这一天终究是彻底的散尽。一如如今笼罩在罗诚头上的阴云。不论从哪个角度看，罗诚都是即将逃出生天的命数。而段如玉下午在房中说的那句话，很快便通过一条隐蔽的渠道传到了罗辑等人的耳朵里。罗家上下自然再度感到安心。
这次事发突然，可到底是没能让罗家有什么损伤。京东路上“富可敌国”的大家族自然不止是说说而已。段如玉段大人这一次捋了罗家的虎须，眼看便要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在撩拨罗家之后不付出一点代价的。从这些时日里转运使孙大人的闭门谢客和通判吴凉大人的“偶感风寒”都可以看出这一点。
董承业的前一任知州乃是江西那边的一个大族子弟，曾经想在任上借由官职敲罗家一笔竹杠。本来罗家都已经答应下来，愿意当一个冤大头，可那位前任知州老爷不知是不是被钱晃了眼睛，居然又临时变卦，再度向罗家提出了其他非分请求。这一次罗家不再有好脾气，仅仅十天而已，知州大人的官职丢了不说，还被发配至岭南蛮人聚居之地担任一个莫名其妙的学政。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踏足中原。这件事过去有些年头了，老人们最近都在嘀咕，怕是有些年轻人太过贪功冒进已经忘记了这些教训。
而随着事态的明朗，被牵连进这件事情中的人等自然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李清照这些天本已瘦了许多，可今天闻听得好消息后又有几首好词现世。而罗敏之已经连续两晚夜不归宿，据说是在济州最大的一座青楼雪莲坊喝了两天的酒。要知道雪莲坊中的消费可绝不便宜，虽说罗敏之没敢叫什么头牌姑娘，可两天之后他如何度过一整月没工钱的生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至于罗霄儿，这些时日里不断被陈飞扬和廖克喜两人撺掇着向罗辑表态，可最后她到底是做不出这等落井下石的勾当，和那两人说明心中所想后，便干脆离开了济州城，打算去城外罗家的一处别业休息两天图个清静。却不想阴差阳错，得了老太爷一句夸奖。当然，在这个时候她对这些事情自然是不清楚的。
人间百态，凡此种种。
夜晚，就在众多观众都以为灾民中毒这出看起来很是突兀的大戏即将落幕时，四个黑影各自携带着兵刃，敲开了府衙大牢的大门，径自向罗诚所在的监房走去。
夜，原本月明星稀，陡然间有妖风刮起，霎时便是乌云密布。
监牢方寸之地，杀气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