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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大、雨点小。
这便是济州城民们对提刑按察使段如玉以及他一手炮制的案件评价。
前些时日西城工地开工，据传有三十余工人中毒腹痛难当，且当日城中并无名医坐堂诊治只能将人都带入回春堂。那回春堂本就是个诊治日常小病的小小药铺而已，如何能救死扶伤？很快便有消息传出，说那三十余人已无幸理，咽气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还不等消息散播开来，负责西城工事的罗家大少爷罗诚就旋即被捕。提刑按察使段如玉段大人第二日便亲自提审嫌犯。
但是……
“嗨，要说这古人说的话就是有道理‘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要说这罗诚罗大少爷命数太好，天生便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那三十余个中了毒的灾民本已无药可救，可不知那回春堂从哪儿翻出了一页古方，嘿，几幅药剂下去那本来快要咽气的灾民又一个个活蹦乱跳了！你说，这不是命数是什么？”知州衙门口，一个破旧的茶摊子上几个街坊邻居正围在一起听一个衙门里的公人在那摆龙门。一身朴素装扮的牛达也蹲在地上，一脸认证听着那公人“泄露天机”。
那公人喝了一大口茶，随即“嘿嘿”笑道：“你们怕是不清楚，这罗诚罗大少爷是什么人啊？啊？那是罗家的嫡长孙！罗家是什么人家？嘿，别说咱们京东东路，就是整个京东路那都是响当当的一方豪强！这段大人想拿罗大少爷开刀，别说，还真是有种。可惜啊，咱这位段大人没这个命。不光没命，运气也不怎么着。你说这罗大少爷没事了就没事了？切，罗家能不去秋后算账？罗家在这京东路上可有的是势力，而且据说和京城里面也有联系，认识多少达官显贵？这回这段大人得罪罗家得罪的狠了，嘿嘿，这下场嘛……”
公人说到这又买了个关子，喝了口茶闭口不言。可平民百姓最爱听的可不就是这些达官显贵们的八卦消息？一听如此立刻又纷纷追问起来，让这个掌握了独家消息的知府文书飘飘然起来，好像他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样。
就在旁人追问段大人可能会有的下场时，牛达忽然开口问道：“既然案子没弄出人命，那这罗大公子怎地还关在牢里？那段大人怎地还不放人？”
公人闻言一笑，拿腔作势的道：“这位老哥，这你就不懂了。这官场上可不讲究那直来直去，凡事都要借个势，你道这事情就算是完了？嘿，案子虽然是不大了，可这仍然是个案子。若是那段大人一听没事屁都不放一个就把罗大公子给放了，他以后在官场上可还混不混了？你要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官，他是提刑按察使，专门提点刑狱之事，若是他最后能抓住这案子的真凶，那他这官帽子没准还能保得住。对外就说这是他破案需要用的一点计策呗。向罗家赔个不是，罗家又岂能伸手去打笑脸人？得得，这些事情就不能多跟你们说了。犯忌讳，懂不懂？”一旁一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市井百姓们纷纷点头，仿佛刚刚听闻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大事一样。眼看那公人要回去当差，他们也立刻琢磨着该怎么去和自己的亲朋好友显摆一下自己刚刚得来的“内幕消息”。
牛达起身拍了拍衣衫，想了想还是快步走远。在距离知府衙门两条街外的吉祥酒家里，罗诚的母亲罗蔡氏正在楼中吃饭，一旁有红豆、张贞娘和苏澄几人陪着。桌上摆了不少酒家吃食，有酒有肉，可几个女子却都没多少胃口，浅尝辄止。罗蔡氏对她们微微一笑，宽慰道：“牛家小哥已经去打探消息去了，你们也不用担心。前日罗家那边来人报了信，说他们已经探望过诚儿，他在狱中没什么大碍的。”
苏澄在一旁点点头道：“嗯，诚哥的手段厉害着呢。这点小麻烦肯定不在话下。大娘，你说咱们今天去探望诚哥，能行么？那狱卒能让咱进去么？”
一旁，张贞娘微笑着替罗蔡氏答道：“妹妹别急，牛大哥不是去打探消息了么？总会有结果的。”
罗蔡氏点了点头，端起桌上茶杯自顾自喝了一口。而在她身后，小丫头红豆始终探头探脑的看向，心神不宁。不多时，她忽然高兴的道：“牛大叔回来了！牛大叔回来了！”牛达在楼下便听到了响动，抬头冲着窗子一笑，随即匆匆走了进来。
“大娘，两位嫂嫂，红豆！俺回来啦！”牛达走到桌边粗声粗气说了一句，张贞娘赶忙给他让出了一个位子，牛达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一个酒碗便是一阵牛饮，随即一抹嘴巴道：“俺跟衙门里的公人打听了，咱们诚哥没啥大事了。那些个灾民都没死，狗屁提刑官不会再咋为难诚哥的。不过那公人也说了，大概意思是那段大人还爱面子，不能这么轻易就把诚哥给放了。可能诚哥还得吃几天牢房的苦头。”
苏澄闻言小眉毛一蹙，道：“都已经五天了，那个什么段大人怎么还不肯放人？他的面子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红豆同仇敌忾的帮腔道：“就是啊！他要面子的话可以去拿那真正下毒之人嘛，为难我们家公子做什么？”
罗蔡氏没有说什么，但眉宇间多少显得轻松了些，她少女时期一直都在知州府上生活，对这些官场门道自然很清楚。
牛达说完这些后便一时间没了话，视线便不由得落在了桌上颇为丰盛的饭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旋即他肚子便突然咕噜咕噜的叫了。几个女人闻声不由得眼嘴偷笑，牛达也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罗蔡氏递过一双没用过的筷子，红豆很有眼力见的去替牛达要了一份米饭，牛达也不多客气嘿嘿一笑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不多时，他有些含糊不清的抬头问道：“对了，林大哥和武二郎哪去了？还有那个叫时迁的小子，咋都不见人影？”
张贞娘答道：“据官人说，他们最近在追查下毒的幕后之人，现在有了些眉目，目下还正在追查呢。”
罗蔡氏笑了笑对牛达道：“你先安心吃你的饭菜，既然现在风声不紧了，我们下午再去探望一下诚儿。前次那沈管家来时不是说了么，现在咱们可以去探监了。”说道这，她忽然似醒起了什么，扭头对身后红豆问道：“诚儿托沈管家让我们带的东西，准备了么？”
红豆献宝似的弯腰从脚边拾起一个巨大的包袱，道：“夫人你看！都在这呢，一样都不少！”
……
此时，知府衙门之内。
在二进的偏衙里，提刑按察使段如玉正在依案翻阅着案卷，一脸认真。这位段大人是进士出身，出身寒门，因而对于为富不仁者和官宦子弟不法事格外严苛。对于自身清誉虽然也是看重，却并无士族出身的官员那般爱惜羽毛。
此时，距离他下令捉拿罗诚归案已是五天。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不断堆积而来，先是济州城内的大小官员纷纷借机递话，随即便是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各方官员不断派人递话或是带来信笺交于他，或规劝、或求情、或替他分析，甚或是直截了当的对他进行威胁，不一而足。
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可当那些个本已注定要毒发身亡的灾民们突然起死回生时，他才终于察觉了一丝危机。他当时便很敏锐的意识到，这个案子或许就要到此为止了。他至少要将自己的侦查重心从罗诚身上转移开来。
可他到底也没有觉得后悔或是害怕。因为整件事下来，他本就不是打算致罗家或是致罗诚于死地。早在他下令前便知道自己这一个案子不可能一战成功，可他到底还是这么做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段如玉放下了手中案卷，忽然冷冷一笑。阴影中，有他的亲信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对他禀告道：“大人，那罗诚的母亲带着一些家人去狱中探望了罗诚，还给他带了一包木炭和引火之物，说是防止狱中太过阴冷。”
段如玉摆了摆手，道：“知道了。”那心腹便不再多言。
段如玉向身旁一摞高高的信笺瞥了一眼，随意道：“怎样，这些信笺上的人和之前我告诉你的那些关系都梳理出来了么？”
那人恭敬道：“大人放心，所有消息小人都已经统计完整，并且着人编纂成册。大人随时可以翻阅。”
段如玉摆手笑道：“不错，不过现在不用翻阅什么。这些东西有大用，却不是现在。呵……罗家的人现在怕已是在弹冠相庆吧？且容他们得意一阵……”
那心腹恭敬的请示道：“大人，那罗诚……还要再关几天？”
段如玉思考片刻道：“且再关上一天吧，明日晌午把他放了就行。此人现在已不再是什么关键，留他一晚再撩拨一下罗家的情绪也就是了……”
心腹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