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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日这春雨却着实是下得有些太多。自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夜幕将临，乌云压城，济州城街道上的青石板湿滑难行，雨势却并不见小。于是乎，天色也就较往常暗得更快了些。
雨打窗棂，这样的晚上多数人都更爱猫在自己的小家小屋里，和亲人们吃过晚饭聊聊天便早早安歇。便是被安置在城外的灾民们也都在帐篷外挖好了引水的沟渠，缩在帐篷里支个火盆和自己的家人相拥取暖。
可到底还是有人选择在这样的雨夜里独自外出。
城西一条略显偏僻的巷子里，罗敏之撑着油纸伞一路小心躲避着水坑一路前行。在走到一间并不算起眼的小杂货铺子外时，他停了脚步，四下警惕的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这才敲响了房门。
“谁啊？”屋子里传来一声不太耐烦的声响。
罗敏之咽了咽口水，又忍不住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而后悄声道：“是我，雁回楼掌柜。快开门！”雁回楼便是罗辑交给罗敏之打理的西城最大的酒楼，可雁回楼的掌柜却并非只有罗敏之一人。可房门内人听过此言后便不再多问，显然是已知来人身份。
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个长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人拆下了门板将脑袋从缝隙中探出，也有些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跟进后这才让罗敏之进到了屋里。
油灯摇曳，罗敏之的外衫下摆已经被打湿了，靴子也有些进水，可一向都极注重仪态的他此刻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刚一进屋便立刻抓着那中年人的衣袖问道：“朱老板，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
那朱老板没急着说话，冷冷打量了一下罗敏之后冷哼一声，随手将他的手掌拍落，自顾自将门板重又安好，随后才坐在靠近门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道：“罗掌柜，药是你买的，我亲手交给你的，如今怎又来问起了我？”
罗敏之丢了油纸伞，右手枪指着朱老板道：“朱老板，我向你买的是一包泻药，是要让人腹泻、腹痛难当的，可你给我的却是……却是毒药！是能吃死人的毒药！”
“哦？是么？”朱老板满不在乎的道：“可我怎么记得我拿出去的就是一包巴豆粉混杂着一些烂肠草的泻药呢？这样吧罗掌柜，你把剩下的药粉给我看看，我好确认一下。什么？没有了？呵……如果没有的话，呵呵，罗掌柜，可不能血口喷人啊。我老朱做的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买卖，可也不想背上个图财害命的名声。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去衙门打一场官司……”
“你！”罗敏之大怒，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那包毒药他早已经安排人手全都用掉了，现在却又去哪里找到剩余的药粉和他对峙？至于去衙门打官司？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玩笑？这家伙居然是在赤裸裸的羞辱于他！
可一时间罗敏之却再难说出什么话。尤其是当朱老板身后出现了两个赤着上身膀大腰圆的壮汉，且两人抱着胳膊斜着眼睛冷冷看向他之后，他更是浑身冰冷，伸出去的一只手也不知是该继续伸着还是该放回去。
朱老板抖了抖脚尖，依旧声音平淡的道：“罗掌柜，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老朱我在济州城可是做了有些年头了，看在你是第一次和老朱我打交道的份上，老朱便多和你说几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罗掌柜的既然出了价钱想要买一桩事故，那我这小店便给了你想要的东西。可至于这东西造成了什么后果，那便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了。至于说东西有问题，想要再来找我这小店的麻烦……呵呵，罗掌柜，我和你说个笑话。从前也有这样几个人，做了和你同样的事情，然后……他们就死了。”
笑话？这笑话哪里好笑！？
罗敏之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那伸出去的一只手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落下……
罗府，罗家大房院落。
罗霄儿的院子里，陈飞扬和廖克喜两人此刻正在正厅饮茶，陈飞扬对罗霄儿道：“大小姐，消息千真万确。我在知州衙门里有关系，罗诚他使人往灾民的食物里下了毒，三十多条人命！嘿，虽说是有大夫在诊疗，可听说是救不回来了。若非如此，这罗诚岂能被抓进府衙大牢里？”
旁边，廖克喜紧跟着道：“大小姐，这是个好机会！如今那罗诚、金琦还有罗子旭都被抓进了牢里，想要出来可绝非那般简单，说不定他可就要……这个时候你该立刻去向大老爷进言，收回给罗诚他们的款项，握在自己手里！若是晚了，可别被罗敏之那厮捷足先登！”
罗霄儿闻言一颤，手中茶杯险些摔落。她犹豫了一下，咬牙摇头道：“不行……怎能如此？虽说我不喜欢他，可他现在毕竟是罗家大房的长子，现在他出了事情，爹爹一定心急烦心，我现在去说这等话岂不是落井下石？不行！”
陈飞扬急切道：“大小姐！这个时候不能妇人之仁！三十多条人命，他罗诚肯定是要栽在里面了！即便他能够出来，大老爷也决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任由他使用大房的资源。那罗子旭自弃前程，主动跑去和罗诚厮混，现在可不也是一样完蛋？可家中还有一个罗敏之啊！大小姐，这个时候若是不抢占先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罗霄儿闻言一愣，随即再度陷入了犹豫与思索之中。
……
罗府，罗云意所在的院落。
宋穆撑着油纸伞先是禀报随后带了两人进入了罗云意的屋子。
“太老爷，四老爷带了客人来。”
“有请！”
宋穆恭敬的打开房门，罗淳和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跨步而入。进入房间后，罗淳才发现大哥罗辑竟然也在。他扫了一眼后，赶忙对罗云意介绍道：“三叔，这位是董知州亲信之人，王管家。”
“王管家请了，不知在下的孙子现在到底情况如何？这次事情又到底是何缘故？可否为在下解惑一二？”罗云意开口问道。
被唤作王管家的男子摘下斗笠，拱手作揖道：“太老爷请了，在下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前来通报消息，却也不敢说能尽解您的疑问。我家大人在这件事上一样是后知后觉。今日通判吴凉大人和转运使孙大人、提刑按察使段大人一并前往前礼部侍郎李格非大人府上拜访，随即便听到消息，段大人最下下令拿人，倒是吴大人和孙大人在旁附和。这段大人是去年才到我京东东路的任上，一直以来倒也和我济州并无什么龌龊，只是不知这一次为何会突然如此。我家大人遣我来此也是想和太老爷问询一二，是否是我们罗家与这位段大人之间……”
罗云意眉头紧蹙，转头瞥向一旁的罗淳，后者回忆了一下道：“我们罗家不曾与这位段大人有过交恶。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位段玉龙段大人乃是江西吉安府出来的进士，到任之前一直未曾与我罗家有过交集。到任之后，我罗家也曾与之交由打点，虽没有收下我罗家什么东西，可也不曾交恶。”
王管家闻言也不禁蹙眉道：“这便怪了，我家大人也说与这位段大人并无什么矛盾摩擦。为何这一次段大人会如此……哦，还有一事要向太老爷禀明。罗诚公子确实是被拘押在了府衙大牢内，可那位段大人却命令将其看押在了二进牢房里，通判吴凉大人下令不允许旁人探视。此时情形微妙，我家大人也着实不便在此时露面插手，还望太老爷见谅则个……”
听闻此言，罗云意、罗辑和罗淳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事情竟是比他们原本预想中的还要棘手。
南城，罗诚所住大院。
华灯初上，临窗的烛火被剪了一剪，明亮了些许却又开始摇曳不停。房间内，两个女人相对而坐。
一个是曾经的知州之女，一个曾经是京东东路数一数二的大商贾蒋家的千金。两人都嫁了一个名为罗辑的罗家子弟。而今，一个布衣木钗铅华洗尽，一个雍容华贵气态端庄。两个女人互相对视着，都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不断将对方的相貌于心中所想的画面一一对照。
过了许久，罗蔡氏率先开口，语气温婉道：“罗夫人，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我这小家小院里陈设简陋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还……偏偏遇到一堆烦心的事，实不知罗夫人你趁夜至此到底有何见教？”
罗蒋氏闻言叹了口气，对罗蔡氏微笑道：“姐姐，真的是要如此生分么？”罗蔡氏浑身一震，旋即面色如常。
罗蒋氏看着摇曳的烛火淡淡道：“我嫁入罗家前实不知老爷已经有过一门夫人，否则当初这门亲事还真不一定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嫁入罗家后，偶然间知晓了姐姐你和诚儿的存在，实话说那时嫉妒的很，虽然没有与姐姐见过，却总觉得自己最心爱的物事已经被旁人使用过了一样。心中总有芥蒂，再看老爷时，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也未尝没有因此和他闹过。也曾经想过哪一日和姐姐再见后，一定要针锋相对一下，冷嘲热讽一下，看看姐姐到底是个何样的人物。呵呵……只是去年……两个儿子先后暴毙，我心灰若死，原先那点心结却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没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谁知道呢……姐姐和诚儿来到济州后，我也一直没有露面。这倒请姐姐宽心，并非是妹妹我还心中吃味，实在是……”
罗蔡氏有些诧异的抬头，认真打量着眼前衣着华美的妇人，对她的开诚布公多少有些意外。他也未尝没有设想过两人相见后的场景，但无一例外这些场景和温馨和谐、开诚布公这类字眼没有丝毫的关系。可如今……
罗蔡氏到底也不是个会虚与委蛇的人，心神平复一番后，她对罗蒋氏的态度也是迅速改观，便绕开其余对罗蒋氏问道：“这么说，罗夫……妹妹你今日此来是为了诚儿的事情？”
罗蒋氏点头道：“不错，诚儿这番遭难实不知前途如何，这种提心吊胆食不甘味的滋味我已经尝过，而且尝了两遍。现在姐姐也遇到了这样的境况，我思前想后却不想让姐姐也和我一样了。毕竟，我膝下还有个女儿，姐姐除了诚儿……便是一无所有了吧？”
一无所有……
是啊，她除了有这个儿子外，现在还有什么！？
罗蔡氏突然红了眼眶，多少年罗诚从蹒跚学步到长成健壮少年，一幕幕一幅幅霎时充满了脑海之中。她与眼前这个女人的关系也好似突然开了闸的洪水一般，顿时在母爱的交融中迅速倾泻开来。
罗蒋氏轻轻握住罗蔡氏的手掌，对她温言道：“这件事，老爷和公公还有诸位叔叔都在商议，都在出力。妹妹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蒋家在京东路的势力或许还不如罗家，可蒋家在京城那边却是有着不少关系，否则大运河的生意又岂能由蒋家一家独揽？姐姐放心，不论如何我也一定帮你，保诚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