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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苦百姓的定义并不清楚，因此很难界定这个赌注到底如何。可当蔡京开口后，赌注便一下变得明晰起来。
“这东京城里近百万人口，所谓贫苦之家便按一万来算吧，赌注为各家米十斤、菜蔬十斤，诸位以为如何？”蔡京大咧咧的对众人征求意见，蔡京一系的官员、文人自然纷纷附和。蔡京脸上此刻已然没了怒容，完全是一副平日里的高深莫测。
蔡攸这时却反倒心中有些打鼓，他心思急急转了转，随后道：“赌注倒是没问题，可若是牧之兄随口吟出的是一首打油诗、陈词烂调，那该如何？”蔡攸一系的官员、文人也立刻纷纷开始附和。
罗诚哈哈一笑，伸手压了压即将开吵的两拨人马，朗声道：“诚如蔡大人所言，既然我被称作贤人子弟，号称‘天下行走’那便自然要拿出些真本事才行。不如这样，在下邀请在场随意四位文士与在下同作诗词，弥录滕封，到时由在场诸位依据诗词的质量前来品鉴。若是五首诗词中最好的那一首便是在下所做，我想诸位便都再无疑虑了吧？”
“你说什么？”蔡攸难以置信的揉了揉耳朵。
“嗡——”的一声，场中登时一片哗然……
此时，已经走入三楼并在旁边落座的李师师好奇对小厮问道：“那是何人？怎敢如此口出狂言？”
小厮小声答道：“那人姓罗名诚字牧之，乃是蔡京大人请来的客人。据说乃是广东贤人陈近南先生的弟子。只是蔡攸大人不信，他们便讨论以诗词文采来做验证。”
“哦？”李师师忽然来了兴趣，看着那身穿白衣的年轻身影，她心中默然嘀咕道：何来的自信？你所做的诗词就一定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
场中其他文人也多是腹诽，目光中的不屑与轻视纷纷不加掩饰，便连蔡京一系的官员和文人也觉得罗诚此言太过托大。可到底他们不会主动站出来诘难什么。但也有脾气稍大些的不吐不快，直接起身问询。
最先站出来的便是刚刚在大堂中纵酒赋诗的德阳侯世子，他起身看着罗诚冷冷道：“这位罗先生，你便这么自信？今夜聚英楼中随便挑出四个人来作诗词，你所做的都会是最好的？你是否……呵……太过目中无人了呀？”
罗诚摇头笑道：“岂敢岂敢，在下本就是谦逊之人，也一直自认为诗词文采并不如何精通。可奈何蔡攸大人三番五次要考较于我，而且连带我师的名誉都被怀疑，事涉家师，在下又岂敢退却？故而出此下策一试而已。”
其他人闻言又大多撇了撇嘴，这番话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是被逼无奈，可这不还是在说你的诗词肯定最好么？
原本一直默然无声，只等月上中天时再成为诗会焦点的周邦彦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抖手中折扇，施施然起身道：“罗兄既然如此自信，那在下便来凑个热闹！哦，在下姓周名邦彦，字美成！”
“见过美成兄！”罗诚在对方话音未落时便答复了一句，冲着挑战者拱了拱手，也因此将众人本来要发出的惊呼声压了下去。他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
印象中，似乎听过“周邦彦”这个名字，但确实印象不深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人物，罗诚如是想到也就因此没有太过客气。可他并不知道周邦彦这个名字在当下到底是有着多大的影响力。
坐在坐席中的赵明诚一脸震惊，扭头对赵挺之问道：“爹，他连周邦彦也不放在眼里？”
身旁不远，李清照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周邦彦乃是当下有名的词人，如今年纪轻轻却已经有《清真居士集》传世！当下词论称他为“词家之冠”或“词中老杜”，是公认“负一代词名”的词人。这罗诚面对他的挑战就是随意的拱了拱手？见过美成兄？
周邦彦见了罗诚的反应先是一愣，随即不怒反笑，道：“好，今夜这汴河诗会还真是有意思的紧！”可这番话怎么听怎么似他紧咬着牙齿说出来的。说罢，他扭头冲着身旁另外几人道：“叔原兄、子野先生、少游兄，不知是否有兴致一起来见识一下这位罗先生的诗才啊？这位罗先生似乎也没将几位的诗词放在眼里……”
另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微笑起身。依次拱手对罗诚道：
“在下晏几道，字叔原！”
“老夫张先，字子野！”
“在下秦观，字少游！”
又是三个没名气的，“秦观”似乎是听说过，可也没有三苏的名头大，估计也是小皮皮虾一个。罗诚没怎么上心，见状只是笑了笑，自认为十分得体的行礼拱手道：“幸会，幸会！”
几人的表情同时有些呆滞，周邦彦脸色难看，整个聚英楼内一片哗然之声……
这一次便是蔡京都有些嘴角抽搐起来。他是官场老油条，因而早已看出罗诚是有所依仗的，这才会在罗诚开口后帮他将赌注明确下来。可如今周邦彦、晏几道、秦观、张安陆这四大牛人都已经站出来了，罗诚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的倚仗究竟在哪儿？
若说官场能量，这几人不过是些县令、校书郎、通判之类的小官，而且如秦观这等人更是官途不顺，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连给蔡太师看门都不配”。可当今朝野上下若论诗词文采，有谁敢说能胜过这四人？若是真有的话，那蔡京一定觉得他是疯了。他现在也是这么看罗诚的。这家伙到底是真不认识眼前几人？还是故意如此？
蔡京十分困惑，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很困惑……
对这一幕最为喜闻乐见的显然就是蔡攸，在罗诚提出条件后他还稍稍有些犹豫，可眼见周邦彦、秦观等四人站了出来，他立刻便将犹豫统统抛诸脑后！他甚至还认为罗诚提出的方案很是公平，这会让他省下很多口舌！
眼见人数凑齐，蔡攸哈哈一笑朗声道：“有趣有趣！牧之兄显然是艺高人胆大啊！我等今夜有幸见到此等场面，实则荣幸之至！来人！笔墨纸砚伺候！”
“且慢！”罗诚忽然开口制止，在其他人发难前解释道：“各位，既然是要公平竞争，那便要弥录滕封到底。我们几人的笔迹在坐诸位怕大多都是见过的吧？若是直接辨认笔迹认出了作词之人，那比拼自然也变得无趣。不如这样，我刚刚看到有诸多姑娘上了楼，能在今夜到此的怕都是精通文墨之人吧？我们每人邀请一位姑娘替我们执笔，我等小声口述诗词，最后将全部诗词打乱顺序交由在座诸位评判，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番话正中蔡攸下怀，他自无不可，甚至是以看待白痴的眼光看了看罗诚道了声“好主意！”。随即便干脆吩咐道：“来人！准备五张桌椅、笔墨纸砚，再抬一道屏风过来！至于书写的女子，便……你，你，还有……额……”说话间，蔡攸忽然愣了一下。其他人顺着他他的目光看去，也大多愣住了。整个聚英楼的三层不断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蔡攸手指的方向，李师师正微微低头抱着琵琶，娉娉婷婷，光彩照人！
美，经过盛装的李师师此时确实是美得令人窒息。便是见多识广的罗诚看了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喃喃嘀咕道：“这才是真正的仕女图啊……”
好半晌，蔡攸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李师师福了一福，脆声道：“小女子姓李名师师，今夜乃是来为诸位才子、大人表演歌舞的。”
此时，刚刚已然看呆了的周邦彦也回过了神，两眼有些放光，心中念叨着：这等人物当真不是天仙么？他立刻直接起身相邀道：“冒昧了，不知师师姑娘可否为我执笔？你我共作诗词一首也是今夜一段佳话！哦，在下姓周，名邦彦。”听到此言的众人心中齐齐道了一句“无耻”，青楼女子有几人不识得“周邦彦”的大名？如今坊间流传的诗词大半都是他的。如今接着名头来泡妞，还故意抢在所有人的前头，真真是无耻。
只是众人心中想着，却并没有谁在此刻加以阻拦。
任这李师师美如天仙，到底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罢了。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起来，成何体统？
李师师却并没有答应周邦彦的请求，而是行了一礼婉拒道：“多谢周公子厚爱，然则师师拜读张大人《子野词》久矣，十分心仪，不知小女子今夜是否有幸能为张大人执笔？”
人群里，德阳侯世子懊恼的跺脚道：“怎么今夜出彩的美人这般多？唉，若是刚刚不与那姓赵的小子相争便好了！留下诗词在此刻也能去占一席位，那该多出风头！”想到这，他顿时有些恼怒，向人群另一侧的赵明诚冷冷瞥了一眼，又有些贪婪的看了一眼坐在赵明诚身旁不远的李清照。
而此时，张先已欣然接受了由李师师执笔。另外四人也各自在剩下的女子中邀请了一位执笔。硕大的屏风自大厅正中展开，将五男五女隔绝于其余人的视线之外，一时间众人听不到，也看不到屏风后的情形。
此时不等蔡攸开口，蔡京便宣布道：“今夜乃是中秋佳节，诸位便以中秋或圆月为题赋诗作词吧。”对此，蔡攸也没有任何意见。越是看似简单的题目，做起诗词来反而越难。要知道这些题目早已被他人吟咏叹诵过无数次，想要出新出彩实是困难，也因此更考验诸人诗词的功底、功力。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自觉胜券在握的蔡攸冷冷一笑，开始与身旁一系的官员闲聊。
有蔡京一脉的文人悄声在他耳畔问道：“太师，这罗牧之……可有胜算？”
蔡京看着自己身前桌案上刚刚被擦去的一滩水迹，淡然笑道：“放心，刘公，此子才高八斗，定然是有所依仗的。”不过说完后，他心中也有些打鼓。在刚刚众人被李师师容貌所摄时，罗诚趁机给他用手指蘸水留了一个“月”字，蔡京这才抢在蔡攸之前宣布了诗题。可罗诚真能做出什么好诗词来？咏月咏中秋，可并不容易出新出彩啊……
人群中，赵明诚四下看看，发现父亲和李格非正聚精会神的等待结果，他稍稍向后挪动两步，来到李清照身旁，叮嘱道：“清照，那名叫罗诚的人你是如何认得的？也太过狂妄了吧？若只是作诗词一首也就罢了，居然连周邦彦、秦观等大家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他怕只是哗众取宠之徒，蔡攸大人说的有道理，他的经历和他的那个什么师父都有可能是他编造的，未必有什么真才学在身。你日后可莫要与此等人来往。”
李清照闻言有些不喜，脑海中不自觉便回忆起下午在街道上所看到的那一幕。
一袭白衣如风般卷过街道、一跃而上马车，救人后又随即钻入人群消失不见。侠风、侠气，这样的人物会是哗众取宠无德无才么？
李清照微微摇头，忽然对即将出现在眼前的结果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