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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蔡府的中门大开时，罗诚的神情终于从随意变得稍稍认真了些，打量着正迎面走来的蔡京。
在他先前时空的历史中，这是一个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大奸臣，买官卖爵、弄权误国、排除异己……基本上一个坏人能干的事情能够具备的素质蔡京差不多都干过也都是具备的。不过难能可贵的一点是，蔡京出了人品烂到极致之外，居然还是中国历史上有数的大书法家。
宋时曾有“苏黄米蔡”四大家的说法，其中的“蔡”指的便是蔡京。只是后来因为他名声实在太臭，后人才将“苏黄米蔡”中的蔡改称了蔡襄。可事实上连一向狷狂的米芾都对蔡京佩服有加，曾亲口向其承认在书法一途上的造诣相比蔡京他自愧不如。
那么现在呢……
罗诚看着面前正端步走来的老者，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手指下意识的在凭空转动着。
“贤人弟子莅临寒舍，让寒舍蓬荜生辉啊。哈哈哈，老夫蔡京，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蔡京哈哈大笑着走到罗诚身前，微微行了一礼。对他来说，这不过只是个礼贤下士的姿态罢了。可对其他人而言，这一幕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
宰相蔡京不单亲自开中门迎接，而且主动向这个年轻人行礼？
街上原本几个意态闲适的汉子再也顾不得隐匿行踪，赶忙跑回去向主子禀报最新的情况。
罗诚此刻已是不再顾忌这些盯梢的眼睛，当他确认蔡京亲自出门迎接自己时，原本计划的效果就已经得到了印证。接下来要做的，完全是另一件事了。
“太师客气了，小子罗诚，奉家师之命特来拜会太师。”罗诚笑着回了一礼，让蔡京意外的是罗诚行的并非是道家的稽首礼而是儒家的拜礼，这个细微的差别让蔡京微微蹙眉，可到底没说什么，仍旧微笑着将罗诚让进了府门。
进了蔡京的房子，罗诚才当真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富贵人家。绕过影壁之后，整个建筑错落有致丝毫不显压迫，里外不知是多少进，和故宫自然没法比却远比他之前游览过的苏州园林宽敞多了。庭院、假山、卉，即便是秋日时分也依然让整个庭院呈现出一种绚烂的光景。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眼前的建筑丝毫不为过。
而且从大门到正厅的路途竟然长得超出罗诚想象，一路上不断能看到相貌姣好的侍女在一旁侍奉，有撑伞的，有捧着果蜜饯随行的，甚至还有两个手中攥着毛巾，好像是随时准备擦汗？
果然，其中一个侍女小跑两步伸手在蔡京的额头上轻轻一擦，随即又如蝴蝶般飘然退到一旁。动作娴熟的让人目瞪口呆。
蔡京一路上也在不断跟罗诚闲谈，罗诚却也只是随意应付着，两人也都知道罗诚此来想说的话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直到宾主双方在大厅落座，仆人上好了茶水，蔡京这才挥手驱散其他侍奉的侍女和仆人，只留下自己心腹的管家，这才犹豫了片刻开口试探问道：“小郎君刚刚说你这次是替师父出山行走天下，呵呵……口气大得很，只不知小郎君走过了多少地方呢？”
罗诚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坑蒙拐骗的时候已经到了。他伸出四根手指，微笑着道：“在下此次出山走过的地方不过千余里罢了。但先前随师父周游寰宇时……曾东到扶桑、西到大食、南抵交趾、北达冰洋……”
“一派胡言！”蔡京陡然变了脸色，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尔才多大年纪？可知你刚刚所说的那些地方都走过一遍要耗费多少时日？昔日张骞出西域尚且九死一生费西汉国力不知凡几，你如此信口开河也不怕闪了舌头？”
蔡京顿了顿，眼神有些危险的道：“莫非，你敢戏弄于我？”
“啊哈哈哈……”罗诚突然夸张的大笑了一阵，虽然他心中对此很是无奈。不知为什么古人在装腔作势的时候都喜欢大笑，偏偏听众还特别买账。既然如此，他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过标新立异的好。
蔡京果然愣了愣，随即问道：“不知……小郎君在笑些什么？”
罗诚擦了擦眼睛，干脆便翘起二郎腿做了一个颇为嚣张的姿态，也不理会蔡京不断跳动的眼皮道：“我笑太师你……”他原本满是笑意的脸旁陡然严肃起来，冷冷道：“井底之蛙，目光短浅，夏虫……不可语冰也。”
蔡京身后的管家闻言便要发作，蔡京却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样挥了挥手，示意管家不得放肆。他语气依旧诚恳，只是眼神已然锐利起来的问道：“还请小郎君指教，我刚刚说的可有哪里不对？”
罗诚依旧翘着二郎腿，道：“太师刚刚所言有些道理，可那是对普通人所说的道理。太师岂不闻昔日庄子朝游沧海暮昆仑，这才有《逍遥游》一文现世？我从师父学习近十年未曾离开我生活的村落一步。可随着师父神游却已是海北天南，一日何止千余里……”罗诚说着眯了眯眼，故意装作一副追忆的神情。
“哦？还有这等事？”蔡京也是学富五车之人，对庄子所做文章也自然有所研究，可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可能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有这般通神的本事。可他眼见罗诚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的那丝怀疑却又有所动摇。
蔡京微微沉吟了片刻，于是乎挥手让管家过来，他附耳对管家说了几句。随后，管家招呼仆人进来，又旋即让仆人出去。片刻而已，那管家便领着四个男女走到了跟前。四人相貌各异，罗诚看到其中一个还是卷发的中东人种。便也大概明白了蔡京想要做什么。
那管家笑吟吟的介绍道：“小郎君且看，这几人都非我大周朝人士。却都来自域外之地。小郎君既然说自己走过了如此多的地方，不妨根据他们的描述，猜猜他们家乡在何处？”
罗诚笑了笑，随意一伸手，示意开始，不过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与我师同行浏览的都是名山大川、古迹名城，若是这几位来的地方太小，说的东西太偏僻，那我恐怕确实猜不出来。”
管家笑笑道：“小郎君请放心，这几位所说的都将是他们那里最为著名的标志性的地方。若是小郎君当真去过，肯定知道。”说完，他也不等罗诚再说什么，直接做了个手势，当先一个女子便上前几步准备开口。
看她的步伐，罗诚突然便有种想笑的感觉。第一题简直就是送分题啊！
日本古代妇女的走路的身姿和其他地方的人实在是差别太大，因为刻板教条并要求从小穿木屐的缘故，日本古代的女子走路都是小腿不动大腿动，在大学某节选修课上，天南海北胡侃的老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罗诚便也就记下了，谁知这么准？
因此还不等这女子开口，罗诚便干脆抢先道：“你来自东瀛扶桑，与大宋一海之隔。扶桑全境有四座大岛，盛产硫磺与白银，而且岛上有一座火山名叫富士山。春日里，你们那樱烂漫，颇为美丽……”
那女子目瞪口呆，仿佛在看神仙一样看着面前的罗诚。便是管家和蔡京也大吃一惊，不消去听答案，只是看那女子的脸色便知道罗诚所言不虚。难不成……
罗诚却根本不理会他们想些什么，自顾自的将脑海中日本四岛的山川地理水文知识一股脑的倒了一遍。他可不知道现在日本国国内的政治局势是什么样的，毕竟他对日本国历史知之不深，万一露怯就不好了。可他相信，自己这么一顿胡侃绝对能唬得他们一跳。毕竟，早些年去日本旅游过那么多次，可不是白去的。
一边说，罗诚一边将视线看向另外几人。其中两个是东亚人种，另一个高鼻深目的也不知是中亚还是中东那边的人物。罗诚将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思考了几个可能性，最后还是将他放弃掉了。他对这个时候的西方也并不熟悉，不管他是波斯人还是突厥人，都会给罗诚造成不小的误差概率。而且现在这个时空和原来时空的历史又并非对应关系，胡乱猜测反而容易出错。
罗诚因此就将视线放在了另外两个东亚人身上，在看到其中一个短鼻子的男人后，他忽然心中有了计较。他将日本的话题放了放，伸手一指那个短鼻子男人道：“你自交趾方向而来，你们那里四季雨量充沛，暖热潮湿，林高茂密，是象族栖息之地。彼地多有以象做坐骑的象兵。稻谷可一年两熟乃至三熟。物产丰饶……”
那男子身材不高、皮肤微黑、尤其是脸上的鼻子较短，一看便知是东南亚的土著。罗诚拿不准他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可只要把东南亚的地理人文胡吹一气也足以唬人了。因此，他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便将整个东南亚的气候、地理、风貌说了一遍，那男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足以见其震惊。
这一下，蔡京和管家便真的是被深深震撼到了。若说第一个日本女人是懵的，可这个交趾的男人是该怎么解释？此人来汉地已经有一段时日，而且言谈举止都和汉人别无二致，罗诚先前也根本不可能认得他。他怎么就能连介绍都不听，甚至都没让那人开口说话直接说出那人的来历？
莫非……
正在侃侃而谈的罗诚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征兆的叹了口气。蔡京和管家都愣了一下，管家连忙问道：“小郎君因何叹气？”
罗诚又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原本，我师让我来汴梁是想送太师一份滔天功劳。可如今太师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信不过我。让我在这里猜这猜那，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场猴戏。罗诚虽只是一介布衣，可到底也是贤人弟子。在这里被太师如此戏耍已经失了我师的颜面。既然太师信不过我，那还不如就此别过。这东京城的有缘人不少，何必在这受此侮辱？”
说着，罗诚便起身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蔡京吓了一跳。这时再不拿什么太师的架子，赶忙起身阻拦。他连忙道：“小郎君息怒！请留步，息怒啊！老夫绝无折辱阁下的意思。令师大名老夫已是久仰，只是一直未曾得缘一见，因此才想对小郎君试探一二，今日一见小郎君果然不同凡响。实话说，老夫还从未曾见过如此玄妙之事！还请小郎君不吝指教！”
管家也赶忙过来打着圆场，道：“小郎君息怒，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小郎君。若是小郎君不解气可以对老奴进行责罚。还请小郎君万万不要见怪！”
背对着众人的罗诚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颇为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