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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经降临,天空中两个月亮一前一后,交相辉映。
尽管已经入夜,但这座城市中依然亮如白昼。特别是那位于城市西郊的贫民区,五色彩灯放出绚丽光彩,哪怕是过节,也不过如此。
游行的队伍即将从此处出发,沿着那条已被肃清的中央大道,穿过城市的中心,最后从外绕回这里。
“爸爸,我和杰克他们去玩了。”
哈维尔挥了挥手,随后又补充道:“注意安全。”但发现他早跑没了影。
现场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手中拿着一些写着减税加薪,扩大就业率诸如此类的牌子。
谁也不认为这有用,只是把这当成一种发泄的方式,发泄对亘古不变的不平等的不满与愤怒。
哈维尔本就没打算来,但既然答应了别人,他还是会尽力去完成。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罕见的是,这雨竟然都不是酸雨。
经过这几十年的改造,火星的确是越来越像地球了。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地球?我可没一点印象。也许真该回地球一趟了,去见一见我的出生地。
“哈维尔,你来了。”不用看他就知道是谁,也只有他常常从背后搞突然袭击。
他见哈维尔没回话,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没想到今天下的竟然不是酸雨,尽管有点冷,但的确是舒服了不少。走吧,兄弟,我们到前面去,叫那些压迫剥削我们的恶人好看!”
“够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形式,根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就是一个形式也好,给。”奥兰克里递过一个番茄,“待会用来砸他们。”
“你确定他们不会秋后算账,然后把我们给偷偷做掉吗?”哈维尔边说,边做了一个抹喉的手势。
“还是算了吧。”奥兰克里耸了耸肩,咬了口手中的西红柿。
“游行好像开始了。”
游行的确开始了,人群沿着中央大道向前缓慢地推进。有的人已经高呼起来,喊得义愤填膺。将心中的怨念与不平全部吼了出来。
这种活动有助于缓解阶级矛盾,应该多举办几次。哈维尔再次被自己的念头给吓到:阶级矛盾?他又不是统治阶级,甚至连中层阶级都算不上,他怎么会希望缓解阶级矛盾呢?
这个想法绝对不是我自己的。他想着,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十分不解。
“嘿,哥们,你怎么了?”
“没事。”哈维尔答道。
“快看,火星市的地标性建筑,两百八十层的金融大厦,据说顶端已经超出了穹顶的范围。”奥兰克里指着远处的大厦说道。
穹顶就是那层若有若无的光罩,能够有效阻隔空气外泄,维持恒定的气压,是外星球殖民城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游行队伍似乎加快了步伐。
很快,哈维尔与奥兰克里便站到了这栋大厦之下。
“近距离观看果然不同凡响,你觉得呢?”奥兰克里仰面几乎已经达到了九十度,望着那隐入夜空的顶端。
“没错,的确很壮观。”哈维尔也抬头望向这座大厦。
雨已经停了,被淋湿的人们再次感到透骨的寒冷,但游行还得继续。
在经过市政府前时,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举牌高呼,声浪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另一侧的居民楼中有人探出了头,表情不是害怕与恐惧,而是好奇,他们把这场游行当成了一次免费的演出。
这一切,哈维尔都看在眼里,他也恨他们,恨那些使他与父母分别的人,甚至恨整个世界。
但现在他成家了,心中又重新找回了温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样想着,他便释然了,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地看着这场可笑的游行。
大道前方似乎响起了喇叭声,紧接着照射出两道洁白刺眼的光。
不对啊,今晚这条路不应该被肃清了吗,怎么还会有车?哈维尔想。
那是一辆复古豪华跑车,锃亮的车身被涂成了蓝色,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不速之客,但他们并不害怕,继续呐喊着,等待着那车停下。
“嗡。”一声轰鸣。
那车不仅没有刹车,反而加了速。
“嗡。”又是一声轰鸣,估计是将油门踩到了底。
“他是疯了吗?”
“快跑。”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结果,几百号人一哄而散,向两侧跑去。
哈维尔与奥兰克里也随着人群向两侧跑去。
哈维尔望向了那辆车,又是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这些贱民,竟然敢挡老子的车,都活的不耐烦了,看我不撞死你们!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可能已经知道这些想法是从何而来。
哈维尔转头望向了奥兰克里,试图读出他的心思,但却什么都没发生。
难道是我想错了?
“快看,哈维尔,你儿子!”
什么?儿子?
哈维尔忙转过身。
宽大的马路上只剩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跑车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柏瑞汀!”
但他没有反应,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前方。
“快过来!”哈维尔边喊边向他跑去。
跑车如约而至,在最后一刻,他似乎想要躲闪,但他失败了。
“咚!”
跑车撞上了他。他如同一只折翼的小鸟般在空中扑腾了几下,重重地跌回了地面。
跑车刹住了车,从中走出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被刚发生的一幕给吓坏了,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似乎感到满意,转过身,重新上了跑车。
“你给我站住!”看着怀里那渐渐冰冷的幼小死尸,哈维尔怒吼道。
那个年轻人从车中抛出了几张卡,“密码都是六个八。”
看到那个富豪子弟企图用钱贿赂自己,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年轻人已经重新点上了火,发动机再次运转。
“我叫你给我站住!”
那个年轻人突然感到了一丝凉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令他无法动弹。
哈维尔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向那辆跑车。
同时,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感受到了愤怒。怒火令他们想起了被压迫的回忆。
他们与哈维尔一同,一步步走向跑车。
那个年轻人突然感到了绝望。
他叫丁恩,他的父亲是乔泽拉得左膀右臂。
他在前些日子便听说了这场游行,以及中央大道被肃清的消息。
当晚,丁恩与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在一间酒吧内喝的烂醉,接着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在他输的第二局中,他们忽然想到今晚还会举办游行,其中一人便提出让丁恩开着跑车,穿过中央大道。
借着酒劲,他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了。
之后就出现了刚才的一幕。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原本还在远处驻足观望,在看到撞人的第一时间便跑没了影,生怕被丁恩所连累。
其实在撞上人的那一刻,他的酒便已醒了。
他看着车外愤怒的群众步步逼近,这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公子哥也终于感到了恐惧。
车子已经发动,他只需要踩下油门,便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寒意再一次涌上他的大脑,他再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我要死了吗?”他想。
窗外的人已经开始砸车,“砰砰砰。”车顶凹了下来,车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
他闭上了双眼,放弃了挣扎,打算就这样静候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了警笛声,枪声,以及各种嘈杂声。
再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一切都离他远去——他昏睡了过去。
睁开眼,入目全是白色,他过了许久才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周围。
这是一间病房,装潢简洁,素雅。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回忆不起昨晚所发生的事。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少爷,你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丁恩问道,试图从病床上爬起。
僵硬的双手,半天也只能抬起一根手指。再试着动了动脚,一样没反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
“少爷,您先别乱动,我去通知老爷。”护士说完便离开了。
乱动?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继续尝试让大脑与四肢完成沟通,但是结果却还是如此。
他彻底绝望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灰暗。
他才二十四岁,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不敢想象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他不甘心,但是于事无补。
并未等太久,又有人走进了病房,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奢华,同样有点发福,但比乔泽拉要好许多。
他就是丁恩的父亲,丁黎。
在进门的那一刻,他便成为了一个慈父,关切的目光没离开过丁恩半分。
“儿子,你感觉怎么样了?你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吓坏我了。”
听着父亲关心的话语,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应该被处决!那群贱民也都该死!还有乔泽拉,同意他们搞什么游行,我都说这没必要,他还是一意孤行。”丁黎说着说着,又把怒火都宣泄在了乔泽拉身上。
许久,丁恩才说了句话:“爸,我是不是彻底残废了?”
丁黎听后,眼圈一红,紧紧地搂住了丁恩,喃喃道:“不会的,爸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