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你会想到什么？”
有些苍老的声音，波澜不惊，但是却有一种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某种东西的感慨，只是这感慨也仅限于感慨，与死而无憾一类的事情毫无关系。
说话的人确实很老，对于他，也只能用老形容，因为只知道他老，具体老到何种程度，则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楚，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墨兮先生，依旧是一头寸许的白发，没有任何苍老的痕迹，反倒显得非常的精神。快要到腰部的胡须则显得整个人仙气飘飘，一如既往的黑色长袍，将他略显清瘦的身体恰到好处的遮盖了起来。如果不加任何说明，其实很难想象，他就是名动天下的太鲁阁宗主，五大顶尖存在的墨兮先生，而且也许是因为多了刚才的感慨，他比起雷顿在太鲁阁时的初见，多了一些凝重，多了一些伤怀，这让他更像一个走到人生边缘的普通老者，而不是一个通天彻地的修行者。
此时他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和他并肩而立，也是他发问对象的，则是另一个人族巅峰！
暮雪夫人。
一件半旧的青灰色鹤氅，一头完全是没有光泽的苍白色齐腰白发，独特的汉朝女子发型，单凭这三样就能确定是她了。尽管和雷顿第一次见她是，暮雪夫人的面容又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如果只看面部，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如果因为如此而让你不敢十分的确定的话，那你是没有感受到她的气质！
无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无情！
众生平等，无所谓高低贵贱。众生自有轮回，无所谓伤春悲秋。
而这样的气势，天下独有暮雪夫人，别无分号！
她和墨兮先生的动作是一样的，仰头看着天空。但两人的格局却完全不同！
墨兮先生尽管从未展现过自己的修为气势，但是古怪的是，不管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被他的气场所垄断，变成他的一方天地。而暮雪夫人则恰恰相反，她的外在多少有些特立独行，如果走到人群中，理应是众目睽睽的所在。可是古怪的是，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仿佛她所在的时空不属于当下的时空，她永远都活在和这个世界平行存在的另一时空当中。
所以，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普通的老者，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但是如果你能有幸见到这两位，你肯定只会记住那个老者，而不会记住那个女人！
面对墨兮先生的发问，暮雪夫人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动一下，依旧保持那个仰头的姿势，如果不是风会吹动身上的鹤氅，她完全就是一个雕像！
但墨兮先生显然不需要她的回答，到了他们这个层级的人，很多事情都是不言自明的，他能问，其实早就知道彼此的答案了！
能让这两个老怪物如此出神的东西，其实不多了，但恰好，眼前就有一个！
封妖盟光环！
一如既往的庞大，一如既往的气势如虹！
但是比起雷顿和风莫离对它那种近乎野兽遇见天敌般的警觉，这两个老东西就显得要从容很多了。就连他们俩所站的地方多不一样。
同样是身处封妖盟光环的正下方，雷顿和风莫离被光环里的天地威压震慑的丝毫不敢有异动，甚至连路过它都要绕开空地，躲入密林，才会寻得一些安全感。
反观这墨兮先生和暮雪夫人，他们非常嚣张的站在一棵参天古木的树梢上！
于是，单从视觉上看，他们快要和头顶的光环融为一体了，甚至是只要伸出手来，就能从光环里摘下一颗星辰！
所以他们的剪影更像一副科幻画面——
星空和老者！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曲折且波澜壮阔的故事！
只是这个故事到最后都凝固成了这两个背影，不出意外，他们好像能一直就这么站着，一直到地老天荒！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
“还能想到什么，世事有代谢，再辉煌的事情，也有走完的那一天。”
有些意外的，暮雪夫人的面容发生了改变，但是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
墨兮先生淡淡一笑，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她，身形一动，落到了地面上。
他们所在的地方依旧是密林丛生，看不出是哪里。头顶的光环也看不见了，只剩下明亮的光芒能照进密林中，然后被分割成一条条笔直的光带，迷幻而美丽！
落地后，墨兮先生朝着一个方向，闲庭信步般开始慢慢行走。很快的，暮雪夫人就突兀的出现在他身边，也开始这午夜消食般的散布。
“龙须道长的那道信息，你觉得可信度有多少？”墨兮先生问道。
暮雪夫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他又骗我们的必要吗！”
叹了口气，墨兮先生道：“难道是我落伍了！还是太鲁阁太过狭隘了！一头扎进以太这个深坑里面就再也没有出来过。这近千年来，我们只盯着以太，认为除了它，再也没什么能撼动这个世界了！而我，自从接任太鲁阁以来，更是少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现在想想，这不是狭隘是什么！”
面对他这近乎诛心一般的言论，饶是暮雪夫人的淡漠，也有些触动！道：“如果你这么说，那我们昆仑山还要更不堪！我好歹还每过十年就换一副面孔在这个世界上溜达一年，如此都没有发现这个所谓的黄金世界和黄金时代！那我算什么？无能！还是修为退化到可笑的程度了！”
墨兮先生苦笑一声，道：“所以……”
“你不用在怀疑龙须道长了，这件事情毕竟牵扯到——”
奇怪的是，说到这里，暮雪夫人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十分复杂，无法解读的光芒，甚至连脚步都乱了一拍，然后才慢慢的道：“萨满一族！而这本就是他们绝对不会对外公开的秘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大祭司出事了，你觉得他们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吗！如其说黄金世界是龙须道长发现的，倒不如说是他根据萨满提供的信息，求证出来的。他只不过把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弄明白了而已！”
不过比起她说的话，墨兮先生更感兴趣的是她的脚步为什么乱了一拍！因为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斜睨了一下暮雪夫人宽大的鹤氅裙摆。
“先生，虽然我们昆仑山答应和你们联手，但不等于我们会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昆仑山和萨满一族之间确实有些往事，但那并不影响此次的联手，更不会成为我们联手的羁绊。更何况我们是知道了萨满一族参与进来之后才答应此次合作的，所以你放心，我以我的名誉起誓，我会保证不管是我还是我门下的弟子，都不会因为有萨满的存在而给这次合作带来丝毫的不利影响。”暮雪夫人的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话已至此，墨兮先生自然不会再继续问下去，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那以夫人所知，龙须道长从萨满那里得来的信息又有几分可信？”
“墨兮先生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暮雪夫人的语气里难得的出现了情绪波动，道：“哪怕萨满给龙须道长的信息是假的，可是他追查出来的东西却是真的——黄金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别逸尘身上的伤是骗不了人的。你我都看过，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现在问这些没有意义。”
“夫人误会了。”墨兮先生平静的道：“我的意思是，萨满声称自己的上任大祭司被黄金世界中的扎特哈浸染，不但让他们元气大伤，而且这个漏洞凭他们自己的能力无法弥补，才会和我们合作。我说的是这件事的可信度。”
暮雪夫人沉默了下来，明显是在思索他说的话。
一时间两人也没有对话，就那么默默的走路。他们走的并不快，而且是真正的走路，脚步下不断带起林间的落叶，簌簌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片刻后，暮雪夫人才开口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无从知道。看来这件事只能看龙须道长了，他不说，还真不知道从何求证。”
“你不会因此而怀疑龙须道长吧。”暮雪夫人忽然回头看着他道。
墨兮先生摇了摇头，暮雪夫人很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只是这件事始终是此次我们合作的一个关键节点。萨满一族突然改变自己奉行了无数年的准则，和我们联手，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推敲了。如果没有足够过硬的理由，心生疑虑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暮雪夫人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而龙须道长就是以此为基础，说服我们，联手应对此劫。他布下的网太大了，而且容不得任何闪失！如果某个环节出现不可预料的事情，那么这一次的动作很可能就功亏一篑了。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木姬已经伏诛，至少萨满一族已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墨兮先生忽然长叹一声，满是感慨的道：“说到这里，真是让老朽汗颜啊！我们太鲁阁自诩铁肩担道义，至少扛起了一半的以太威胁。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让一个从不过问此间事务的萨满替我们解决了两大心腹大患中的一个！”
但是这一次，暮雪夫人既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龙须什么时候到？”墨兮先生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暮雪夫人忽然道。
“嗯？”他一愣，旋即道：“龙须道长此刻还在北京城，他还在游说袁崇焕，看能不能把神机营带过来。”
“哼！”很意外的，暮雪夫人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墨兮先生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他显然察觉到暮雪夫人知道一些自己的不知道的！
“还神机营，他袁崇焕自己和那几个亲传弟子能过来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怎么说？”
“大明皇帝遇刺，如果没有那些以太裹乱，这件事还很好处理。可是在木姬的运作下，竟然千丝万缕的联系到了满清。而满清又和萨满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现在我们又和萨满联手，你说那个皇帝会如何想！”
墨兮先生慢慢皱起了眉头。
“所以这个时候，那个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神机营离开自己的掌控的。”
“他难道忘了神机营最初的目的了吗！”墨兮先生不悦的道。
“你是该在人间走走了。”暮雪夫人有些嘲讽的道：“不管神机营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它始终都围绕在中原皇室的周围。年深日久之下，皇室和神机营的力量其实是彼此渗透的。到了今天，他们彼此之间其实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夸张的说，今日的神机营，离开了皇室，根本算不得一大宗门了；而今日的皇室，离开了神机营，也什么都不是了。”
“即便如此，他袁崇焕敢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他敢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墨兮先生的语气里已经透露出愤怒。
“他当然不敢忘，所以我才说他的极限就是自己和他的几个亲传弟子来而已。就算如此，他也是犯了那个皇帝的大忌！”
“这又怎么说！”
“那个皇帝，不，其实这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成立的。当有外来的威胁直接威胁到一个人的利益的时候，他首先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其他的，都要往后排。所以那个皇帝此刻所想的不过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和皇位。所以在他眼里，袁崇焕的第一要务是守在自己身边，利用神机营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尽他袁崇焕最大的努力。而且在那个皇帝的眼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叫尽忠！袁崇焕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做什么保护两境安全，万千生灵之类虚无缥缈的事情。”
“他疯了！”墨兮先生默默地道。
“不！是人疯了，确切的说，是人族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