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姐，看着你们那个时候能够为安安解决各种困难。而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地站着。我，我……”叶善明抱住了头，颓然地揉着头发，才黯然道，“我真是太没用了。”
这孩子的愧疚心和无力感已经让他钻了牛角尖了。
叶安七叹口气。
必须让他换个思维了。
叶安七换了个方式，轻声问道：“好。那我现在问你，你觉得我很厉害吗？”
叶善明点点头。
“可是，我和你一样，也只能安慰着秦姐。实际上的帮助，比如帮我们做决定，又比如，到海关那里找关系，都不是我做得。我其实也和你一样都只是跟班而已。”叶安七慢慢说着，“你现在还觉得我厉害吗？”
叶善明摇摇头又点点头。
叶安七笑了：“不用为我挽回面子了。”
她望着叶善明，轻声道：“其实，你就是觉得没有在那个时候帮到秦姐的忙。你觉得没有尽到一个男朋友应该做到的事，是不是？”
叶善明轻轻点头。
“可是，善明，你今天才多大？”叶安七轻声道，“你才十七岁啊。廖靳西十七岁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是呢。你还小，所以你已经做了你年龄范围内最好的表现了。至于那些到海关找关系的事，不用担心，你以后肯定能做到的。”
“真的吗？”叶善明迟疑地问。
“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叶安七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对自己有点信心。你可是叶家三爷的儿子啊。有你爸爸在，而且你也不是那种光知道吃喝玩乐的蠢少，你害怕什么啊。”
叶善明愣了一下，抿着唇：“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不是会变成这样。”叶安七恨铁不成钢，“是一定会是这样。”
叶善明顿了一会，才重重点头：“嗯。我希望一切都会是这个样子。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得很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安安的。一定会的。”
叶安七望着这样的叶善明，忽然有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欣慰而又微妙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阳光少年，终于要长成男子汉了。
“善明。”
门口忽然有人说话。
叶安七和叶善明同时望去，居然是秦安。
两人说话说得太入神，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也不知道她刚才听见了多少。
叶安七连忙站起来，给秦安让座位：“秦姐，您不是在病房里休息吗？我看见你睡着了，就没打扰你。”
“没事。”秦安微微一笑，神色如常，似乎没听见方才的话，“对了，你不是让你去处理警局的事就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又过来了。还和善明坐在一起。”她说着看了眼叶善明，目光温柔又粘稠。
只这一个眼光，叶安七就知道了，她肯定听到刚才的对话了。
而且看这个眼神，秦安的反应似乎也是很好方向。
这是小两口之间的事，叶安七便没想着参合，只是笑了笑，道：“我今天来，其实也是有事想告诉你们。”
秦安与叶善明一愣，齐声道：“什么事？”
“我妈妈醒了。”叶安七开心的说。
秦安先是没反应过来，继而睁大了眼，看着叶安七。叶安七笑着朝她点头，表示肯定。她才捂着嘴，尖叫出声，“安七，是真的吗？阿姨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一把抱住叶安七，紧紧勒着她：“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叶安七也反手抱住她，声音哽咽：“是啊，真的太好了。所以，我第一时间就和你来报喜了。”
“这是我这些天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秦安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是真的地为她激动落泪了，“真的，安七，我太为你高兴了。事情能够这样真的太好了。阿姨能够醒过来，我真的，真的。”
她连忙低头抹着眼泪。
叶善明连忙给她递餐巾纸。
两人之间有一种外人插不进去的，无声的默契。
叶安七看着，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真好。
叶安七道：“秦姐，你是知道我妈妈当初的状况的。现在她能够醒，连医生都说是一个奇迹。你看，这个世界上，奇迹还是存在的，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一定在的。我妈妈都醒了，小宁一定也会好的。”
秦安抱住了叶安七：“安七，你妈妈是个善良的人。她能够好起来，我真的特别特别地开心。”
叶安七反手抱住她：“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放心，命运不会这么苛待小宁的，一切都会好的。”
“嗯。”秦安颤抖着声音道，“安七，谢谢你。”
叶安七紧紧抱着她。
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磨难。她和秦安都只能踉跄而行。可是只要他们坚持不放弃，一切总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坚信。
从医院回来，叶安七回家做了饭，匆匆扒了几口，就小心地装在保温盒里，让司机把她又送到了医院。
前段时间是事情太多太杂，而且一股脑地来，把她绊住了。现在有了时间，而且妈妈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如同失而复得，她是一定要陪在妈妈身边的。
她到医院的时候，轻轻推开门，妈妈才刚醒。
叶安七才进屋，就看见妈妈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叶安七有些心酸。
妈妈什么时候这样精神不济了。
她今年才四十三啊。
四十三，人生才只过了一半而已。
她竭力按捺住自己的伤心，做出一副欢快的样子，坐到妈妈身边，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轻快道：“妈，回神了。”
妈妈果然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安七，是你来了。”
叶安七佯装嗔怒道：“妈，您还想要谁来啊。你现在的心里，我都不是第一位的了吗？”
“小机灵怪。”叶妈妈无奈地摇头，撑着手，想要自己坐起来。
叶安七忙将床摇起来，又赶忙给叶妈妈背后垫了一个垫子：“妈，您慢点。别为了揪我的鼻子这么急，我可不像再挨您的训了。”
叶妈妈果然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啊。”
揪鼻子还是叶安七小时候，叶妈妈嫌她不听话的时候，就用揪鼻子来惩罚她。这算是一种小惩大诫的手段，一般都带有宽容的意思。叶安七在这里提及这个，自然是想着装嫩来逗妈妈一笑了。
见妈妈情绪高了起来，叶安七才露出个真心的笑。
她将食盒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把饭菜端出来，都是清淡又清爽的饮食，主食是粥，特别适合叶妈妈这种久睡刚醒的病人。叶安七将菜摆好后，才作怪地递给叶妈妈：“妈妈，请用。”
叶妈妈摇头，无奈地笑。
叶安七也故意装疯卖傻，当没看见。
两人都没有提及叶妈妈昏迷之前的事。
那一场无畏的争吵。
当时叶妈妈为了让叶安七离开a市，躲避即将而来的危险，而搬出了她从未蒙面的舅舅和姥爷，要她过去看望他们。叶安七不肯。所以，她才会和叶安七吵起来，以至于中了陆野青的陷阱，摔了一跤，磕了头。
叶安七不提，是不知道叶妈妈是否还记得。
而且，她也不清楚，叶妈妈是否现在还急着让她离开a市。时过境迁，她已经度过了妈妈认为最危险的一段时期。或许，妈妈的态度会有改变。
妈妈这次如果再提让她离开，她也不会离开。
妈妈现在的状况是没办法走得太远的，必须在医院里修养，让她一个人抛弃妈妈去陌生的城市避难，只为了躲避不知道在哪里的灾难。
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放心妈妈。
叶安七心里想着这些，却一直不露出半分，只是一味地装傻充愣，故意地弄出许多笑料，逗得叶妈妈一餐饭吃的笑语连连，忍不住都多吃了好多。要不是叶安七拦着，恐怕就要积食了。
刚恢复的身体是不能吃太多的。
吃过饭，叶安七收拾碗筷，用食盒装了。
背后的叶妈妈忽然轻声问道：“安七，听医生说，我睡了半年。”
叶安七手一顿。
果然来了。
妈妈果然问起这个问题了。
她早就料到妈妈会问题的。只是，她终究还是觉得妈妈是个病人，觉得她只要养病就好，不想她插手现在的一切事情。所以，对于她昏睡的时间和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她的事决口不提，面对叶妈妈不明确的疑问，她也只当听不懂。
终于还是挡不住。
妈妈单刀直入地问她了。
“是啊。”叶安七扬着笑，竭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您不知道，您快把我吓死了。听医生说，您还以为您一直在睡觉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说，您梦里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您，让您连我都不要了。”
“你这孩子，惯会油嘴滑舌的。”
叶妈妈嗔了一声，才又问道：“半年，可是不短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妈！”叶安七重重喊了一声，“您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您是病人，就应该好好的休息。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你也什么都不用想。一切都有我在呢。您要相信您女儿已经可以料理一切了。”
叶妈妈正色道：“安七，我知道你的好心。”
叶安七直觉地有些不妙。
她知道叶妈妈接下来说的话绝对是她不想听的。
而且是她阻止不了的。
她的心慢慢下坠，可是她只能徒然僵硬地笑着。
“可是……”叶妈妈认真地说着，“安七，我是个成年人。我不是小时候的你，还没有长大，需要另一个成年人的保护。安七，相信妈妈。妈妈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娇弱。”
叶安七一颗心扑通掉进了水里。
终于来了。
她没办法拒绝的。
她没办法反驳的。
这些话，她是拒绝不掉的。
她只能干着喉咙，感觉一张口，声音里就粘着灰尘：“既然妈想知道，我告诉您就是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她觉得浑身发软，整个人都像踩在另一个空空的世界里，她站的不稳，随时要跌下去。
跌到一片虚空中，再也找不到了。
叶安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
说着许多的话。
这段时间的一些事情，说着叶安琴、沈家齐的订婚，说起沈家齐的中途逃婚，说起沈家齐和叶安琴又直接结了婚，说起沈家齐婚宴上的吐血，说起叶安琴的癌症……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一点一点拖着时间，想把说着正事的时间再挪晚一点，晚一点。
可是没有办法。
终于还是说完了一切细枝末节的事情。
她一贯就不是会聊天的人，能闲扯出这么多，也是费了全身的力气了。
她越来越慌，手像是独立于身体的一个零件，此刻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只好收起来又拿出来。眼睛躲闪地看着其他的一切的东西，就是不敢看叶妈妈的目光。
她有些怕妈妈的目光。
妈妈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躲闪，知道自己在隐瞒，知道自己在顾左右而言他。
可她不说。
她只静静听着，用那种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还能说出多少，看自己什么时候还能躲闪到什么时候。那个眼神没有半分力道，没有任何锋利的锋芒，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焰，只有坚定的平静，不动声色的平静。
她受不了这平静。
在妈妈的目光里，她终于软了气势，问道：“妈，其实当时的那一切，你都是知道的吧。我被赶出叶家，说不是叶家的血脉，还有我当时在做什么。包括……”她顿了顿，盯着妈妈的神色，“有人要杀我，你都是知道的，对吗？”
叶妈妈说：“嗯。”
没有否定，没有躲闪，没有一点点迟疑，她直接承认了。
叶安七都没有料到她这份磊落，半晌才道：“您当初执意让我离开a市，也是因为，当时您知道了这一切。所以，想要我避开这些危险？”
“是。”
又是一句简单的承认。
叶安七嘴巴发涩，甚至说不出话，只能颓然道：“一切就是这样了。妈，您还想知道什么。”
叶妈妈直接道：“这半年里，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场角斗里，她输了，无声但溃不成兵的输了。两军作战，气势一旦开始时软了下去，就是一场无可补救的溃败。她的气势，终于还是在叶妈妈的不动声色中，丢了个彻底。
她低着头，小声道：“我重新做了dna鉴定。”
叶妈妈这时候才抬了抬眼皮：“你发现了？”
不是问结果怎么样，还是问你知道了。
这份了然的先发制人……
叶安七抬头，脱口而出：“妈，你知道？”
“傻孩子。”叶妈妈摇了摇头，“你是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那那……”
叶安七想问，那您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也知道那些人就是在陷害自己，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说出来，只要当时闹出来，再闹出一个dna鉴定，一切都不会落到后来的地步去的。
叶妈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叶妈妈说了一句后，顿了一会，才道：“安七，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你爸爸当年的事情了吧。包括，叶家存在一个秘密的组织谋害人命，逼迫囚禁女人和小孩的事。”
叶安七喃喃叫道：“妈？”
她完全是处于震惊。
妈妈连这些都知道，她还知道自己也知道，那她究竟还有什么不知道。
也许是被叶安七的表情逗笑了，叶妈妈垂头笑了一下，有一低头的娇羞：“你这孩子，你想想，我既然愿意为了你爸爸在国外那十年。我怎么不可能他在做什么。事实上，当年我就是因为和他查这些事情的时候互相喜欢上的。”
又是一击重击。
叶安七一惊震惊得说不出话了：“妈？”
原来一切都这么早吗？
这个组织那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不过，那个组织一开始似乎是和叶家没有关系的。”叶妈妈皱着眉，道，“后来组织内部似乎是经过了一场清洗。许多人事的变动，那一场人事变动几乎洗掉了我们之前花了一年多打进去的心血。也就是在这一场清洗后，我们才发现，这个组织和叶家有了说不清的关系。”
叶安七茫然听着。
原来这些背后还有这些密辛。
这些大概是实在一时说不完，叶妈妈显然也没打算现在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挑明了叶安七的疑惑之处：“你的那个朋友，叫做秦安的。我见过她，在你爸爸的名册上。她后来也来找过你爸爸。所以我猜，你应该知道这一切了。”
叶安七干咽着口水：“嗯。确实是她告诉我的。”
既然妈妈都已经知道了，而且比她知道的还要多，还要深入，当年还直接参与过调查。叶安七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慢吞吞地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包括秦安如何告诉她这一切，她们商量怎么做反击，如何试图破解爸爸留下的文件，中间还如何对付了叶家的老大老二……都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