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叶小姐因一个包子而起的暴走之旅的是一个电话。
来自医院。
叶安七一手拎高跟鞋，一手听电话。里面的人还在说话，嗡嗡嗡嗡，她却仿佛听不见了，高跟鞋无意识脱手掉落，神情呆滞。
肝癌中期。
“叶小姐，情况是这样的。您母亲的情况不太好，癌细胞扩散至一整个肝。目前，我们医院的意见是尽早进行肝移植手术，否则很有可能……”
叶安七原以为自己会哭，至少会崩溃一段时间。可她比自己想象的坚强，接到电话，她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幸好她公交卡里还有钱，不必步行，可以早点到医院。
到医院时，妈妈正躺在床上睡觉。
叶安七安静走到妈妈病床前，凝视着她。她脸苍白许多，在从窗户里投进的白光里，沉静而温婉，再没有半分叶安七记忆中生气勃勃，生气时会揪她耳朵，淘气时会骂她一顿的模样。妈妈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艳冠国外一条旮旯巷。即便病中，依旧可以看出她精致的五官轮廓。
小时候，她和妈妈两个人被迫流浪在国外，隐姓埋名，只靠着父亲从国内寄来的钱度日。钱时常不够，妈妈只能去打零工，东躲西藏，累得不成人形。
没有办法，妈妈还去试过药，只为了养活她。
她年纪小，时常不懂事，馋嘴又任性。经常羡慕别的小朋友有各种吃的玩的，就回来找妈妈要。妈妈总是要把她臭骂一顿，最后却都给她买了。
一件不差。
“妈，小时候，你和我的脾气都不好。一对炮仗在家，天天都恨不得点火干仗。那时候，我年纪小，说不过你，总被你骂得狗血淋头，气呼呼地说是你仗着是大人，欺负我。”
她忍不住掉下泪，用手抹去，咧开一个笑：“现在，我也是大人了。你又不和我说嘴了。让我这心里一直憋着，妈，这回我可给你说好了。等你出院了，咱们好好地再来一场。这回，你也别让我，我也不跟你客气，看看这么多年，咱们到底长进了多少。”
她闭上眼：“妈，我可给您说好了。你要敢失约，我可跟您没完。”
床上妈妈满头是汗，黑发贴在额头上，十分憔悴虚弱，她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眉头皱着，似乎睡得不安稳。
叶安七闭一下眼，再睁眼又是笑容满面。
“妈，妈起来吃东西了。”她轻声唤着妈妈，将她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又打来热水，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妈，我买了早餐过来，你起来吃了再睡。”
妈妈慢慢睁开眼：“安七，你来了。”
叶安七将牙具和盆都准备好，扶着妈妈去洗手间简单洗漱后，将热过的包子拿出来，笑盈盈道：“妈，您看我给您买的包子。还热乎着呢，趁热吃，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妈妈咬了口包子，看向叶安七：“安七，你吃了没？”
叶安七笑得毫无破绽：“吃了吃了。妈，你别担心我。就我这性子，什么时候亏待过自个。沈哥哥亲自给我送了吃得来，翠丕轩的饺子，老同城的豆皮，还有小粥咸菜……那叫一个丰盛。不过，怪我出门时给落家里了，忘了给您带来。您就将就将就吃这几个包子吧。”
妈妈嗔怪地道：“看你小嘴贫的，咋不美死你呢。”
叶安七嘿嘿地笑，奴才谢恩般做了个揖：“多谢老佛爷夸奖，我小七子能有今天，多亏您教导有方啊。”
“你这丫头……”妈妈被她逗乐了，捂着嘴咯咯咯笑个不停，笑眯眯看她，“真是，越长大越贫了，也不知道谁了谁，整天没个正形。”
“还能随了谁，还不是您的好基因。”
“我可没你这么贫的闺女……”
两人说笑间，妈妈咽下一口包子，取张餐巾纸，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话锋一转，慢慢问道：“对了，安七，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碰——
叶安七闻言一颤，手中刀一歪，正在削皮的一个苹果硬生生被剜掉一大块。她慌乱地将削下来的苹果扔进垃圾桶，若无其事笑道：“看我这臭手，削个苹果都削不好。”
妈妈静静地看着她。
叶安七装得不动声色：“妈，你怎么又问起这个了。我不是和您说了吗？只是一个普通的肝炎，只不过病情有点顽固，没什么大碍，等过两天做完手术就可以出院了。您别急哈……”
“这样啊。”妈妈瞟了眼叶安七。
叶安七拼命点头：“我是啊是啊，我知道医院里面躺着确实无聊，我又得上学，没时间陪着您。不过，医生都说了，很快就可以手术了，到时候就好了，您就再忍忍啊。”
妈妈垂眸，慢慢咽着包子，若无其事道：“家里还好吧。”
“都好都好……”叶安七起身，给妈妈倒了杯水，背着她道，“您也别担心。我上星期才回去过，爷爷虽然还有点生气我坚持要搬出来。不过好歹被我哄着了，三伯和善明都挺好，大伯二伯一家的德性您也知道……”
妈妈嗯了声，又带了笑：“大家都挺好就好。”
叶安七也笑着，眼底却发酸。
叶安七赶紧转移话题：“妈，我还没和您说过吧。我班上一同学，可逗了，上课的时候看剧，结果耳机没插好，声音外放了，你猜他看的是什么？”
“是什么？”
“您先猜测……”
“……”
把妈妈又给哄笑了。叶安七和妈妈说了会儿话，妈妈便说累了，想睡了。叶安七看着妈妈睡着，便轻轻退了出来，带好门。
门内。
叶妈妈听门上一声儿轻响，又睁开了眼，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手机页面赫然停留在蓝色搜索页面，搜索栏有几个字：肝癌治疗费用。
她滑了几下，轻轻闭了眼。
再睁开，她目光清明，神情坚毅，打开短信，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一条短信，发件人备注为二字：‘摩德’。
她删了写写了删，终于编辑好，发送出去。
“我可以把东西给你。但我要你送我女儿离开这里，改头换面，此生再也不要见到叶家的任何人。至此，你我恩情两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