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沈家齐认识有五年了。
十岁时,她刚刚结束流浪在外的生活,回到叶家。她在外流浪多年,没受过什么贵族教育,本身就被叶家诸人瞧不起。叶安琴,这个叶家上上下下宠爱的小公主还特别针对她,让她在叶家寸步难行。
小小的她敏感、倔强,生怕被人瞧不起,越被叶安琴刁难,就越犟,更不肯和叶安琴示弱,硬撑着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也要装作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凭着这股犟劲,她愣是没在叶安琴手底下吃亏。
她就是如此从一朵小白花锻炼成了,如今一颗蒸不烂煮不熟锤不破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的(注)。那些年可没少让叶安琴磕牙。
五年前,叶安琴的十二岁生日宴。
她被叶家几个小辈捉弄,想要用来讨好叶安琴,给扔到水里。她不会水,大人和宾客又都在前厅,小孩要么没力气,要么幸灾乐祸,要么不会游泳。
那一次,她几乎淹死。
是沈家齐把她救起来的,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那次后,他似乎明白叶安七的处境,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叶家跑,带着叶安七玩。
这一带,便是八年。
五年,连块石头捂热了,更何况人心。
可,叶安七喜欢沈家齐,就更不能连累他。他是沈家小辈里比较有前途的几子之一,唯独输在性格懦弱,犹疑不决。几子争风,不说刀光剑影,至少是凶险异常,有了叶安琴的势力,沈家齐就如同拥有一张保命的底牌。
她什么都替沈家齐那王八蛋想好了,比自己的事还上心。
叶安七愤愤地想。
要搁天涯豆瓣八卦贴里,她估计就是那个脑壳被门夹了,泼水都浇不醒,年度十大极品圣母前任·感动中国前女友首选了。
可感动了中国,还是不能放过自己。
她哭了一阵,肚子都饿了。在生存大问题前,她终于发现还是自个儿重要,前男友神马的等她吃饱后再矫情吧。
环顾四望,这个点,整个城市都没醒,除街灯外,远远望去只有零星灯火,昏黄温暖。
叶安七手上没钱,胆儿不足,不敢往装潢华贵的地方去,沿着一条长街走下去,终于在一个拐角找到了个卖包子的摊子。
馒头五毛,肉包一块五,素包一块。
她一摸口袋,只找出六块钱。昨天医院又来催款,她找经理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又把全身上下的钱贴进去了。如今,钱包比脸还干净。
总共五块钱,要管两个人早餐,妈妈生病,还得吃点有营养的……馒头五毛一个,她吃两个馒头就行了,还可以给妈妈买两个肉包,一个素包……
这样一看,居然还多了一块。
叶安七欣喜得决定犒赏自己,决定再买个素包给自己,又和老板娘卖萌讲价,说了一箩筐漂亮话,让她多送了一个花卷。扣扣索索半天,总算解决她早餐问题,叶安七拎着包子,随便拣了个马路牙子坐下吃。
马路牙子边还有只流浪狗。中华田园犬,土黄色,脏兮兮的毛结成一缕缕的,只是眼睛又黑又圆,格外漂亮,不叫不恼,只巴巴地盯着叶安七的包子。
叶安七自个儿都吃不饱,自然无视了。
这狗也不走,愣生生杵叶安七身边,看着她把一个馒头吃完,圆眼睛巴巴地盯着她,弄得叶安七良心特不安,总觉得她在饿狗面前吃东西不人道。
她顶着狗的目光,往旁边挪了五米。
那狗大概真是成精了,见叶安七走了,慢吞吞拖着身体,又走到叶安七边上站好,照例盯着叶安七的包子,目光像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小孩子。
叶安七一口馒头还没咬,真是吃也是不吃也不是。
她决定和这狗讲讲道理:“喂,狗兄弟,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每天得走街串巷找点吃得,时不时还得被人当死狗一样赶……呸呸呸,是我不好,我不该咒你。不过,我也不容易。你看看,你好歹不用养家,不用陪人笑,不用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今天的生活费……”
狗巴巴地盯着她的包子。
“你看看,你是不是过得比我快活一点。我呢,今天早上就这么俩馒头,还是个夹生的,呸,那老板娘简直黑心肠,算了,人家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就我这馒头,给你,你肯定也嫌素淡不是……”
狗耸耸鼻子,还是巴巴地盯着包子。
“狗大爷,算我求您了。看我我这可怜巴拉的,今天才给未婚夫甩了,现在还只能蹲马路牙子边,喝汽车尾气地啃馒头,连口水都买不起。看看,咱俩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论种族……都这样了,您也别惦记我这一口吃的了。”
狗摇摇脑袋,依旧巴巴盯着包子。
叶安七都要给这狗大爷跪下了。她昨天站了一晚上,腿都快折成两半了,现在一坐下就完全不想动。而且,这狗大爷也着实看着让人心疼。
她良心不落忍,从怀里掏出包子,拿出个热馒头,掰下一半,扔到狗大爷面前:“狗大爷,吃吧吃吧,我把一般口粮都给您了。”
岂料,那狗理都不理叶安七的馒头,直勾勾盯着她怀里的包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看这狗就是经过无数次训练的,快、准、狠,一口叼向那个单独拎出来装一个塑料袋的素包,拔腿就跑。
叶安七目瞪口呆。
我了个去!
这狗真成精了!
老娘的包子!
自己都舍不得吃的!
后面巷子里包子铺老板娘看见一条黄影飞奔而去,嘴里还叼着一个包子,见怪不怪地感叹一句:“这回又是从哪个傻子手里抢到包子了?嘿,这狗每天一日三餐包子、盒饭、汉堡的,伙食比人还好了。看,养得膘肥体壮的,跑得多快。”
靠!
叶安七看着长街上,那狗如箭般消失在视野中的土黄色身影,终于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死狗,还我包子!”
·
寂静长街上,街道空旷,林立的高楼投下一块块巨大而黝黑的影子,又被路灯切割成支离破碎,树影重重,深秋气息冰凉而萧索。
华贵轿车无声滑过。
车窗落下,隐约听见人交谈声。
前座在介绍:“廖总,您看,这边便是我们要投资的一块地皮。位于市中心,是市政下一批要改造的城中村,现在竞标的人很多……”
忽然,女声呐喊让两人齐齐一静。
前座又若无其事开口:“廖总,您看,这个案子我们主要有这几个想法……”
那个被唤作廖总的男人,看向前座指得方向,却不经意看见一条急如旋风,狂奔而过的大黄狗,叼着个包子,如脱缰野马呼啸而过,后头是叶安七拎着高跟鞋,气喘吁吁地边嘴边骂。
他抽了抽嘴角。
和狗抢食。
这个叶安七,可愈发能耐了。
·
就在此时。
另一个地方。
阴暗狭窄的小屋里,一个寡言的男人沉默坐着,无声擦拭他的枪,眼神平静无波,若不仔细看定然会将他的身形轮廓彻底隐于黑暗中。
他在等。
等一通电话。
他是个杀手。
这是他最后一次任务。
“摩德,你的新任务来了。上一次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这一次,希望也我们能一起有一段愉快的合作经历。”
“……先生,你想杀谁。”
“我要你帮我接近一个人,从那个人身上找一件东西。那东西对你对我都很重要,是叶振信花了五年收集到的你我的罪证。我希望你明白,无论你现在想不想金盆洗手,你以前做过的事是抹不掉的。这东西一旦被送到警局,你我可都完了……”
“上一次任务对象,叶家四爷。”
“是的,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死前居然藏了这么大个秘密。看来,那些年来,他可真是长进了。”
“先生。需要我找谁?”
“你应该听说过,她叫林安七。”
“您的亲……?”
“摩德,你多话了。”
“是,先生。请问那东西长什么样子?”
“叶四防我防得确实严,也着实有一番手段。我至今调查出他手上有一批关于你我罪证的资料,但没查出他把东西放在哪儿。唯一可以确定,那东西一定在他女儿身上。你必须找到她。”
“是。”
“不,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事成之后,林小姐?”
“不留活口。”
“是。”
“记住,你只有七天。”
·
摩德日记。
任务日期:2017年4月26日。
任务对象:叶安七。
任务进度:7/7。
任务状态:对象死亡。
倒计时:七天。
------题外话------
注:出自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