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白首不离沉心如璧 > 第九十六章 还有多少日子
    “还有多少日子?”

    “什么还有多少日子?”季峥身子陡然一僵,怕老友看出端倪,放下按在胸口的手,本能的笑了笑,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老书呆子,你都不知道,你这人啊,就是读圣贤书读傻了,连谎都不会说,你都不知道,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笑,笑得连眼睛都看不到,傻乎乎的,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老侯爷眼角一酸,放开季峥的手,一副嫌弃的模样。

    “有吗,我都没发现啊。”季峥闻言,不自觉的摸了摸眼角,有些错愕。

    “大夫说,我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岑河北我陪不了你多久了,人都有这么一天的,不过,也正好,孩子们都大了,江山也稳固了,我也可以放心的去寻月娘了。”季峥缓缓靠在床栏上,难得的没有如君子一般的端坐着,反倒是有些闲散。

    一如当年,和老侯爷一起躲着夫子偷懒的模样。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季大儒,德高望重的季大人,早就累了,最想做的,不过是月娘的夫君,是岑河北的老朋友罢了。

    “也好,你去陪你的月娘,就是黄泉路别走太快了,等我几年,几年后我也差不多可以去找你们了。外头那些话本子也真是不靠谱,你这季大儒明明是最喜欢你那夫人的,那些人偏偏说你是逼于无奈去了你夫人,还编排什么你喜欢上别的女子,你夫人还棒打鸳鸯的故事,简直是可笑啊。”

    老侯爷也倒在了被子里,被叫了大名,难得的没有生气,也不管小辈看到了会怎么想,指着季峥就笑,笑得眼角泪水都出来了。

    世人皆知,闻名天下的季大儒的妻子,是个乡间的平民女子,甚是粗鄙,世人却是不知道,他这位夫人的确是出自乡间的农女,可其实却是个温婉可亲的女子,季峥也是真心喜爱他这位夫人,一生只此一人,也因她做了这一生最不和他君子端方的一件事情。

    他为了月娘,曾和家中闹过,甚至是带着月娘私奔过,在外三年,不得归家,差一点就和郑际一样,被族谱抹去了名字。

    当真是少年轻狂,一转眼,月娘就不在了,孩子们也都大了,他们也都老了。

    “是呀,外面的那些个话本子,真是不像话,还好月娘走得早,不然定是要被气病几道的。”被老友抓着往事打趣,季峥也是笑,眼角不自觉的就湿了。

    这世间,最难得,便是寻一个真心相爱之人,他寻到了月娘,实乃此生子幸事。

    故而他看见了郑际眼里的忐忑,看见了郑际眼里的真心,他希望,这两个孩子不要互相辜负了。

    “行了,快把你那泪给擦擦,不然待会儿小辈瞧见了,又该笑话咱们这一群老辈为老不尊了,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掉眼泪。”老侯爷看着老友哭,却是哈哈大笑,将自个儿的泪往那被子上一蹭,就指着季峥笑话。

    “岑河北,你左边还有泪没蹭干。”季峥揉着眼睛,看了一眼老侯爷,一本正经的说道,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哪里?老书呆子,你骗我。”老侯爷闻言,不疑有他,抬手去抹,结果一片干涩,顿时发现自个儿也有被这书呆子耍的一天,伸长了手,作势就要去打季峥,可那老腰甚至是起不来,样子瞅着就有些滑稽了。

    “彼此彼此,别动啊,孩子们来了,快躺好了。”季峥噗嗤笑了一身,带了几分年轻时的朝气,手忙脚乱的将老侯爷压下去,也算是报仇了。

    外间,三姑娘应自家父亲所言去请几人进来。

    白离是第一次见,肯定是认不出来的,但他没想到郑际不过是小时候见过一面,竟然现在都记得,还一眼就认出来了,紧张的捏着袖角,瑟瑟发抖,恨不得顷刻间就倒下去。

    “三姑娘,小生郑际,字沅陵,有礼了。”等三姑娘靠近的时候,郑际稳定下来,风度翩翩的给三姑娘行了个礼,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双手都打错了手势。

    “郑公子,我小字长乐。”三姑娘不是扭捏之人,郑际行礼,她便也抱拳回了一礼,落落大方,一点差错都没有。

    “三妹怎么过来了?”等两人见过礼之后,岑纠才开的口,看着一脸冷漠,镇定自若的妹妹,他也是佩服啊。

    想当年,他第一次见他夫人的时候,也是腿软了许久,生怕被夫人给嫌弃了,娶不回媳妇。

    “爹爹让我叫你们进去,这位是苏姑娘吧,长乐早闻苏姑娘之名,一直极为钦佩,今后想时不时的拜访走动,望苏姑娘不要嫌弃。”岑长乐冷冷淡淡的对着兄长说完来意,突然就对着白离行了一礼,言辞恳切。

    郑际听着眼睛一亮,神色期盼的望着白离。

    他是男子,不好随意去见三姑娘,有损人家姑娘的名节,可若是三姑娘来找白离,他便可时常见到心上人了。

    “岂会,乐意之至,只是凤歌所住之地可是京都的章台,长乐姑娘可会介意。”白离被这长乐单独一拜,吓了一跳,但细细看去,并未有嫉妒什么的,反倒是一派坦荡,便点点头,算是应下,也没回礼,只是站着打趣长乐。

    这姑娘倒是个直爽的性子。

    “章台有什么好避讳的,都是靠自己过活,长乐觉得,那里面的女子靠自己养活自己,所得的也是自己应拿的,不必事事都依靠男子,是值得敬佩之人。”长乐一脸正经的摇头,眸色郑重,看着不是说谎。

    “长乐姑娘爽快,你这性子,我倒是极为喜欢,你这朋友,我凤歌交了,以后唤我凤歌便好了。”白离点点头,笑意难得的入了眼底,一派欢乐。

    在人间,真是很少见这般的女子。

    郑际看着自己心上人的脸,也是笑,笑得傻乎乎的,觉得,长乐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

    “凤歌也可叫我长乐。”长乐也是难得的笑了,眼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墨色的眸子如漆黑的夜,却不是明亮,看得人很是舒坦。

    “走吧,莫要让父亲久等了。”岑纠依旧是等两人说完话才开口,风雅贵气,一派大家风度。

    “好,走吧。”白离久居高位,在别人家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一脸自然的点点头,就走在最前头了。

    反正这儿离卧房也不远,她还记得路。

    郑际习以为常的落在后头,长乐素来不关心这些,倒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肠的岑纠拧了拧眉,觉得这女子不简单。

    四人推门进去,就看见里头两位长辈正坐在床边,一脸的正经。

    等四人见礼之后,老侯爷才不咸不淡的吱了声。

    “来了啊,是叫郑际是吧,过来。”老侯爷板着脸,对着一脸忐忑却不自在的青年招了招手。

    “见过老侯爷,小生郑际,字沅陵。”郑际手脚心都是汗,长这么大,第一次磕磕碰碰的如此失礼。

    “起来吧,你这门亲事我答应了,只是你如今什么都没有,如何给我女儿安稳,待两年之后,两年之后你若是不改此心,真的能够以一己之力,护的我女儿周全之后,便带着人再来纳彩。”老侯爷看着这紧张却不失真心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却是依旧不怎么好。

    这可是他闺女,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啊,就这么给了人家了,岂会甘心啊。

    “多谢老侯爷成全。”郑际咋闻喜讯都给高兴蒙了,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下了,深深做了一稽,余光还忍不住看了眼那站在一边眸色似是有些动容的长乐。

    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就是两年吗,正好他这里两年说不定也顾不上长乐,跟着他也是吃苦,还不如晚些出嫁。

    白离站在郑际身后,突兀的咳了咳。

    “多谢岳父大人成全。”郑际被白离这么一提醒,难得机灵了一次,立刻就做贼一般收回了目光,再次行礼。

    耳根却是抑制不住的红了,就和那害羞的小姑娘一般。

    “嗯,起来吧,你看你现在什么都没有,要不你就入赘我们家得了。”老侯爷始终还是心口有气没吐出去,心里不痛快,这老人家嘛,就是任性,一不开心了,这话里就带刺了。

    “真的?”入赘啊,是不是就不用再等两年了。

    结果老侯爷没看到黑了脸的郑际,反倒是瞧见这小子一脸开心,跃跃欲试。

    “咳咳咳咳咳……”一边的季峥都看不过眼了,止不住的咳嗽,活脱脱要咳死的样子,比之白离方才过分多了。

    岑河北啊,这可是陛下亲自找好的刀啊,做了几家入赘的女婿,还如何出仕入朝啊,你可要想清楚啊,陛下好不容易才找好这把趁手的刀的。

    要知道,兴国的男子入赘之后,是不可以入朝为官的,这虽不是铁律,可也是约定俗成的,一般入赘的男子,就算是得了一官半职,都会被上司特别注意,注意到,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就在这个位置呆着不动了的地步,毫无前程可言。

    “假的,逗你玩的。”老侯爷被老友这么一打断,脸色一沉,板着脸就将人给吼回去了。

    这臭小子,打蛇随棍啊,不过,竟然连入赘都能够答应,那还真是对他家女儿一往情深,倒是可以托付终身。

    “好了,今日也折腾了这一上午了,你们这些小辈去用膳吧,不用管我们这些老头子了。”季峥摆摆手,让四人下去,又吩咐了守在一边的下人单独送饭过来。

    “是,那父亲和季叔叔好好休息,远行便先带着客人和妹妹下去了。”岑纠看着两位老者眉尖倦怠的神色,点点头。

    “哎,凤歌丫头,记得有空了来府上玩啊,正好也陪老头子切磋一番。”后头还坠着老侯爷不依不饶的声音。

    哎,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哪里出来的怪物,年纪轻轻,他竟然都敌不过人家五十招。

    “好,定会时常叨扰。”白离闻言,回眸一笑,长发如墨,朗声回道。

    两人是下午出的镇远侯府,午间用饭之后,岑纠便让郑际和自家三妹单独处处,自个儿带着白离去书房下棋打发时间。

    正是因为白离是女子,却不是一般可以绣花饮茶说闲话的女子,也不好直接交由后宅之人接待,岑纠还特地邀自家的夫人作陪在一边。

    结果,他家夫人差点被那苏凤歌给忽悠走了,一直红着脸,坐在那苏凤歌身边,一派小鸟依人,红着脸颊,春心萌动。

    看得岑纠目瞪口呆的。

    真没见过如此会讨女子欢心的女子,他那书香门第出来的,素来克己守距的妻子都没对他露出这幅模样过。

    他突然想起那说要经常去绕梁宫拜访的妹妹,想起那要苏凤歌经常来府上玩的父亲。

    夭寿啊,他怎么有一种妹妹和夫人都保不住的感觉。

    然后他晚上连晚饭都没留就将两人麻溜的送走了。

    再不将人送走,他妻子都要被人拐走了,他也要输得,连最后几块古木都要给抢走了。

    他这辈子,最爱的便是收藏一些稀有的古木,有大有小,但都价值不菲。

    可没想到苏凤歌下棋太狠了,还事先以他收藏在房中的几块古木为彩头,光明正大的将他的心头好抢去大半,他夫人在一边看着,他也不好耍赖不给。

    岑纠最后将人送走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啊,连对着郑际都没什么好脸色。

    等人走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家夫人亲自送回院子,然后便让人将他放在书房里头,仅剩下的几块古木都给收到卧房了,再也不敢摆出来了。

    沉璧算到以白离的威力,提亲估计是十拿九稳,可晚膳应该是会回来用的,便一早就将饭菜都备好了,就等白离回来了直接下锅,路过在廊下抄书的苏宁身边的时候,沉璧记得手上正好有一盘早上忘塞给白离的糕点,便顺手搁在了苏宁的案前。

    “不必太用功,逼得太紧,反而越发的记不住。”说罢,便拂袖离去了。

    声音清冷,有股子淡漠,一身白衣,落拓不失风骨。

    苏宁蓦然抬头,看着那离去的身影,垂眸瞥见案上那一碟糕点,不自觉的红了耳尖。

    她记得,苏公子给沉公子做的那只箫上面,刻着‘沉心如璧,白首不离’,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情深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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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第四章,一万五破纪录,要累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