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卡拉迪亚冒险日志 > 第313章 霸主谁人
    ?1253年7月初,牡蛎港。
    窝车则湾的海岸地貌以波拉克河入海口为分界线,由于波拉克河和维尔河携带的泥沙和海流方向,从南岸的萨格森往西去沿岸淤积地势平缓,直至海湾进出口一带的豁口湾和布尤恩角,大半个切尔贝克半岛的北侧岸线多为泥沙、石砾堆积成的潮滩。而河口以东,自岑达尔海岬开始,沿岸则是截然不同的蜿蜒和高耸。东湾北侧,是作为卡拉克里亚地区西半部分的卡拉克半岛,其临海的南、北、西三面尽是岩礁、断崖和海阶,只在西南的贝尔洛克角、中段北部的欧达桑和东南的窝车则三地有浅滩,牡蛎港所在的费尔辰礁湾出口正好与窝车则港隔海相望。
    因为海水的侵蚀,港湾内暗礁遍布,裂隙、洞穴亦是随处可见,为这座以走私窝点著称于周边的小聚落在海陆两端都提供了可以凭依的天险。码头隐藏在悬崖之下的地峡里,潮水上涨淹没滩头后便可直通大海,内里经一条狭长的裂隙通往崖上的聚落区域,整个山体不过是乱石岭西侧的一小部分。而崖下海蚀洞众多,高低错落内部又多有相连,大潮以外的时间临时用作存货、住人也不成问题。海上进不来大船,陆上易守难攻,对眼红走私贸易利润的周边领主来说,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被动的合作方式来分上些许薄利。
    上旬过半,连续的阴雨过后天空终于放晴,一直延伸到崖顶的阶状石台上,栖息着大量海鸟,而海面以下部分的孔隙则是鱼、虾、蟹、贝的庇护所。成群出动的鹈鹕可谓是艺高胆大,锁定目标后接连从高空如利箭般扎入水中合作驱赶、捕猎鱼群,有经验的水手会以此为参照来记忆湾内的暗礁方位,不过这种情形只存在于夏季这几个月,入秋前这些大嘴怪就会飞往乌克斯河源头上游的湿地。
    陆上聚落内人口的生存完全依附于走私者们,从青石卡山道北侧的岔路口到牡蛎港,这片隙地是岑达尔、费尔辰和依斯摩罗拉三块领地间的争议地带,最不缺的就是来自周边的逃亡人口。聚落里的一切都是为走私者服务而存在,市肆虽然简陋吃喝玩乐的去处却应有尽有,佣兵、雇工、苦力、奴隶……形形色色的人为了糊口在此谋生,从早到晚熙熙攘攘,活力远胜寻常的小村镇。
    海边早晚都有清风吹拂,雨后初晴的地面看似迅速干燥,内里却仍是泥泞,乱石岭上下来的溪流一路上越淌越窄,在到达牡蛎港前便全数渗入地下。不过沿途大小不一的水洼子里,却是别有洞天,各自生机盎然,来的路上令从未离家这么远的小约瑟芬不时啧啧称奇。由于消息的不对等,她尚不清楚拉蒙与海寇的真实关系,只把其当做未婚夫阿拉西斯二世所委托进行赎还的代理人,顶多是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而人脉广泛罢了。换言之,她对拉蒙有基本的信任,但也存在应有的防备,因为她无论怎么想,都不认为她那尚未履行的婚约有超过两万第纳尔的价值。
    金字塔形的封建制度中,芬拉德家族勉强算是第二梯队,但实力上跟真正的大诸侯根本没法比,名义上是一郡之主,可刨去封臣后直辖领地也就相当于数个骑士领。得益于领地临近波拉克河入海口的优势,繁荣的商业活动为领地内脆弱的小农经济注入活力,使原本受水患波及而不稳定的生产模式能够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芬拉德的失地农民并非只有接受租佃向农奴转变这一条路可走,还可以通过从事手工业转变为集镇人口,但随着海寇逐年扩大的劫掠范围,战争导致的动荡使这种模式难以为继。
    简单来说,就是芬拉德家族彻底破产了,城堡陷落家底被洗劫一空,最为亲信的部众、徒附在守城和被掠夺时损失惨重,而勒索不到赎金的贵族对海寇来说毫无价值。小约瑟芬面临着从富裕贵族一下子跌落到社会最底层的处境,随时可能被海寇当做女奴发卖掉,说是朝不保夕也不为过,这种情形下她那从一出生就背负的婚约却在最后关头成为救命稻草,曾经的不满和抵触在得知阿拉西斯二世承诺支付赎金的那一刻转变为感激、惊讶、崇拜以及负担。未婚夫的财大气粗不免让小约瑟芬有些膨胀,开始以禅达的女主人自居,但冷静下来后心中却毫无底气,十六年的人生阅历告诉她,这笔赎金对她个人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攒的出。
    心事的存在使得小约瑟芬近来总是神思恍惚,落在一旁的弗莱特眼中,便呈现为时不时一个人发呆的掉线状态。而在得知他来自禅达后,女孩便将其视作跟班,更不时以老板娘口气旁敲侧击的询问禅达近况。小约瑟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城堡女主人,如何与人交际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几句话接触下来便察觉到弗莱特对海寇的厌恶、对她的欣赏和不喜,因此将其判定为眼下能够暂时信赖之人。
    随着赎金在禅达按照当地的货币价值被折算成物资陆续交付给海寇,作为人质的小约瑟芬已经无足轻重,一桩尚未履行的婚约绝对不值得阿拉西斯二世如此破费,其真正目的无非是展现实力以及信誉。这就好比阿拉西斯二世花高价在慈善拍卖上买了个摆件,东西本身平平无奇并不值钱,真正的价值体现在买的行为上。
    表面上看,禅达伯爵似乎花了冤枉钱,实则从他的角度出发,最初的计划就是借防备海寇的名义越境出兵震慑周边,进而达到以武力威胁强行会盟的目的。这样粗略一算,几个月下来数千人马的嚼用、私军和佣兵的额外饷钱、会盟期间的礼赐……杂七杂八的支出加起来不见得比这笔赎金少,效果却肯定有所不如,毕竟用武力胁迫得来的顺服只是一时,远比不上以人望得来的信服。
    这种会盟并不牢固且效力短暂,一旦有事因利益诉求的不同,背信弃义者比比皆是。出于封建契约在一定程度上的约束力,大部分领主还是会顾及名声的,在落井下石、见死不救、左右逢源的同时,又期望能拥有稳固牢靠的盟友和竭力尽忠的臣属,既讽刺又矛盾。
    只是眼下,因为遵守盟约、代付赎金的举动,阿拉西斯二世占据了大义,又正值大股海寇侵袭的夏季,相比掌控河口却毫无作为的北地统领库林家,展现雄厚财力的禅达显然更值得信赖。当然了,待到进入秋冬时节海寇相继退去,而阿拉西斯二世又没能进一步提升威望,这种凝聚力便会消退,互不统属的各家领主也会重新离散,甚至因为以往的宿怨恢复敌对。
    但这些乌合之众里也存在一个例外,那便是得到阿拉西斯二世援助的芬拉德家族,从独立自主转为仰人鼻息,小约瑟芬不认为父兄能够坦然接受这种变化,而以怨报德的代价如今的芬拉德家也承受不起。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未婚夫和父兄争夺芬拉德主导权的关键,身边却连一个可供指使的心腹都没有时,些许的心里准备并不足以抑制惶恐,无论她最终决定倒向哪边,都迫切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能够确定的是,短时间内阿拉西斯二世不会信任她,而从芬拉德家族现在的境况来看,父兄也无法给予她有力的支持,更重要的是由于禅达的特殊制度,就算她通过枕头风拿下阿拉西斯二世,也无法绕过城邦议会。
    小约瑟芬此时无钱无权,只能凭空许诺,同行的侍女熟知她的根底,一路上宁肯以和海寇、商队伙计滚床单的方式换取庇护,也丝毫不为她的言辞所动。所以现在的她就如病急乱投医,急需能替她跑腿、打探消息的手下,毕竟禅达伯爵未婚妻这重身份太过显眼,限制了她的行动。如今的禅达是个什么情形,以及阿拉西斯二世对她会是怎么个态度,她只能凭借和拉蒙交谈中得来的信息进行推断,她需要更多的消息来源进行验证。
    “杰姆斯师傅,你瞧瞧,天底下哪有在贵族面前这般趾高气昂的农兵?”聚落南侧邻近乱石岭山脚的营寨里,因为弗莱特的油盐不进,连续笼络失败的小约瑟芬不禁有些恼火,偏偏当下又找不到别的人选。杰姆斯倒是因为她向未婚夫阿拉西斯二世引荐的许诺有些意动,可初到卡拉迪亚的胖修士虽在牡蛎港才落脚没多久,却一身本事不愁生计,旅途中接触过的存在形形色色堪称人精,只凭空画的大饼暂时还支使不动。
    “因为我不会一辈子都做农兵。”弗莱特对小小年纪便满肚子心眼的约瑟芬好感度已经跌停,明知道不回应才是最好的回应,却还是受激不过开了口,一旁的杰姆斯趁着天好正捯饬背匣中的书卷和瓶瓶罐罐,一副闷头做自己事什么都没在听的样子。
    “好啊,那我可等着瞧,看你怎么靠编草鞋发大财!”气到上头的小约瑟芬眉头都拧起来了,随手拿起杰姆斯的一卷书页假意翻看以掩饰失态。唐祝和拉格纳两伙人都没进聚落,前者是出于安全考虑,后者则是因为海寇身份暴露。杰姆斯因为就近观察伤者的缘故也留在了集镇外的库吉特人营地,正好给了小约瑟芬来淘书看的借口作为出行掩护,她所许出的好处虽尽是些空头支票,但到了禅达保随行的仆从一个饭碗却也不难,可好话说尽弗莱特始终都不屑一顾。
    几日前,上百库吉特精骑和数十诺德海寇搭伙而来的情形,让整个集镇好一番鸡飞狗跳,这种质量的武力放眼周边领地,也就是拥有常备私军的禅达和封地囊括两郡的依斯摩罗拉勉强能凑出来。当然了,下令征召全领地动员的话,这些领主拉个几千人的队伍起来绝非难事,可这种农兵为主的军队也就看着唬人,缺乏训练不说意志也不坚定,几十骑一赶就跟放羊似的。
    牡蛎港内的各家大商早在拉蒙第一次从禅达返回时就相互通了气,将人手、物资都暂时转屯往码头早年间开辟的洞室里,分头联络身后的各方势力,只等他将库吉特使者引来,借这个机会勘定内部。因为禅达金一事,拉蒙的从中运作使牡蛎港得到了禅达担保这重官面许可,成为了阿拉西斯二世治下的合法属地,并效仿禅达建立议会享有自治权。
    因近些年来窝车则湾贸易重心东移,靠走私发展来的牡蛎港愈发风生水起,让本就垂涎三尺的周边领主蠢蠢欲动,港内各家大商虽都拥有一定实力的武装,联合起来与外敌作战却很难做到,于是选择一位势力足以提供庇护的领主投靠便成为各家大商的共识。但也因为在选择投靠对象上的意见不统一,这件事迟迟未能得出一个结果,窝车则湾四处最大的商埠提哈、萨格森、窝车则和禅达的领主当然是首选。
    位于西湾的提哈第一个出局,紧接着被排除的是萨格森,北地统领库林家是从卡拉德时代延续至今的老牌贵族,虽有没落迹象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有王室作为盟友背书,投过去很大可能是引狼入室赔个底掉。剩下的两个选择里,窝车则作为北地主要的盐产区之一,既是牡蛎港私盐的供货源又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况且分处东湾南北,一朝有变远水难救近火。而禅达到牡蛎港只隔着一座乱石岭,无论是走青石卡山道,还是岭西的小路,急切之间三五日内援兵便能到达,而且山路难走即便翻脸也有预警的余地。
    唯独令商人们担忧的是禅达的实力,岑达尔私兵的前身虽是在卡拉克里亚有着响亮名声的铁栅连队,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撇开走私贸易来看,禅达与牡蛎港实际上非常相似,各家大商心存忧虑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而期间的转折便是早些时候从西依斯摩罗拉传来的消息,依斯摩罗拉伯爵老丕平.伊夫去年便从格罗尼亚延请了擅长军阵的贵族作为城堡教头,春耕后更开始大肆征召、训练士卒并囤积粮草,其势引而不发明显意在岔路口到牡蛎港这片隙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北征时期涌现出的亮眼人物在世者已寥寥无几,先是兄弟阋墙然后各自请援引发大战的伊夫家两兄弟事后被王国上下视为庸人。可看看现在,老丕平在熬死了兄弟希尔德里克后凭借法理一统东、西两郡,背倚王室抗衡波拉克尼亚同盟多年,俨然是一方雄豪。反倒是那些惊才绝艳之辈要么早早战死,要么郁郁不得志愤懑而终,当年被卡洛曼六世国王称为“幼狮”的少年英杰乔治.温德尔,如今却被其孙女艾索娜视作昏庸老朽。
    其实拉蒙打着牡蛎港商人代表名头在禅达斡旋关系期间,对野心勃勃却处事不密、用人不明的阿拉西斯二世本不看好,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对禅达这个自由贸易城邦所蕴藏能量的低估,这种误判源于卡拉德时代的元老院、罗多克同盟以及芮尔典御前会议所带来的固有印象,繁冗、迟缓的运作效率可谓世人皆知。可在禅达,大多数议会成员都是商人、乡绅、庄头、市民代表,治安官哈瑞克作为议会首席是职能类似法官的仲裁者,领主阿拉西斯二世则是拥有否决权的审批者。由于冈定在夏集期间对禅达码头的袭击,直接威胁到了这些出身卑微的议会成员的利益,但他们又不希望在贸易旺季即将开始时与海寇爆发大规模冲突,所以纷纷主动借债给阿拉西斯二世支付赎金,甚至连利息都没有过多要求。因为禅达的地理位置临近波拉克河出海口,却因为支流尤河的缘故避开了宽阔的河口,且地势也高于南岸,免于水患和海寇的直接威胁,只要领内经济繁荣、秩序稳定,便能从内河贸易中源源不断的获利。正因为这种牡蛎港所没有的凝聚力,以及这份凝聚力所转化来的实力,让拉蒙重新认识了禅达,也凭借重新的全面评估说服各家大商投入阿拉西斯二世治下。但这只意味着港内各家大商达成了一致,这个决定下利益受损的是聚落内占人口大头事先却毫不知情的流民,随着这片无主之地重回封建契约体系,这些流民将面对的是赋税和徭役,更恶劣的是依斯摩罗拉伯爵老丕平正集结军队准备进犯。
    聚落之外,为了避开小约瑟芬的“骚扰”,弗莱特拎着自制的草编鱼笼,准备下在营地附近的水泡子里弄些鱼解馋。前一阵的降雨,让周围的几个小水洼得了岭上下来的溪流补充,通过漫溢冲出的沟槽连到了一起,前去洗涮的他意外发现有鱼儿活动。下到泥泞中布置陷阱后的他忙于手中活计,专心致志的过程中完全无视了跟到岸边想要继续说服的小约瑟芬,女孩先是气哼哼的放了几句狠话,然后有忍不住好奇心扎上裙摆挨近水边想看个究竟。
    “救命!”一条将头昂出水面身子左摇右摆的水游蛇将小约瑟芬吓坏了,她并不知道这种蛇其实是无毒的,而且也不太咬人,只是在遭遇惊吓时反应有些类似臭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