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女生耽美 > 笼雀 > 第167章

那倩影摇曳生姿,步履翩然,一身宽大的披风在月光中是幽幽的灰蓝。夜风卷过,卷得那幽幽灰蓝鼓舞飞扬,飘飘荡荡,似鬼似魅。

那倩影有着一张美丽的脸,脸上的妆容在因月光的染就更显寡淡,唯有额间那一抹殷红艳丽得宛若血染,衬得她那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似乎蕴满了无数幽怨,直直逼视着他。

这是一张他无比熟悉,魂牵梦萦,与那幅画像上女子一模一样的脸。

“雪,雪君……”萧朔之瞪着那仿佛黄泉幽魂般突然出现的魅影,一下子脸色苍白地向后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墨紫幽慢慢走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走到那个被他挖出的地洞前。银白的月光瞬间落满了她美丽的脸庞,映得她那双眼眸与这天上的明月一般冷冷幽幽。

“……紫幽表妹。”萧朔之这才认出她来。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苏雪君没有这般冷锐逼人的眼神。

墨紫幽看他一眼,蹲身弯腰,伸手欲去拿地上那洞中被萧朔之挖到之物。

“别动!”萧朔之无比紧张地大叫一声,像是猛然间惊醒一般从地上跳了起来,冲着墨紫幽大喊,“你别动!”

墨紫幽并不理他,继续蹲下身,弯腰伸手进洞中。

“我让你别动!”萧朔之警告地大喊,面容因一瞬间的激动而扭曲,竟是拔出袖里藏着的匕首指向墨紫幽,神情里透出几许狠厉来。“我让你别动!听见没有!”

那匕首的冷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墨紫幽淡淡看了那柄匕首一眼,嗤笑一声,依旧将洞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却是一个上着把小铜锁的小紫金盒。

墨紫幽伸手拧了拧那把小锁,因拧不开而微微皱眉。她又不客气地拿起被萧朔之扔在一边的花锄,将紫金盒放在地上,举起花锄就要敲下去——

“不许打开!你放下!”萧朔之的神情充满着恐惧,脸上神情隐隐透着一种疯狂的扭曲,他拿着那柄匕首有几分外强中干地威胁着墨紫幽。“不然我就,我就——”

“就如何?”墨紫幽语气淡淡地问他,手上的花锄已又狠又准地敲了下去。

只听铛地一声,小铜锁一下便被敲坏,墨紫幽俯身将紫金盒拿起来,拆掉坏掉的铜锁,就要打开——

“不要看!”萧朔之拿着匕首指着墨紫幽大喊,浑身开始因战栗而颤抖。

墨紫幽已然打开紫金盒,看见里面是一块卷起来的极旧的羊皮。她将羊皮拿出来,扔掉紫金盒,就要将羊皮展开——

“不要看!紫幽,我求你——”萧朔之目呲欲裂地瞪着墨紫幽手中那块的羊皮,整个人抖得厉害,仿佛那块羊皮上有什么将会毁灭他的东西,让他惶恐至此,下一瞬间便会崩溃。

墨紫幽沉默地看了萧朔之一眼,展开了那块羊皮。

倘若萧朔之以平常的姿态衰求她别看这东西,她也许还会答应。可他这般方寸大乱,甚至拿着匕首威胁她,她就非看不可了。

可当墨紫幽展开那块羊皮的一刹,萧朔之那几欲崩溃的战栗停止了,就如同一直拼命压抑着隐藏的秘密在被揭露的一瞬间,因为无可挽回而终于得到解脱。

他静静看着墨紫幽,墨紫幽正垂着眼看着手中那块羊皮,她的神色很淡,淡得完全看不出那羊皮纸上有什么。他麻木一般地问她,“上面写了什么?”

“你不知道?”墨紫幽淡淡抬眼反问他。

“我埋这东西时,并不认得西狼文字。”他平静地回答。

那块羊皮上的确是西狼文字,那形状奇异的字体的黑色因岁月历久而稍显模糊,甚至还因长久埋于地下而生出了霉斑。

“所以,你现在是来确定这上面的内容的,还是来销毁证据的。”墨紫幽问。

“上面写了什么?”萧朔之没有回答,却是仿佛要确定什么一般,又麻木地问了一遍。

“这是西狼王写给你爹的信,”墨紫幽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十年前,西狼因大旱闹了一场饥荒,魏梁两国借机以借粮为代价威胁西狼。西狼王以十七年前你爹曾与他密谋,设计埋伏英国公世子萧决与十万西南大军,导致他们全军覆没之事来威胁你爹,让他偷偷在大魏大量收购粮食运往西狼解一时之围,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本与魏梁两国谈判。”

萧朔之怔怔听着,如梦呓一般喃喃问她,“为何你一点都不惊讶?”

他却是如遭雷击一般,他与堂兄萧望之感情极好,从小萧望之就处处护着他,教导他。他一直同情萧望之年幼失怙,后又失恃。却不想,原来萧望之的父亲是被他父亲害死的。还有那西南十万将士的英魂,是否还徘徊在那战场上抱冤不能瞑目。

墨紫幽没有回答,一切果然与姬渊推测的一模一样,十七年前那场西南军的大败果真是宁国公的手笔。他们一直在找宁国公与西狼勾结的确实的证据,想不到现在这证据却是被萧朔之送到了她的手上。她问,“为何这东西会在苏家旧宅里?”

萧朔之像是被刺中一般,浑身猛颤了一下,他缄默许久,才哑着嗓音回答,“当年,当年成王和我姐姐正要操办婚事。恰逢我爹回京述职,皇上便恩典让他等到成王与我姐姐大婚之后再回西南。我爹不在事,从无人约束于我,可他一回来,便处处对我看不过眼,每日非斥即骂。有一日,我便躲在他的书房里想吓他一吓——”

那时,他年不过十三岁,天真贪玩,胆子颇大。宁国公常年不在家,萧镜之也常有公务在身,老宋国公夫人向来宠着她,宁国公夫人管不住他,他便养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就没他不敢做的事,几乎可以将整个宁国公府掀过来。

哪想到,宁国公一回来好日子便没了,处处约束着他不说,还时不时就对他连骂带罚。他从前嚣张惯了,胆子一向够肥,就想小小报复宁国公一下。

那日,他躲在宁国公书房做隔断的博古架后面,听见有宁国公的亲信来禀报说有人送了封信给宁国公。他矮着身子悄悄透过博古架看出去,就看见宁国公正拿看着一块有些奇怪的羊皮看了片刻,然后愤怒地猛将羊皮扔在书案上,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似乎那块羊皮上写了什么不可容忍之事一般。

恰在此时,墨越青来拜访宁国公,宁国公还来不及处理掉那块羊皮便只能找个角落随便一塞,就让人将墨越青请进来。宁国公与墨越青相谈甚久,具体谈的是什么,萧朔之的记忆已经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在宁国公送墨越青出去时,悄悄将那块羊皮偷拿出来看。可他怎么也看不懂那上面的文字。

然后,他想到了苏雪君,那个他自九岁时起就恋慕的女子。那女子玉色天然,惊才绝艳,自她十三岁时在花朝宴上一舞倾城之后,他便一直恋慕着她。

他与她相差了四岁,是以无论他如何纠缠于她,她都只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而他那时年少,少年人总是喜欢用挑衅的方式吸引倾慕的女子的注意。他便开始处处找她麻烦,找出各种难题来考她学识,刁难于她,想让她出糗。仿佛只要他成功了,那高高在上的仙女便会跌落凡尘与他比肩。

只可惜,偏偏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博古通今还通晓各种文字。他根本难不住她,更别说与她比肩。

但他不气馁,依旧这么纠缠着她,一缠便是四年。

四年的时光让她变得越发的美丽,而他也褪去稚气长成了略显青涩的少年。这四年里他抽条似的长个,已高出她许多。这让他感觉很好,感觉自己离她越来越近。他对她的感情半点未被时间消磨反而越来越深刻,越发地不愿放弃。

在她十六岁那年,皇上突然给她与云王楚卓然赐了婚。得到消息的他,伤心地喝得酩酊大醉,偷了他大哥萧镜之的剑,打上云王府去找楚卓然单挑,当然他被楚卓然轻轻松松地打了出来。

可他依旧不气馁,他坚信,只要她一日未嫁,他便仍有机会。于是,他的日常生活除了想出各种刁钻的主意为难她,就是一次次打上云王府去挑战楚卓然,然后再被楚卓然打出来。

所以,当他拿到那块他看不懂的羊皮时,第一件想到的便是拿去为难苏雪君。

他怕撞见宁国公,就没敢走正门,而是从书房的窗户爬了出去,书房外的守卫知他是家里的小霸王,无人敢拦他,他便带着那块羊皮大摇大摆地出了宁国公府,去了苏宅。

谁承想,当他满心兴奋地进了苏宅,一路赶往苏雪君的绣楼时,却是在半路的琉璃亭里看见了苏雪君。她正与楚卓然并肩坐在一起,满脸幸福地倚在楚卓然怀里。

他隐隐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声,他们正在讨论着他们的未来。他听见她用她那清甜的嗓音说,苏阁老已点,等楚玄与萧书玉的婚事过后,便可开始操办他们二人的婚事。

她说这些话时,微仰着头看着楚卓然,她那如天鹅颈项一般修长的脖子被阳光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满眼,满脸,皆是甜蜜幸福的微笑。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姿态,他竟从不知道,性烈如她也会有那般小女子的姿态,仿佛在楚卓然面前,她便从那刚烈如火的女子化作了多情缠绵的柔水。

那一瞬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感觉到了他与楚卓然之间的差距,感觉到了他与苏雪君之间的距离。

他似游魂一般揣着那块羊皮在苏府里徘徊,最后却仍是到了苏雪君的绣楼之中。他在她的书房里枯坐了许久,一直盯着萧贵妃赠她的那幅画像看,直到她回来。

她是与楚卓然一起回来的,见到他,她便含笑问他,有何事。

那时,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清晰地察觉出了她面对他时的笑容与面对楚卓然时的不同。他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刁难她的**。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书房的博古架上放着一个小紫金盒,那盒子上面还挂着一把铜锁,制作得极是精致。他莫名便开口让她将那紫金盒子送给他,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带着那个紫金盒离开了她的绣楼。

他将那块羊皮放进了紫金盒中,向打理园子的仆人要了一把小花锄,找了一处草木掩盖偏僻的地方,如同想要埋藏到什么一般,伤心地将那紫金盒深深地埋入地下。

之后,他回到宁国公府时,果然被他爹逮着追问那块羊皮的下落。他便随口骗宁国公说带去苏家玩时弄丢了。

当时,宁国公的脸色一瞬间阴沉的可怕,简直就像下一刻便会掐死他一般。

他骇了一跳,连忙问宁国公那羊皮是什么东西,不然他回头去苏家找找。

宁国公却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先是问他有没有给别人看过,他见宁国公先前神情如此可怕,自然是说没有。然后宁国又细细追问他在苏家里曾去过哪几处地方,最后让他不要在意,但以后不得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便让他走了。

见宁国公如此,他也就未再将那件事挂在心上——

说到最末,萧朔之已是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上,号啕痛哭起来。

墨紫幽沉默地听着,宁国公怎么可能让他回头去找?他一去找动静那么大,岂非就让苏家人发现那块羊皮。况且就算东西真的找了回来,可那东西只要进过苏家,就难保万一。宁国公是不会放心的。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只要有一点威胁存在,小人之心便会将此无限放大,假设出无数种可能来。然后每日惶惶不安,不将那威胁连根拔除誓不罢休。

他们早猜到了宁国公突然对付苏家的原因,却未料到真相竟是这般阴差阳错。

“你为何会突然想起这块羊皮?”墨紫幽问他。

“我,我前些天在西南时,无意间在我爹书房里看见他写给西狼人的信——”萧朔之抱着头,痛苦地哽咽道。

他在西南的两年里已学会了西狼语,他看见宁国公在那封信上说,他会伪造一封苏暮言的信,让西狼王配合他构陷成王楚玄。

他虽然天真率性,但也绝非傻子,更何况两年的军营生活已让他学会了什么叫尔虞我诈。他看见苏暮言三个字时瞬间便想到了苏家一案,然后联想到了许多事情,比如他许多年前埋下的那块羊皮。

所以,他匆忙地从西南赶了回来,强忍着内心的惶恐和绝望到这苏宅来做一次确认——

果然,苏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他深爱的女子,是被他年少时的一次任性妄为害死的!

萧朔之伏在地上全身颤抖地流着泪,为何会是如此,为何真相竟是这般残忍。为何偏偏他的父亲,为何偏偏是他!

“我问你,你当年在去苏家的路上可曾遇见过别人?”墨紫幽冷声问道,以宁国公行事之谨慎,怎会让楚烈发现他欲对付苏家之事。

“我,我遇见了秦王。”萧朔之一脸茫然抬头看着墨紫幽,“我当时请他帮忙看了一下,但是他说他也看不懂,还说连他都看不懂,我一定可以难住苏雪君,让我快去找她。”

墨紫幽长长叹息一声,果真是处处皆有楚烈的影子。

她猜测,当年楚烈遇上了萧朔之窥破了宁国公的秘密,便想让萧朔之傻傻将此事捅给苏阁老,便可毁了宁国公府,毁了楚玄一个强大的妻族,甚至让两家自相残杀。

可后来,他见苏阁老居然毫无动静,像是没察觉宁国公的秘密一般,便又转而留意起宁国公,希望有机可乘。

果然让他等到了机会。

他一直在织着网,那网弥天盖地,无处不在,只要稍有动静,他便会伺机出动,为自己图谋利益。

宁国公府,苏家,隐太子一党张政一家,都不过是他玩弄在手中的棋子。他在多年以前就布下的这个局里,将所有人都网了进去,毁了苏家,毁了楚玄,也算是间接毁了苏阁老开创的盛世。

“这东西,我要带走。”墨紫幽缓缓将那块羊皮捏在手里。

“不,不行!”萧朔之像是被她的话烫着一般,又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再次拿着那把匕首,指着墨紫幽,惶恐不安地摇头,“不,你不能拿走!”

这东西一旦见光,宁国公府便毁了。

“苏家一百多口人,英国公世子和西南十万将士的性命——”墨紫幽看着萧朔之,摇摇头道,“表哥,你可知,我爹也死在了十七年前那场战事里——”

萧朔之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抖,脸上露出无比痛苦挣扎之色。

“表哥,只要我活着,这东西我便会带走。”墨紫幽目光柔和地看着萧朔之,道,“若要阻止我,你现在就用那把匕首杀了我。否则——”

萧朔之握着匕首的手又是一抖,他死死地瞪着墨紫幽,全身再次因内心激烈挣扎而战栗。

那是宁国公府,那是他的家,那是他的亲人,那是他的父亲!

若是他今日让墨紫幽带走了这块羊皮便等同于他将亲手毁灭这一切,他如何承受得起!

他握紧匕首,咬牙努力想地向前踏上一步,可那一步似乎就耗尽他全身的力气却不能完成。

他流着泪摇头,“紫幽,莫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墨紫幽轻轻摇头,“是萧决和十万西南将士在逼你,是苏家一百多口人在逼你,是你自己的良心在逼你。”

她问,“表哥,你还爱苏雪君么?”

爱,如何不爱。就算现在他这般痛苦,他也还是深深地爱着她。

萧朔之望着墨紫幽的那张脸,那张脸如此美丽,如此熟悉,就连那发间的两支白玉簪都与许多年前那个美好的女子那么相似。

寒风透骨,吹得她衣袂纷飞,月光朦胧,映得她面容幽怨。

一瞬间,她的脸与记忆之中那张脸重叠,一起用那双剔透的眸子,静静地,幽幽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了断。

十月十六的冷风狂乱地肆虐在他们之间,带起尘嚣落叶纷飞不绝。整座苏宅一片冷寂,只余这初冬寒夜的枯草娑娑怨怨。

他们在这片冷寂之中,沉默地对峙了许久。

墨紫幽始终静立不语,萧朔之想要向前迈出的那只脚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

终究,他狂叫一声,猛地掷下自己手中的匕首,转身狂奔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肥,其实苏家与宁国公府的恩怨就是一场阴差阳错。因为宁国公自己的小人之心而下了狠手。。苏家因为毫不知情而措手不及。。。。

话说你们咋滴会认为女主会想不开,在男主和成王都不在的时候跑去单挑楚烈。。。。她只要去看他怎么欢快地戴着绿帽子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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